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拉迪加的雨连绵不绝。
它从阿拉巴马州灰蒙蒙的天空坠落，砸在椭圆形的赛道上，将柏油路面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黑。雨水混杂着轮胎橡胶的碎屑、高辛烷值燃油的气雾和泥土，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息。观众席上，数万把雨伞汇成一片彩色的海洋，欢呼与尖叫被滂沱的雨声冲刷得模糊不清，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赛道上，V8引擎的咆哮像是被水浸泡过，沉闷、愤怒，却又因抓地力的丧失而显得力不从心。巨大的纳斯卡赛车，这些平日里重达一吨半的钢铁猛兽，此刻在积水的赛道上如同失控的铁块，车尾稍有不慎便会向外侧蛮横地甩去，需要车手以毫秒级的反应去修正方向。
红旗的信号已经通过无线电传遍了所有车队，也在赛道边的电子屏上闪烁着不祥的红光。这是最后一圈。这一圈的冲线顺序，将决定这场被暴雨腰斩的比赛的最终归属。
泽维尔·阿莫斯的视线穿过布满水珠的前挡，雨刮器以最大频率疯狂地左右摆动，却只能在视野中划开两道短暂清晰的扇形。前方，领头的那辆雪佛兰赛车掀起一道巨大的水幕，像一堵移动的白墙，吞噬了所有正常的赛车线。任何试图跟在它尾流区的车手，都会瞬间失去所有前方视野，只能依赖肌肉记忆和上帝的眷顾。
“最后一圈，泽维尔。It's now or never.”耳麦里传来车队工程师冷静的声音。
泽维尔没有回答。他的呼吸平稳悠长，仿佛不是在以三百公里的时速疾驰。那双绿色的眼瞳里映不出丝毫的紧张，只有对前方那片混沌水雾的极致专注。手套包裹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稳稳地搭在方向盘上，每一次微调都轻柔得如同抚摸爱宠，却又蕴含着坚定的力量，驯服着这台濒临失控的机器。
他能感觉到轮胎与积水之间那层薄薄的、岌岌可危的接触面。赛车在打滑的边缘尖叫，仿佛在走一根悬于深渊之上的钢丝。他知道，常规的内线超车已经不可能，那里的积水更深，如同沼泽。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解说员和观众都倒吸一口凉气的决定。
他微微向右打了一点方向，将车头对准了赛道的外侧高墙。
“7号赛车在干什么？”解说员的声音因为震惊而拔高，“外线的抓地力更差，而且路程更长！他想飞出赛道吗？”
泽维尔当然不想。但他知道，塔拉迪加这种大倾角赛道，雨水会因为重力更多地流向内圈。这意味着，最外侧、紧贴着墙壁的那一条狭窄空间积水最浅。
那是一条被所有人遗忘的、理论上的求生之路。一条宽度不足半米的通道。
他的赛车渐渐脱离了主车群的轨迹，孤独地、决绝地冲向外侧。车身与防护墙的距离被压缩到极限，观众甚至能近距离看清车身上的赞助商贴纸。他将油门踩在极限的深度，引擎的声调陡然拔高。车尾开始不安分地摆动，他用反打方向盘的精准动作，一次又一次地将赛车从失控的边缘拉回。
他进入了领头车的侧面，两车并行。透过那片模糊的水雾，他甚至能看到对方车手头盔下那双惊愕的眼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浓缩成一帧一帧的慢镜头。雨滴、引擎的轰鸣、轮胎撕裂水面的声音、心脏的搏动……一切都融合成一种奇特的、宁静的嗡鸣。
终点线在望。
泽维尔将油门踩到了底。
那辆7号赛车如同一支离弦的箭，以一个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优势，率先冲过了那条象征着荣耀与终结的黑白格线。
冲线瞬间，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持续了数百圈的引擎轰鸣戛然而止，只剩下雨点敲打在车顶的单调声响。泽维尔缓缓松开紧握方向盘的手，指尖在微微颤抖。他靠在座椅上，闭上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胜利的狂喜没有立刻涌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疲惫与空虚。
……
与此同时，赛道上方一间拥有绝佳视野的VIP包厢里，空气温暖而干燥，与窗外的狂风暴雨隔绝。昂贵的波斯地毯吸收了所有多余的声响，只剩下冰块在水晶杯中碰撞的清脆声音。
文森特·卡文迪许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他穿着一身剪裁无可挑剔的萨维尔街西装，身形挺拔。这位在商界以手段激进而闻名的巨鳄，此刻脸上却带着一丝温和的微笑。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赛道上那辆缓缓停下的7号赛车。
“我告诉过你，霍华德，”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而笃定，“他能行。”
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是Astro Motorsport（星辉车队）的技术总监，霍华德·莱恩。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车队夹克，花白的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脸上写满了不耐与怀疑。他发出一声不置可否的鼻音，双手插在口袋里，咕哝着。
“在水坑里玩碰碰车，这算不上什么，文森特。这……这太粗糙了，这里没有ERS部署，没有复杂的轮胎策略，没有需要精妙计算的进站窗口。他甚至不知道一个F1方向盘上有多少个旋钮。”
霍华德的语气里充满了来自F1围场顶端技术人员的傲慢。在他看来，纳斯卡赛车不过是一具套着铁壳的巨大引擎，除了比拼谁的胆子更大，毫无技术美感可言。
“我看的不是技术，霍华德。”文森特转过身，“你看，在那种压力下，所有人都选择最稳妥的路线时，他选择了最危险、也是唯一有可能获胜的路线。你看他的节奏，一直保持在失控的边缘，他不是在对抗赛车，而是在与它共舞。”
文森特走到吧台边，为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也递给霍华德一杯。霍华德皱着眉接了过来。
“我们车队现在排在倒数第二，霍华德。我们的赞助商在观望，工厂里的每个人都担心明天就会失业。我们不需要一个按部就班、只能在模拟器上跑出好成绩的‘安全’车手。我们需要一个奇迹，一个能把我们这台慢得可怜的赛车，开出它不该有的速度的人。”
文森特的语调始终温和，但话语里的分量却让霍华德无法反驳。他知道，老板说的是事实。星辉车队正处在崩溃的边缘。而他们的二号车手，薇奥娜·罗斯，虽然天赋异禀，但她那过于激进的风格让她像一枚硬币的两面，要么带来惊喜的积分，要么带来昂贵的维修账单。车队需要一个稳定且能创造奇迹的支点。
霍华德抿了一口辛辣的威士忌，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雨势渐小，工作人员正在将那辆伤痕累累但光荣无比的7号赛车推向冠军停靠区。一个白发的年轻人从车里钻了出来，在无数闪光灯和欢呼声中，他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只是礼貌地向四周挥手，那张年轻而英俊的脸上，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淡然。
“他是一张白纸，文森特。”霍华德终于开口，语气软化了一些，“对一级方程式一无所知的白纸。”
文森特·卡文迪许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举起酒杯，对着窗外那个孤独的身影，轻轻示意。
“没错，”他说，“正因如此，才能画出一部杰作。”
【阅读须知】
1. 本文以F1围场为背景，但属架空世界观，所有车队、角色、剧情均为艺术虚构，与现实无关，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2. 作者非赛车专业人士，文中涉及的赛事规则、技术细节等若存在疏漏或艺术化处理，恳请读者们海涵。[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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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雨中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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