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纳哥山顶的宁静被一阵极具穿透力的、属于三岁人类的魔音灌耳彻底粉碎。
“哇啊啊啊——要熊熊!汤圆的熊熊掉下去啦!”
表姐家的小祖宗汤圆,一个穿着恐龙连体衣、脸蛋肉嘟嘟如同糯米团子的小男孩,此刻正呈大字型瘫在客厅昂贵的波斯地毯上,蹬着两条小短腿,哭得地动山摇,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他视若珍宝的、一只耳朵被咬得稀烂的棕色泰迪熊,正可怜巴巴地躺在维斯塔潘那辆限量版法拉利车模的底盘下面——显然是在他试图让泰迪熊“开车”时失手滑落的。
维斯塔潘如同遭遇了比斯帕雨战更棘手的赛道状况。
他高大的身躯僵硬地杵在“事故现场”两米开外,身上那件价格不菲的羊绒开衫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肌肉线条绷得死紧。
他冰蓝色的眼睛死死盯着地毯上那滩随着汤圆翻滚而不断扩大版图的泪渍,又看看车模底盘下那个毛绒“障碍物”,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尝试性地往前挪了半步,汤圆的哭声瞬间拔高一个八度,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熊…熊…”
维斯塔潘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中文音节,发音古怪,带着一种面对未知生物般的无措。
他求助般地看向正在厨房泡奶粉的我,眼神里充满了“救命”的信号。
“汤圆乖,小姨帮你拿熊熊!”
我赶紧放下奶瓶,快步走过去,熟练地蹲下,先是安抚性地揉了揉汤圆汗湿的脑门,然后灵巧地伸手从车模底盘下勾出那只饱经沧桑的泰迪熊。
哭声戛然而止。
汤圆抽噎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还含着泪,一把抢过小熊紧紧搂在怀里,小脸埋进绒毛里蹭了蹭,发出满足的哼哼。
危机暂时解除。
维斯塔潘明显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垮下一点。
然而,更大的风暴正在厨房酝酿。
当我终于把温度刚好的奶瓶递给眼巴巴的汤圆时,小家伙大概是太兴奋,小手一挥!
“啪嚓——!”
那只装满温奶的玻璃奶瓶,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脱手飞出,精准地砸在料理台边缘敞开的奶粉罐上!
瞬间,灾难片现场降临!
乳白色的奶粉如同微型雪崩,轰然倾泻!
雪白的粉末瀑布般浇在光洁的大理石台面上、昂贵的地板上、维斯塔潘刚脱下来搭在椅背上的队服外套上,甚至有几簇调皮地沾上了他浅金色的发梢!
时间仿佛凝固了,空气里只剩下奶粉簌簌落下的细微声响,和汤圆抱着奶瓶吸溜的满足声。
维斯塔潘就站在“雪崩”的中心。
他低头,看着自己锃亮的皮鞋尖迅速被一层奶粉覆盖,看着料理台上那一片狼藉的、粘稠的奶白色汪洋。
他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里面清晰地倒映着那片混乱。
但更深的,是一种瞬间席卷而来的、近乎冰冷的恐惧。
他的身体再次变得僵硬无比,比刚才面对哭闹时更甚,脸色甚至有些发白。
他缓缓地抬起头,目光没有看向狼藉的现场,也没有看向懵懂的汤圆,而是越过这一切,直直地看向我。
那眼神深处,翻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深沉的、带着自我拷问的惊惶。
他的嘴唇微微翕动,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一种灵魂被撕裂的颤音:
“艾琳……”
他艰难地吐出我的名字,冰蓝色的眼底充满了迷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自我怀疑。
“我……会变成他吗?”
“他”。
那个名字不需要说出。
那个阁楼里裂开的头盔,那片灰绿色郁金香田上沉重的风车阴影,那个将童年摔碎在赛道边的父亲形象,瞬间压在了这被奶粉覆盖的客厅里。
——
夜色深沉,地中海的潮湿水汽无声漫上露台。
远处港口的灯火和游艇的桅灯如同撒落的碎钻,在墨蓝色的天鹅绒幕布上闪烁。
客厅里的奶粉硝烟已经散去,汤圆抱着他的小熊,在临时布置的儿童床上睡得小脸红扑扑,发出细微的鼾声。
Lucky蜷在沙发角落,警惕地舔着爪子上沾到的一点奶粉,湛蓝的猫眼偶尔瞥向儿童房方向。
露台上,维斯塔潘背对着室内的暖光,高大的身影几乎融入沉沉的夜色。
他手肘撑在冰凉的栏杆上,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只是无意识地捻动着。
夜航飞机低沉的轰鸣由远及近,一束刺目的航行灯划破黑暗,短暂地照亮了他紧绷的侧脸轮廓和低垂的金色睫毛。
那束光掠过他紧锁的眉头,掠过紧抿的薄唇,也掠过冰蓝色眼底那片化不开的沉重阴霾。
我轻轻走过去,没有言语。
夜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的发梢和我单薄的衣衫。
我伸出手,没有碰他僵硬的肩膀,而是极其轻柔地、带着安抚的暖意,覆盖在他撑在栏杆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背上。
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却没有躲开,指尖捻烟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的指尖,顺着他手背上清晰的骨节和薄茧的纹路,缓慢地、带着无限疼惜地描摹。感受着他皮肤下微微的颤抖,感受着那属于顶级赛车手的力量之下,此刻不堪重负的脆弱。
“马克斯。”
我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夜色,也怕惊扰了他心底那头蛰伏的恐惧巨兽。
“还记得……上周你给Lucky剪指甲吗?”
维斯塔潘的身体似乎又僵硬了一分,没有回应,目光依旧沉在远处的黑暗里。
我的指尖没有停下描摹,声音也依旧平稳轻柔,像在讲述一个温暖的睡前故事。
“它一开始也害怕,挣扎,用小爪子拍你,喉咙里呜呜地威胁。”
我仿佛看到那个画面:维斯塔潘皱着眉,全神贯注,用那只操控着数百公里时速的手,极其笨拙却又无比小心地捏着Lucky粉嫩的小爪子,避开血线,一点点修剪着尖锐的指甲。
Lucky一开始炸毛,后来渐渐在他低沉耐心的安抚声和轻柔的动作下放松下来,甚至发出了舒服的呼噜声。
“你没有吼它,没有不耐烦地把它丢开。”
我的指尖轻轻点在他手背上一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旧疤痕——那是Lucky第一次剪指甲时不小心挠的。
“你只是……更轻地按住它,用指腹蹭它的肉垫,等它安静下来,再继续。”
夜航飞机的轰鸣已经远去,露台重新陷入寂静。只有远处港口的微光和近处Lucky偶尔舔爪子的细微声响。
我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被夜色勾勒出的、紧绷而脆弱的侧脸轮廓上,声音带着一种穿透黑暗的坚定力量:
“你给它的那份耐心和温柔……他永远不懂,也永远不会给。”
维斯塔潘撑在栏杆上的手,猛地攥紧了!指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声。
他霍然转过头!冰蓝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灼灼发亮,像燃起了两簇幽蓝的火焰,里面翻涌着剧烈的情绪。
震惊、震动、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被最深的恐惧突然照进一丝微光的茫然和希冀。
他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确认我话语中的每一个字。
夜风吹乱了他的额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在夜色中亮得惊人的眼睛。
我没有躲避他的目光,迎视着他眼底的风暴,指尖依旧温暖地覆盖在他冰冷的手背上,传递着无声的支撑和承诺。
沉默在露台上蔓延,却不再沉重,而是带着一种无声的交流。
远处,又一道夜航灯划破天际。
——
几天后的深夜,书房里只亮着一盏柔和的落地灯,模拟器的巨大屏幕散发着幽蓝的光芒。
维斯塔潘没有在跑圈速,屏幕上显示的也不是任何一条赛道。而是一张色彩柔和、充满童趣的室内设计图。
暖黄色的墙壁,云朵形状的吊灯,铺着柔软地毯的地板,角落里放着毛茸茸的玩具,墙壁上画着星星和月亮的图案……
分明是一间精心设计的婴儿房效果图。
维斯塔潘坐在模拟器座椅上,没有戴VR头盔,冰蓝色的眼睛专注地盯着屏幕上的效果图,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的握把上轻轻摩挲着。
他的侧脸在屏幕光线下显得异常柔和,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端着两杯热牛奶轻轻推门进来,看到屏幕上的画面,脚步顿住了。
维斯塔潘像是被惊动,猛地回过神!
他手忙脚乱地想去按切换屏幕的按钮,动作幅度过大,甚至带倒了旁边放着的一叠赛车数据资料。纸张哗啦啦散落一地。
“我……在研究……新的赛道缓冲区材料……对!吸能效果!”
他语速飞快,声音带着一丝被抓包的窘迫,冰蓝色的眼睛飞快地瞟了我一眼,又迅速移开,耳根在昏暗的光线下迅速蔓延开一片可疑的红晕。
他弯腰去捡地上的资料,动作有些狼狈。
我忍着笑,把牛奶放在旁边的桌上,走到他身边,没有戳穿他拙劣的谎言。
目光落在屏幕上那间温馨的婴儿房设计图上,尤其是那张设计成迷你F1赛车形状的婴儿床上。
“挺可爱的,”我轻声说,指尖点了点屏幕上那个赛车婴儿床,“不过……”
我故意拖长了语调,带着点促狭的笑意看向他。
“胎教……需要提前感受纽博格林北环的路感吗?会不会太硬核了点?”
维斯塔潘捡资料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猛地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睛因为震惊和极度的羞窘而睁得溜圆!整张脸,连同脖子,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
他张着嘴,似乎想反驳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僵硬地维持着半蹲捡资料的姿势,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雕像。
过了好几秒,他才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站直身体,一把抓过旁边的模拟器遥控器,手忙脚乱地切掉了婴儿房设计图,屏幕上瞬间跳出了蒙扎赛道的俯瞰图。
他胡乱地抓起VR头盔往头上戴,动作快得像在逃避追捕,声音闷在头盔里,带着强装的镇定和掩饰不住的慌乱:
“……测试!新调校!需要专注!”
然而,那通红的耳根和微微颤抖的手指,早已将他心底那片被温柔幻想搅乱的波澜暴露无遗。
几天后,Lucky那个以“泄露机密”著称的Instagram账号,罕见地发布了一条“仅自己可见”的私密状态。
没有配文。
画面里是熟悉的猫爪印,旁边静静地躺着一张黑白的超声检查报告单的局部照片。
照片上,一个小小的、模糊的生命轮廓清晰可见。
而在报告单旁边,一小滩打发好的白色奶油上,被某个人的指尖,歪歪扭扭地画下了一个全新的符号:
“33 1”
这张未发送的照片,如同一个在星光下悄然许下的、带着奶香和猫爪印的未来承诺,静静地躺在Lucky的私密相册里,等待着被时光温柔开启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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