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克萨斯州，奥斯汀。
美洲赛道像一条丝带，铺展在起伏的丘陵之上。这里的阳光热烈而直接，空气中满是烤肉的焦香气息。作为美国大奖赛的举办地，整个围场都洋溢着一种与欧洲赛场截然不同的、更为奔放和娱乐化的氛围。星条旗随处可见，看台上挤满了热情的美国车迷。
对于星辉车队——这支拥有美国老板和两位美国车手的车队来说，这里是他们的主场。压力与期待交织在一起，像德州的阳光一样，四处洋溢。
排位赛刚刚结束。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美洲赛道的第一赛段，从发车格直冲上坡、盲弯入顶点的设计，对车手的胆量和赛车的稳定性是极大的考验。
薇奥娜以一种疯狂的、全油门的方式通过那段连续弯，最终职业生涯首次闯入Q3，并拿下了第八的发车位，引爆了主场观众的欢呼。
而泽维尔在Q2的最后一个飞行圈中，体育场路段一个慢速发夹弯处稍显急躁，刹车时锁死了前轮，损失了宝贵的零点二秒。这个微小的失误让他最终停在了第十二位，再次与Q3擦肩而过。
媒体混合采访区，气氛喧闹而拥挤。记者们迫不及待地将话筒和摄像机对准每一个经过的车手。
“泽维尔，薇奥娜今天的表现非常抢眼。而你似乎在慢速弯挣扎了一下，是被主场的压力影响了吗？”一个本地体育台的记者提问。
泽维尔平静地回应，忽略记者话中暗暗比较两人的立意。“薇奥娜今天开得无与伦比，她值得这个成绩。我的失误与压力无关，只是一个驾驶选择上的错误。正赛很长，我们拭目以待。”
他礼貌地回答着各种问题，既不显得沮丧，也不过于自负。
采访的间隙，他正低头喝水，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一个身影从不远处的人群中穿过。
青金色的塞莱斯特队服，棕色的短发在德州的阳光下泛着光泽，脸上挂着那种风趣的笑容。德米特里·科瓦列夫斯基刚刚拿下了本赛季的又一个杆位，此刻正被一群记者簇拥着，用他那高情商的幽默言辞应付着提问，引得众人一阵阵善意的哄笑。
泽维尔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他想起了自己在那个发夹弯的失误，而刚才在维修间，屏幕上那张GPS轨迹对比图清晰地显示，德米特里在同一个弯角用了一条更外抛的线路，出弯速度却快得不可思议。简直就像魔术一样。
他或多或少有听说一些围场里的传闻，知道几乎所有车手都在有意无意地孤立德米特里，但对泽维尔来说，赛道上的一切才是真理，远比更衣室里的流言蜚语重要。
德米特里在他心中，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值得学习的对手。
……
夕阳将Paddock Club（围场俱乐部）的金属结构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星辉车队的接待室正在举行赞助商酒会，酒杯碰撞的清脆声、礼貌的笑声和关于商业合作的低语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级方程式另一面的竞赛——人际与资本的角力。
泽维尔端着一杯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苏打水，靠在露台冰凉的金属栏杆上，稍稍松开了领带。他不太喜欢这种场合。比起这里的觥筹交错、商业的微笑与言不由衷的恭维，他更愿意待在车库，听着数据工程师分析胎耗，或者干脆坐在模拟器里，用身体记忆每一个弯角的颠簸。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掠过下方安静的维修区通道，落在一个被灯光遗忘的角落。
德米特里·科瓦列夫斯基正站在那里，金色镶边的浅色队服在阴影中显得有些黯淡。一个穿着其他车队制服的男人阻拦着他，正激动地说着什么。距离太远，听不清内容，但那人肢体语言充满攻击性，最后甚至用手指重重戳了戳德米特里的肩膀。
泽维尔皱起了眉。
德米特里没有动。他脸上的笑容甚至没有一丝裂痕，依旧是那种在采访和发布会上无可挑剔的弧度，只是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他低声回了一句简短的话，挑衅者脸上的怒意瞬间凝固，像是被什么噎住般，随即悻悻地转身，快步离开。
男人走后，德米特里脸上的笑容瞬间熄灭。他猛地向后靠在墙上，闭上双眼，垂下头颅，抬手无力地揉着鼻梁。他原本紧绷的轮廓在阴影里骤然松弛下来，浑身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就是这一个卸下所有伪装的瞬间，毫无道理地击中了泽维尔。布达佩斯赛道上那句轻蔑的评价犹在耳边，但此刻，泽维尔只看到了一个在无人角落承受着莫名恶意的人，一个需要帮助的人。
善良的本能快于利弊权衡，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放下手中的杯子，转身快步迈下楼梯，穿过略显空旷的通道，走向那个阴影中的角落。
脚步声惊动了德米特里。他立刻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孔在看清来人的刹那闪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惊愕与警惕。随即，那副完美的微笑面具几乎在瞬间重新戴上，速度快得让泽维尔怀疑自己刚才看到的是否是幻觉。
“哦，是我们冉冉升起的美国新星，”德米特里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轻松，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调侃，“主场作战感觉如何？”
他又在用那种方式说话，惯常的、圆滑且疏离的腔调，充满了距离感。
泽维尔没有理会他的试探。他非常直接地，朝着刚才那个挑衅者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回过头，目光清澈而专注地看着德米特里。
“刚才那个人……你没事吧？”
德米特里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了一些。他似乎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一个开场白。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泽维尔，像是在分辨这句话背后是否藏着其他意图。
“你来找我，”他缓缓地说，尾音拖长，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谨慎，“是想说什么？”
这下轮到泽维尔一头雾水了。“你指的是……”
“比如布达佩斯那场比赛？”德米特里提示道，语气微妙，“或者，围场里一些其他的传闻……”
他把可能的“罪状”摊在了桌面上，等待着泽维尔选择其中之一，向他发起攻击。这是他习惯的模式——在F1这个残酷的斗兽场里，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接近一个“全民公敌”，除非是为了谴责、为了刺探，或者为了从他的困境中捞取好处。
然而，泽维尔只是摇了摇头。他的眼神依旧坦荡，没有丝毫杂质，只有纯粹的关切。
“不，”他语调真诚，“我只是想确认你没事。他刚才的动作很过分。”
德米特里彻底愣住了。各种情绪在他眼中飞快闪过，他怔怔地看着泽维尔，仿佛无法理解这句简单的、不掺杂任何目的的话语。他似乎没想到，在这个充满了政治、阴谋和相互猜忌的围场里，竟然会有人如此“天真”。
下一刻，德米特里脸上的戒备和试探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真正的笑容。这笑容带着几分生涩，却温暖而明亮，驱散了周身的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生动了不少。
“我……”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放弃了那些华丽的辞藻，“我没事。谢谢。”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语气轻柔得不像本人。“……习惯了。”
他重新将目光聚焦在泽维尔身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此刻显得异常认真。“倒是你，泽维尔，”他的语气充满告诫，“下次在围场里，记得先多向别人打听打听。”
说完，德米特里拍了拍泽维尔的肩，脸上再次挂上了那副狡黠的微笑。“晚安。祝你在主场能有个好成绩。”他冲他眨了眨眼，转身离开。
泽维尔独自站在原地，看着德米特里的背影，心中充满了疑惑。
打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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