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山海宗一行人离去后,云韵查看起了小纳兰的情况。她将捆着小孩的麻绳解开,轻柔的斗气如水波,从她的手中流出,在小纳兰身上转过一圈,发红的捆痕便尽数抹去。青色斗气随后又流入小纳兰的眉间,周转过全身气脉。见并无损伤,云韵松了口气。
“云芝,”站在她身侧的年轻斗宗突然开口,“事到如今,还不告诉嫣然吗?让她有所防备,或许不是坏事。”
前后两世,云韵都没有把山海宗的刁难告诉嫣然,而是一个人承担了所有后果。云韵无奈地垂眸,又抬眼朝对方道。
“前辈所言极是。原本我想,没必要让小孩过早经历这些。师傅的责任,就是替她挡下所有的险难。”
不愿让她过早经历挫败,经历强权面前的无能为力。此方世界以强者为尊,她却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弟子如碌碌众生,攀着摇摇欲坠的天绳,朝芸芸渴及的云端高处爬。
云韵微微笑着,神情却有些苦涩。她看向自己的双手,白皙的指节微微弯曲,却好像什么也抓不住。这时,纳兰嫣然将借走的剑递回她的面前,云韵一怔,将粗糙的剑柄握在手心,年轻斗宗的声音落在耳畔。
“云芝,可不要小瞧了你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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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纳兰在迷糊中睁开眼,她记得先是被人捆住,接着师傅和那家伙回来救她,她在两方对峙的磅礴斗气中晕了过去。现在又躺回了原先的房间,应当是师傅她们赢了。
小孩松口气,思索起当下处境。她先前对江兰衿多番挑衅,并非无故发难。此人来路不明,实力强大,话语间流露出对她的熟知,叫人毛骨悚然。她当时想,即使惹怒对方,也好过她和师傅上圈套被宰个干净。如今被对方从山海宗手中救下,小纳兰的戒备也少了几分。
正想着,下一刻,客栈木门被骤然推开,刺眼的日光瞬时涌入,师傅和那家伙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原来这家伙摘了面具长这样,总觉得有点眼熟,无所谓,长什么样都是人模狗样。小纳兰盯着对方思考片刻,突然又觉得她的长相像极了母亲年轻时候。
小孩噎住了,默默收回“人模狗样”,心想莫非是某个与母亲有血缘关系的前辈。这家伙叫江兰衿,以她过目不忘的记性来说,母亲家中绝无此人。难道像师傅的“云芝”那样,“江兰衿”也是一个化名?
见小孩一直盯着她的脸瞧,纳兰嫣然不由觉得好笑。小纳兰以为是在嘲笑自己,瞪道,“喂,你笑什么。我平日才不会这么没出息,是抓我的人太狡猾,用师傅的幌子骗我出门,然后把我打晕,我根本没有和他斗法的机会。在落神涧,我可是伤过一个斗王的。”
好无耻,纳兰嫣然心想,当时自己分明是掏了半袋子法器,趁岚青和云韵交谈分神,背后偷袭才伤到了“一个斗王”。
云韵咳了声,走到小纳兰身前。小孩抬头看着师傅,神情没了面对纳兰嫣然时的跋扈,她愧疚地低下头。
“师傅……”小孩轻声说:“是不是我之前做得不对,给你惹事了?那些人是因为我在落神涧做的事,才来找你的麻烦吗?”
虽然中途昏迷,但一开始客栈众人的话小纳兰听得一清二楚。云韵与小徒弟对视,正要开口,却被纳兰嫣然打断了。
年轻女子穿着云岚宗衣袍,站在门口日光的帷帐中,敛了笑意,神色竟有几分叫人害怕,她注视着小纳兰,声音很轻,语气却冷肃得像份断言。
“如果说,此事因你而起,你的师傅将因你受到连累,你当如何?”
小纳兰咬了咬唇,不甘地恨恨道,“我下跪求她,不要牵连我师傅。她要抽我三十鞭,我便挨她三十鞭。”
纳兰嫣然注视着她,在小孩恼恨的神情中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一日。她仍能清晰地记起那个斗场的每个细节,她深深记得她的骄傲是如何粉碎为灰烬的。她人生最重要的两场战役都败北于此。第一次的三年之约,她败落于萧炎之手,愤愤不平地踏入了生死门。三年后,她重新出关的那日,萧炎攻上云岚宗,而她第二次成为他的手下败将。那一刻,好像所有在生死门撑起她的支柱都变成了可悲的笑话。
“纳兰家的小鬼,你为何踏入此间,为何赌上自己的性命?”
她在红黑相间的门中选择了自己的那扇,踏入寂灭空间旋转门的一瞬,一只硕大的金色眼睛伫立面前,质问着她的选择。
“我要打败一个人。”她回答,但那只眼睛似乎不满意她的答案,审判般的声音响彻无光的穹窿。
“你愿意为此而死吗?”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摇头。
“我要强大到足够保护一个人,我会努力活下去。”
金色的眼睛眯了一下,随后铺天盖地的血腥和污秽朝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涌来。纳兰嫣然手中凝出千风罡的结印,随着风刃擦过她面前的阴影,大量的污血四溅,一点沾在了她白皙的脸颊上。她冷着脸,手中的结印再起,无尽的斗争就此拉开序幕。
“证明。”
那只金色的眼睛留下一道声音,随后就从虚空中隐去,留她与无边的秽灵在此间搏斗。
当她带着满身血污,从生死门走出时,命运的盒子扭曲着,已经冰冷地旋转到了又一个三年。她再度站上了那个斗场,手握罡风凝成的长剑,站在萧炎面前,而她身后就是面临覆灭的宗门。
她的斗气和骄傲被一同粉碎,随之而去的是那个天性骄纵的少女。她用罡风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她跪在了那个少年面前。
她在生死门内一剑一剑除杀无穷的祟鬼时,斗气耗尽了,便从丹田挤出,再耗尽,再挤出,不够,还不够。她要变得更强,她要好好活着,她要守护师傅。她抱着这样的信念,挨到了生死门开的那日。即使到了那日,金色的眼睛也没有再次出现。她变得更强了吗?她的气脉充盈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她的战斗更加娴熟果断,她的斗气更加浓郁深厚,为什么她还是没能战胜萧炎?为什么在命运的巨轮之下,她仍然无能为力像个孩童呢?
纳兰嫣然闭上双眼,一滴雨从天的破口掉落,覆在她的睫毛上。
“我愿为奴为婢,只求你放过宗门和师傅。”
“嫣然!”
急切的喊声将她从湍急中拽出,将那灰败的一日划破,势如白虹,将整个回忆从中间一把割裂,一直划破到当下的她的身前。
纳兰嫣然猛地睁开双眼,只见熟悉的身影站在她的身侧,白色的衣袂被狂风掀得猎猎作响。温柔的手将她拉起,滂沱大雨铺天盖地砸落一切。
“嫣然!”对方呵斥道,“抬起头来,不许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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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好像被压缩到了只剩奇点,她又回到了装着她们三人的客栈房间。纳兰嫣然走到小孩面前,伸手捧住了她的脸颊,在对方眸中的倒影里看到了尚未开始的一切过去。
“不能跪。”
她补上了云韵刚刚脱口而出的叱喝,小孩的瞳孔微微扩大了一下。“错的东西才需要道歉,你错了吗?为什么要跪她们?”
那日在云岚宗的斗场,她不仅因萧炎而跪,还因沉重的命运,因无法抗衡的强权下跪。但她错在哪里,错在没有足够的力量吗?错在不是所谓的强者吗?她的灵魂比对方低劣一点吗?不许跪,因此云韵说。不要向那可怖的一切低头。
她透过世间的障相,凝视着过去的自己,目光带着决然。
“不要跪。要守护的东西不是靠下跪乞讨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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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文啦!!!最近比较忙,但是还是给自己放一天假来写文~ 今天教师节!!顺带祝师傅节日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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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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