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
一阵强烈的震动伴随着急促的铃声传来,克劳德睁眼,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
衣橱里挂着几套简单的黑白T恤和运动裤,克劳德套上一试,尺码正好。
洗漱完毕走下楼梯,克劳德发现一旁的厨房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吸鼻子,是开过火的气味。再一转头,餐桌上摆了两份早餐。就在克劳德犹豫坐在哪个位置时,萨菲罗斯端着两杯牛奶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早安,克劳德。”萨菲罗斯从克劳德面前一掠而过,将两杯牛奶摆在餐盘边,又抬眼微笑道,“随便坐。”
克劳德不由得又一次吸气——他上一次见到萨菲罗斯扎低马尾的时候还是在法哈,作战服后那一条柔顺到违和的马尾丝毫没有冲淡他身上锐利的气质。可是现在不一样,他就穿了一套非常干净简约的衬衫长裤,那条低马尾被他随意地束在身后。萨菲罗斯低头的时候一绺碎发从鬓边滑落垂下,再转头向克劳德微笑时简直媚眼如丝。
克劳德差点又一次对着他的脸看呆,手忙脚乱地就近坐下,拿起刀叉就吃了起来。分量很足,营养均衡,他闷着头急匆匆吃完,仰头喝完大半杯牛奶后才发现萨菲罗斯一口未动。
萨菲罗斯就坐在餐桌对面,全程撑着头看他吃完早餐。
“你怎么不吃?”克劳德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放在桌上,怕它和桌面磕碰出声音。
萨菲罗斯笑意更盛:“好吃吗?”
“嗯。”
萨菲罗斯将自己面前的餐盘推到他面前:“这份你也吃了。”
“你呢?”
“我不需要。”萨菲罗斯抱臂,拢着他那件领口大开的衬衫后靠在椅背上,“我的身体状况特殊,需要补充特定的营养剂。”
克劳德对萨菲罗斯的规矩逐渐上道,于是毫不客套地直接问:“为什么?”
萨菲罗斯:“人体实验的排异反应。”
“你的教父做的?”
萨菲罗斯点头。
克劳德诧异:“可他不是电子机械、无人机这类的专家吗?为什么会涉及人体实验?”
“宝条涉猎的学科庞杂。在军事装备领域,在转战无人技术之前,他的研究课题始终是单兵个体强化。现在去学术网站上依旧能查到他二十多年前对于人体机能强化与合理透支的系列研究论文。”萨菲罗斯言语冷漠,仿佛与己无关,“他很早就和他当时的实验伙伴赫兰德提出,要创造一款人体强化血清——说是血清,其实是一种纳米量级的液态机器人,用以人体循环中部分过程的超常代偿,从而达到提高人体机能的作用。上级对这个项目极感兴趣,一旦能批量生产,就意味着能创造出成千上万的超级士兵。
“一期二期在白鼠身上的试验效果非常好,单体的神经反射速度、肌肉保有量、指示反应度、重力荷载值等各项数据增幅均值都超逾20%,甚至比他们预期更好。但是在即将进行人体临床实验时,一期的白鼠出现了大批量死亡,很快二期也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对白鼠进行检测过后,他们发现白鼠柔弱的机体无法承载血清强大的耗能,他们太高估了生物的韧性。如果要让人体实现同样的功效,成倍的血清注射量下,人体同样无法承载这样能量当量的消耗。甚至,在部分白鼠体内出现了基因变异和自主编译重组,且完全不可控,如果在人体出现这样的情况将完全打乱他们的研究方向。”
萨菲罗斯缓缓眨眼,“这是在正式试验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按早他们预想,这些都是不可能出现的。宝条坚持继续人体实验,但是赫兰德无法承担后果,带着核心数据出走,项目被迫叫停。不过,这只是法律意义上的永久禁止,宝条本身就是藐视法律的存在。他是个当之无愧的天才,赫兰德出走时,宝条手上还有一批样品,对于他来说,只要留存了这批样品就可以逆向推导出全部数据。”
克劳德急言:“所以他就——”
萨菲罗斯眯眼,笑意不达眼底:“当然,作为教子,我很荣幸。”
实验的经过克劳德其实并没有全都听懂,甚至在听到“血清”的时候一度联想到了《美国队长》,分明是非常荒诞不经的东西,却言之凿凿的从萨菲罗斯嘴里吐出。这些科技前沿克劳德不懂,但他知道这些高科技技术对萨菲罗斯产生了极其重大的负面影响。
克劳德皱着眉,问道:“那个时候你几岁?”
“10岁,在我生日的第二天。”萨菲罗斯即答,似是想到某些好笑的事,他轻声一笑,“为了达到宝条变态到极致的无菌要求,我剃光了我的头发。接种了血清后,我的毛发生长速度就慢了很多。在尼布尔海姆时,像你照片里的那么长的头发其实已经生长了8年。”
克劳德不想听他讲头发,萨菲罗斯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令他非常不爽,但这毕竟是萨菲罗斯自己的经历,克劳德似乎没理由置喙。
克劳德又问:“你的父母知道吗?”
萨菲罗斯微笑:“他们是宝条的同事,死于一场实验事故。宝条说的。”这是无法为公众所知的关于上将的私事。
克劳德抿着嘴,沉默了许久才又出声:“宝条后来为什么放弃了这个项目?”
“和我一样被秘密注射了强化血清的实验者都出现了剧烈的排异反应,甚至在注射后的三个月内相继去世。”萨菲罗斯说,“我是一个成功试验品,唯一的成功试验品,同时也是一个被初代血清污染的样本,意味着之后经过迭代的血清始终无法展现出本该出现的最优效果。宝条在日复一日的实验下终于认定我只是一个幸运儿,这次偶然的成功真的只是幸运女神对他不经意的一瞥。宝条无法突破人体上限,这是他这么多年心血耗费下得出的既定事实。
“宝条想成为造神者,但他无法通过人类来造出一个超脱于人类的神。”萨菲罗斯说,“于是,他转向人工智能领域,无人机只是他众多研究项目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克劳德不解:“宝条的实验让那么多人去世,没有人追责的吗?”
“哦,那些只是因为吸毒过量死亡的流浪汉。”萨菲罗斯轻描淡写,“后期的临床表现和吸毒过量没有差别,况且,没有人会为曝尸街头的流浪汉伸冤。”
克劳德愈发不忍:“……萨菲罗斯,痛吗?我说那时,注入血清的时候。”
“痛。”
“现在呢?”
“没有任何影响。”
克劳德盯着餐盘上的油渍:“……可是,你都没法正常吃饭了。”
“进食是为了汲取人体所需,我们只是进食的方式不一样罢了。”萨菲罗斯撑头,欣赏着克劳德为自己伤感的表情,“早上刚学的烹饪,希望合你胃口。”
“所以还是有影响的,你撒谎了,萨菲罗斯。”克劳德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他咬着牙,又抿了抿嘴,“虽然你说得很轻松,但是你……这都是你真实经历过的痛苦。我知道我现在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你差点就死在了宝条手里,而你还认他做你的教父?”
“你在怜悯我。”萨菲罗斯用陈述的口吻道,“我不需要。”
“你需要。”
萨菲罗斯微笑,又一次笃定道:“我不需要。”
“那你需要什么?”
“我什么都不需要。”萨菲罗斯缓缓摇头,“我的思想已经完满,加诸我身上的情绪对我来说毫无价值。”
克劳德不理解何为“完满”,但他觉得一个人的精神内核就算再强大也总有耗空的一天。他盯着萨菲罗斯推至面前的、一口未动的餐盘,说:“可是你都没尝试接受就拒绝,很像我在贫民窟里见过的那些嘴硬的小孩。”
“你觉得我是小孩?”
“我不是这个意思。”
萨菲罗斯低笑了两声:“我现在能心平气和地复述给你听,说明我早已抛下过去,仇恨宝条对我来说没有意义。你为我的过去付出了多余的情绪价值,除了让你的大脑感到疲惫之外产生不了任何价值。”
“我理解不了。”克劳德直言。
“你是一个很容易被困在过去的孩子,即便是别人的过去。”萨菲罗斯注视着克劳德,“你理解不了的事情还有很多,我可以慢慢教你。”
“……嗯。”克劳德终于抬起头,尽管表情困惑,“我会试图理解的。”
萨菲罗斯展笑:“好孩子。”
从一个郊外越过市区赶往另一个郊外,一共两个小时的车程,其中包括克劳德逞强开了半个小时车后中途停车去路边干呕后再次试图开车被萨菲罗斯按回副驾时小小争执的十分钟。
为了循环空气,车窗大开,鼓动的风将克劳德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但他管不了那么多,头晕难受的感觉让他不得不侧靠在座椅上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外略过的街景。
萨菲罗斯余光关注着他,但很快收回视线:“我记得你之前并不晕车。”
“晕。”克劳德声音虚弱,“可能是因为那辆战地越野质量太好了,我忍住了。”
“唔。”萨菲罗斯点头,“直升机呢?”
克劳德长长地“嗯”了一声,喉咙咕哝着说:“上次去驻军基地是我第一次坐直升机,可能因为太兴奋了就不晕了。好吧,其实还是晕的。”
萨菲罗斯轻笑:“下次我会记得带晕车药。”
克劳德侧头看向萨菲罗斯,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他发丝的香气和一股暖意弥散进克劳德心里。克劳德觉得心里痒痒的。
一句“谢谢”刚想出口,但他记得萨菲罗斯不爱听,又转意道:“好的。”
当萨菲罗斯驾车抵达宝条的实验室时,正好下午三点。
车门一开,一口新鲜的、没有皮革味的空气瞬间充溢肺部,克劳德深呼吸了一大口,这才反手推上门。
克劳德抬眼看着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两层小楼房,如果不是旁边有个相对显眼的“宝条”标识,他只会当作是某个寻常住宅楼。
他跟上萨菲罗斯,却发现这个两层小楼房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加高端——就比如门口的这个虹膜检测仪。摄像头向着萨菲罗斯的眼睛对焦又推远,“滴”声后,大门向内大开。
“走吧。”
进门左拐就是一条长廊,走廊两边是一个又一个有巨大玻璃窗但密封着的房间,里面的电子设备“滴滴”响个不停,偶尔有几个人影穿梭其间,应该是宝条项目组的实验员。走廊的灯光昏暗,尽头是一部电梯。
两层楼也要坐电梯?
克劳德很快发现自己错了,这里最低的楼层是-26,这个面上不显的小楼房,竟然有一个庞杂的地下实验室群。
萨菲罗斯直接点了-26,电梯门关闭,稍一失重感后,电梯极速下降。
数字跳到“-26”,萨菲罗斯先一步迈出电梯,似是想到什么,他转身握住门框挡住门,又沉声说道:“不管见到什么都不要惊讶。”
门外非常昏暗,电梯内的灯光溢出,隐约勾勒出门口处机械的轮廓,饶是克劳德这样的视力,也难以看清门外到底有什么能让萨菲罗斯特地嘱咐的东西。
克劳德点头:“好的。”
这时,电梯外的灯光骤然全亮,克劳德被强光刺激得眯起眼睛。
“你迟到了五分钟,萨菲。我的时间很宝贵,你知道的。”一个怪异到刺耳的声音传来,和克劳德想象中“科学怪人”该有的声音一模一样,“你不是个喜欢迟到的人。”
不等萨菲罗斯回答,步步走近的宝条已经从萨菲罗斯的身后捕捉到了克劳德的身影,声音瞬间多了尖锐的喜悦,“哦!你养了个小甜心。”
“克劳德·斯特莱夫,我的副官。”萨菲罗斯介绍,又向克劳德介绍道,“宝条博士,我的教父。”
宝条抬了抬从鼻梁滑落的小眼镜,视线却越过眼镜上沿直视着克劳德——宝条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浓厚的敌意,这个和萨菲罗斯截然相反的孩子生动得简直感人!
宝条率先伸手:“欢迎,斯特莱夫先生。”
“你好,宝条博士。”克劳德生硬地回握后立刻撤手。
“孩子,我们之间的交谈带上他没有问题吗?”宝条终于放过克劳德,转眼看向萨菲罗斯,用一种只可意会的笑意盯着他,“你又在玩什么新游戏?”
纯白的强光下,萨菲罗斯的眼瞳透出一股非人的荧绿,眉骨下阴郁着深黑,但角度一转,萨菲罗斯的表情又温和起来。他眨眼,双瞳在强光下缩成两根细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的教父:“你找我有什么事?”
“哦,那就是可以。”宝条的眼珠又转向克劳德,伸出了两根手指,“两件事。”
他转身从工作台上拿起了一份报告递到萨菲罗斯手里,“我拆解了你从法哈带回的无人机,之前我就知道他们使用的算法和我们不一样。哦,一些巧妙的逆向技术,他们无人机的芯片竟然和我们实验室最新出品的芯片持平,甚至在自主决策下成绩更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们拥有极为先进的计算机进行算法设计和排布!他们真是什么地方武装实力吗?哈哈,不可能的……”
萨菲罗斯一页一页翻过:“所以?”
“我合理认为,为法哈提供无人机的幕后组织拥有国家级别的资源调动实力。”宝条的眼神逐渐疯狂,嘴角几乎是狞笑着了,“这是我的第二件事,我需要一个身份出国。我现在连出国学术访问的机会被剥夺了,我需要与这个幕后组织接触,我需要他们的技术!”
“啊,真是好消息。”萨菲罗斯将手中的报告交还,“我知道这个组织,而且要安排你去见一个人。”
“哦?”
“格伦,军官学校时你的学生。”萨菲罗斯将格伦的情况简述之后,从工作台上抽笔写下了一串数字,“后天他会被送往军事法庭。明天下午他会和律师单独见面,你与他有最多一个小时的交谈时间。这是我私人司机的联络电话,这是那位律师的联络电话,至于之后你想做什么,与我无关。”
“哦呵呵哈哈……”宝条托手大笑起来,他古怪的嗓音几乎穿透耳膜,“萨菲,你真是我的小甜心。从小到大,从来如此。”
克劳德希望从萨菲罗斯的脸上捕捉到一瞬憎恶的表情,但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神情冷漠地盯着宝条狂笑着原地转圈。
“上将,可以走了吗?”克劳德忍不住开口。他觉得这里和他磁场不合,他觉得再在这里多待一秒钟都是煎熬。
萨菲罗斯的视线打量起整个实验室,这个偌大的空间里回荡着宝条的笑声,呼呼散热的排风扇也无法盖过他的声音。宝条佝偻着后背向着房间更深处走去,直至身影消失在走道拐角处。走道尽头并没有开灯,但萨菲罗斯知道那里是什么。
他收回视线,看向克劳德:“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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