灰色大地苍茫，朦胧世界寂寥，时间仿佛失去概念。
几道身影围着火堆盘膝而坐，光芒照耀脸庞，俨然是萧若渺等人。
“我们大概已抵达第三层深处，”古青阳抬头，望着暗淡前路，“接下来要更小心。”
“不过，”他看向萧若渺，“有你在好像没什么大不了的。”
进入第三层至今已有三月，一行人直接对深处而去，沿途自然有不少强横能量体阻拦。
从一转到九转，生前皆是攀登巅峰斗尊的强者，在萧若渺手里却都走不过一招。
半圣……
古青阳很清楚这两个字的含义，可观摩长老教学的清楚与目睹同龄人出手的清楚截然不同。
斗气大陆强者为尊、修炼为重，对力量的向往与渴望是每个人都拥有的本能。
一路行来，古青阳未曾动手，只看萧若渺轻松战斗，心中热血沸腾。
其余人何尝不是如此？
作为目光汇聚的对象，萧若渺没什么反应。
她平静地点一下头，算做对古青阳的回答。
薰儿疑惑：“若渺？”
几人停下休整，萧若渺明显心不在焉。
听到薰儿声音，她抬眸轻笑：“没遇见其他人。”
薰儿想了想：“应该都寻到一处安静地所修炼。”
萧若渺颔首。
众人大多有所误会，以为她是得到什么不为人知的机缘才突破半圣。
天墓玄妙莫测，能量核不过其中好处之一。
远古八族使用万年也未曾弄清，萧若渺有奇遇很正常。
——他们前不久刚遭远古噬虫之祸。
萧若渺知道这一误会，却不打算解释。
本就是她的**，为何告诉别人？
再说，绫鸢留下的东西相当神秘，远古八族确有未解之处，应慢慢探寻。
——指不定哪天就能找到让斗尊突破半圣的方法呢。
萧若渺不是因这事而走神，是因……
从进入天墓到此刻，一直存在的注视。
最初似有若无，她甚至怀疑自己产生幻觉。
拿出传送符那瞬陡然加重，而后目不转睛。
第一层、第二层、第三层，越发炽热。
只她察觉的注视中，稍纵即逝、转瞬化为自我思维的割裂感已不甚明显。
女人垂眸，纤长眼睫掩去瞳孔深处掠过的锋锐。
能这样看她的……
会这样看她的……
“其余方向都有斗圣能量体，”萧若渺淡淡道，口中言语与心中思绪毫无关联，“西北是半圣，可以走。”
话音落下，众人神情陡然凝重。
薰儿看着萧若渺，后者对她眨眨眼睛。
女人微怔，想起对方说过的话，不由失笑。
古青阳摇头，颇有几分无奈。
这种情况，也就两位战力最强之人笑得出来。
萧若渺起身：“走。”
*
六人向西北而去，路上先后遇到两转斗尊、七转斗尊、五转斗尊能量体，都被萧若渺一招解决。
半圣能量体周围会有其他高阶能量体护卫，大家清楚这点，并不惊讶。
——直到遇见低级半圣能量体。
萧若渺依旧没费多少力气，古青阳等人的面色却不断下沉。
能量体的实力远不及本体，低级半圣是生前修为，不代表现在水平，当然打不过萧若渺这个实打实的半圣。
但……
萧若渺说她感知到的气息更强。
有这种层次的能量体护卫，至少也是中级半圣！
古青阳正头疼，就见萧若渺将那枚低级半圣的能量核递给薰儿。
后者含笑收下。
古青阳：……
内心震撼难以言表，他看一眼同样瞳孔颤动的古华与古刑，又看一眼有些错愕但基本平静的萧炎，不知该说什么。
论情绪控制，我方好像输了。
可这根本不是我方的问题！
半圣能量核说送就送，他们是该感慨少族长和这位朋友的情谊远超想象，还是该赞叹萧若渺不以为意的强者风范？
……还是先应对接下来的危机吧。
高达百丈的巨石山峰映入六人眼帘，顶端坐着一道身影。
通体暗红的鬼头大刀放于身前，浓郁的血腥气味弥漫，缭绕山峰周围。
众人脚步一顿，神情警惕。
那道身影站起，血腥气味大盛。
他穿着暗红袍服，面色冷漠，几条横切刀疤穿过脸庞。
他周身气息凶煞，如怒狮浴血咆哮，令人不寒而栗。
他眼瞳不似其余能量体空洞，显然拥有自我意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萧若渺等人，声如闷雷，轰隆作响。
“闯入者……”
目光落在萧若渺身上，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瑗？！”
惊呼脱口而出，他转瞬来到众人身前，无视他人戒备眼神，视线死死盯住萧若渺，不可思议。
萧若渺：……
她面无表情，斗气传音：“别叫。”
他身体剧烈震颤，眸光几经变换，最终定格在理解上：“您扮演人类？”
“……对。”
他恍然大悟，愧疚不已：“我没领悟您的深意，直呼您的真名，破坏您的扮演，打扰您的兴致，我罪该万死！”
“……知道就好。”
他小心翼翼：“您现在的名字是？”
“……萧若渺。”
他深吸口气，郑重其事：“好，您放心，我一定不会再出纰漏！”
“……”
萧若渺无言以对。
这副熟练至极的模样，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也是。
以瑗对天墓扭曲的感情，必然常来。
以祂精神坍塌后的性格，拥有自我意识的能量体必然逃不过迫害。
反正对她有利无弊，是吧？
萧若渺岔开话题：“你怎么知道瑗这个名字？”
他略显迟疑：“您几千年前来天墓说这是您朋友起的，让我们以后都这样叫您。”
萧若渺：……
意料之中。
“您这次是来看另一位朋友？”提起那人，男人眼中划过畏惧，“十年未到，他出不了墓府。”
“是，”萧若渺颔首认下，“你是谁？”
他愣在原地。
萧若渺定定看着。
“血刀圣者，”他有些不解，“您忘了？”
萧若渺面不改色：“嗯。”
血刀圣者：……
是了，他哪配被祂记住。
祂大概只记得祂的朋友。
血刀圣者在天墓待了万年，第一次见到祂亲手用法则护持本应消散的残念、送到此处——
绝无仅有的待遇！
天墓能量体都是远古强者，千年前陨落的萧玄是例外。
偏偏这个例外强得离谱，第三层有自我意识的能量体都怕他。
等等……
血刀圣者睁大眼睛。
他一听到萧若渺这个名字就觉得熟悉，却想不到原因。
现在，他忽然意识到——
萧若渺？
萧！
血刀圣者瞳孔地震，声音发颤：“您、您？！”
他激动成这样，显然发现了什么。
萧若渺坐实他的猜测：“我现在该叫他先祖。”
血刀圣者：……
血刀圣者：！！！
其余五人看着他们斗气传音，受限修为听不到一个字。
萧若渺毫无波澜，血刀圣者的表情却一再变化，肢体动作更是夸张。
他们面面相觑，除了萧炎与薰儿皆疑惑万分。
半圣能量体生前是远古强者，萧若渺怎会认识？
“yuan”……
哪个字？
古青阳正皱眉思索，就听血刀圣者清清嗓子：“这条夹缝是众多能量体交接处，你们往西走，应该能避开其他人的阻拦，到你们想去的地方。”
萧若渺点头，抬手行礼：“多谢前辈。”
血刀圣者吓得后退，力道极猛，收拢不及，撞进巨石山峰。
萧若渺收手，瞳孔掠过微不可察的狡黠笑意。
看到她神色变化的薰儿：……
注意力在血刀圣者身上，没看到她神色变化的其他人：……
不是，啊，这？
合理吗？
*
六人按血刀圣者所说而行，一路避开其余能量体，直到天墓第三层真正深处。
他们在乱石林立的地带停下，借地形遮掩休整。
好巧不巧，遇到熟人。
魂崖与魂厉盘膝坐于巨石之上，两位身着灰衣、面目阴翳的老者守在身侧。
悄无声息，宛如鬼魅。
感知到他们，两位老者看来。
魂崖睁开眼睛，见萧若渺等人，不由一怔。
他向身侧老者道：“魂刁前辈……”
“瑗？！”
充满错愕的惊呼打断魂崖的话，魂刁与另一位灰衣老者盯住萧若渺，瞳孔收缩，难以置信。
萧若渺：……
她就知道。
熟悉的斗气传音，熟悉的对话，熟悉的震惊。
魂刁和另一位灰衣老者对视，皆茫然无措。
Excuse me？
Are you sure？
魂刁试探道：“族长哪里得罪您了？”
“说什么呢，”萧若渺微笑，“不要怀疑我对师尊的敬意。”
魂刁二人：……
我们的沉默震耳欲聋。
一切都是你和你两位朋友play的一环，对吧？
梅开二度，古青阳等人再次陷入疑惑。
毫无准备的魂崖和魂厉：？
他们原本还在想怎么跟远古前辈解释这两个萧族人不能动的事，现在看来不用了。
省时省力，挺好的。
但，什么情况？！
空间忽然泛起涟漪。
身着淡青衣衫的男人缓缓出现，没半点动静，却给人这片天地都禁不住他一拳一脚的感觉。
他抬起头，露出并非极其俊逸却带着特殊味道的脸。
黑发披肩，双瞳如墨，深邃似夜，令人沉醉不已。
他目光准确无误地锁定萧若渺，眼瞳微动。
萧若渺手指收紧。
不等他说话，她就高声道：“先祖！”
吃一堑长一智.jpg
萧玄表情空白。
十六人进入天墓时他就有所察觉，一路下来更是确定，早已做过心理准备。
可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
准备毫无用处！
“你，”萧玄僵硬道，“叫我什么？”
萧若渺不说话，只睁大眼睛看他。
“你，”萧玄艰难道，“变成人了？”
萧若渺不说话，只轻眨睫羽看他。
“你，”萧玄音量陡然拔高，“和魂天帝在玩什么？！”
萧若渺不能不说话了。
“先祖，”她十分无辜，“你污蔑我。”
瑗和师尊在玩什么？
捆绑play（即答）（bushi）。
她不清楚（点头）（确信）。
萧若渺坚定地认为自己一无所知，坚定到自己都要信了。
萧玄：……
他沉默许久，久到空气开始凝固。
他转过视线，看向薰儿：“你拿她当古清岚的……”
萧若渺打断：“慎言！”
萧玄：……
他再次转过视线，看向萧炎。
很好，他欣慰地想，这是正常的、真正的后人。
萧炎怔怔看他，体内的血脉仿佛沸腾起来。
两人对视半晌，萧玄露出一个笑。
笑意不深，却让萧炎感到亲切。
“总算有萧族人来了，”他凌空踏步，走到萧炎面前，“不枉我多年等待。”
感觉到他声音中的欣慰与解脱，萧炎终于抑制不住激动，凌空跪下，行端正大礼。
“不肖子孙萧炎，见过先祖！”
“萧炎，好名字……”
萧玄将他扶起：“你们一进天墓我就有所感知，表现不错……”
萧炎捎了捎头，难掩喜悦。
这位先祖当年是何等风云人物，能得他一句好评实在不易。
他正想着，就感觉到莫名注视。
两人侧头看去，对上萧若渺意味不明的目光。
“先祖，”她幽幽道，“你重男轻女？”
萧玄：……
为什么不理你，你心里没点数吗？
萧炎：……
虽然她一再强调瑗已经死了、自己只是萧若渺，但她对萧家或萧族也没半分归属感啊！
气氛尴尬，薰儿向萧玄恭敬俯身：“晚辈古薰儿，见过萧玄前辈。”
此话一出，古青阳三人从极度震惊中回神，连忙行礼。
“古族的人……”
萧玄看着薰儿，想到什么，视线转向古青阳，似笑非笑：“你们并未完全遵守与我的约定。”
古青阳一僵，额头泛起冷汗。
他强笑道：“只是少数人，族长一直在遵守。”
这话让萧若渺想笑。
如果古元严令禁止，哪个古族人敢有异动？
话语权是他自己分出去的。
薰儿在一旁，她忍住没笑。
萧玄惊奇地瞥她一眼，目光掠过薰儿，若有所思。
古青阳忐忑看他，他淡淡道：“也许。”
萧玄出现那刻，魂崖与魂厉面色剧变，立刻想要离开。
魂刁二人拉住他们：“别慌。”
魂崖&魂厉：？
此时，萧玄看来，微微皱眉。
他冷声道：“天墓居然还有魂族人？”
萧若渺：……
我们一进天墓你就感知到，如此通天彻地之能，会不知道这里有没有魂族人？
“萧玄受天墓压制，十年才能离开墓府一次，”魂刁顶着威压解释，“现在没到十年，他无法亲至，只能以投影前来。”
魂崖目露惊愕。
那一个眼神就足以骇人的恐怖存在居然只是影像？
魂厉迟疑：“您的意思是，您二位可以对付？”
“当然不是！”威压加重一分，魂刁果断从心，拉住魂崖就跑，“我们这种一星斗圣在他面前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另一位灰衣老者拉住魂厉，重复相同动作。
魂崖：……
魂厉：……
他们不理解。
既然打不过，为什么刚才不跑，现在才跑？
魂刁：……
另一位灰衣老者：……
当代年轻人真是幸运，半点都没体会过祂的可怕。
他们好奇萧玄的反应，所以多留一会。
反正有祂在，萧玄不会出手。
别说，萧玄表情空白那刻，他们竟升起一分诡异的、微妙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之感。
……惜什么惜，他们不配！
萧玄看着四人远去，收回视线，眼底一片漠然。
“先去我的墓府。”
*
天墓第三层最深处，光线黯淡，漆黑一片。
古老石碑矗立，孤独寂廖，永世长存。
“你们四人在这修炼，”萧玄看着薰儿，“此地能量最为浓郁，其余能量体不敢进入，不用担心自身安全。”
四人面面相觑，苦笑点头。
对这位昔日的大陆第一人，他们要做的唯有服从。
“萧炎，以及……”萧玄微顿，目光掠过萧若渺，“随我来。”
他抬步上前，手掌轻触石碑，身体迅速变淡，直至消失。
“若渺，”薰儿轻声道，“小心。”
女人点头，迟疑一瞬：“等离开天墓，我跟你讲有关瑗的事。”
古青阳三人立刻投来视线。
薰儿微愣，继而扬起笑意：“好。”
*
萧炎进入石碑，萧若渺紧随其后。
刺目光华散去，古老殿宇现出。
大殿宽广，中心池水见底，青莲悬浮其上。
……好一派清幽之景。
萧若渺心里暗赞，却对上萧玄复杂的目光。
她无辜地眨眨眼睛：“先祖？”
萧玄的心情比眼神还要复杂。
他实在无法接受祂这样——
萧玄尽可能平静地道：“我还是更习惯你原来的样子，麻烦你恢复一下。”
萧炎重重咳嗽。
他差点笑出声来——
“先祖，”萧若渺一言难尽，“你有受虐倾向？”
萧玄：……
“好吧，”见他态度坚定，萧若渺轻叹，“听你的。”
“但我是正常人，”她神色诚恳，“无法完全恢复。”
“所以，”萧若渺正色，“你将就一下。”
萧玄：……
不等他说话，女人就陡然出现在身前！
“好久不见，我的朋友。”她露出一个萧玄再熟悉不过的笑，轻佻深入骨髓，戏谑迎面而来，“有没有想我？”
两人挨得极近，她眨动的眼睫甚至擦过他的脸。
他立刻后退，却被她扣住手腕：“我记得你骂我老牛吃嫩草？”
“我收回这话，”万分熟悉的心梗感涌至全身，萧玄消失在原地，再次出现已在水池后面，“你尽管追求魂天帝。”
“晚了，”女人打个响指，“我打算来场黄昏恋。”
萧玄：……
“你，我，九幽底下不知埋了多久的黄泉妖圣，”女人笑意盈盈，“三人行怎么样？”
萧玄：……
心梗感越发剧烈，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只有失去后才会知道珍惜——
“我错了，”萧玄声音隐隐发颤，“我其实更习惯你刚才的样子，麻烦你再恢复一下。”
“好的，”萧若渺乖巧道，“先祖。”
萧玄：……
萧炎：……
眼观鼻，鼻观心。
有没有大幅降低存在感的方法？
在线等，急。
黄泉妖圣：做世界不能，至少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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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天墓之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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