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人间入暑,姐姐不日便将生产。
我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着太阳,遥遥看着屋内的姐姐绣着小孩衣裳。
本该是个平静的日子,直到一片金云笼上青城山,我一惊,在藤椅上跳了起来,抬手召来搁在屋内的青神剑,执剑立在院前,面色冷肃。
我又怕又喜,心中满是不可置信。
直到法海从那金云中落下,我有些绝望,闭了眼,如今左防右防,他到底还是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明明马上就尘埃落定,明明就差一点,几日而已,我不知道今日胜算能有几分,只能做了赴死的决心。
“白蛇!人妖相恋本就不应有结果,如今你二人孕育生灵,有违天道,速速将此子交予我。”他眉眼间带着怒气,声音空灵,带着些庄严沉重,响彻了整个青城山,惊得林子中鸟雀飞起,一阵叽喳。
直到他看到我立在屋前,想是瞧见了我手中的青神,神色一顿,“青蛇,我念你年幼无知,放你一马,且速速离去。”
“法海,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数月去,你不想瞧瞧我将这青神领悟了几分吗?”我笑笑,向前跨了一步,我知道自己如今褪去稚气,颇有绝色,青城山下无数男儿为我倾倒,怎这和尚每每见我,毫不在意呢?
他骤然暴起,我头一次见他如此动怒,蹬着地面冲上去与他过了第一招,身后传来惊呼,我面上闪过一丝忧虑,转头去看,便见姐姐扶着门框立在屋门口,捂着肚子抬头看着我二人,她面上带着痛色,我暗道不好,姐姐怕是动了胎气。
我心中浮上一计,一掌劈在自己胸口,顺着鲜血将内丹吐出来,丢到山头,为那青城山造了个结界,我不死,此界便没那么容易破,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我同法海缠斗着离那青城山愈发远,此种把戏他不会看不出,却不知为何一直顺着我,朝着润州飞去。
我心中有个荒谬的猜测,却不敢相信。
如今一脚踏入奈何,我想最后做个了断,去了心头的执念。
我们在离着润州不远的荒山上落了下去,因我实在没了力气,残存的法力流失殆尽,我知晓我的日子怕是不多了,坠在那草木之上时,我抓着胸口的衣料,再次吐了口血,法海随即落在我身边,圈着我的头将我扶起,将手中一泛着金光的珠子拍入我胸口。
朦胧中意识归位。
“法海……”我知道那是什么,只觉眼眶酸涩。
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我挣扎着朝他胸口靠了靠。
他声线颤抖,带着怒气:“你真是,胡闹。”
抓着他的衣袖坐起,将他拉到眼前,“你以后,叫我小青好不好。”他身上一紧,僵在原地不再动作,我瘪嘴,心中微痛,抬手环上他的脖颈,贴了上去。
此事我见姐姐同许仙做过。
法海想是被我此举吓到,竟然没立刻推开我。我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吻过他后埋头在他肩膀处微微喘息,而后贴在他耳边轻声吐出句话:“法海,自见你那日,我……”
我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用力缠紧了他。
“我想我是爱你的。”我低声说着,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化形不过百年的蛇妖,如何懂得什么情爱。”他抖了下,哑着声音道。
我低声啜泣,眨眨眼,“是啊……”
懂与不懂,又有什么重要。
我大着胆子去解他的袈裟,被他猛地捉住了手,于是我低头吻了吻他的指节,做出副妩媚模样,朝他身上贴了贴,与他鼻息交缠,眨着眼睛道,“你不念我吗……法海……”
他瞪着我,却没有拒绝我的动作,我此时如做梦般,伏在他身上颤抖。
世间原真有如此极乐与痛苦并存之事。
荒山间寂静如斯,唯有低音与轻哼婉转,顺着溪流与河堤碎石激荡,湛蓝的天空在我眼中变得模糊,我凭着最后一点意识,揽紧了身下之人,唯觉天上地下,皆是火热。
要化了。
我呜咽着,牵着他同他十指相扣。周遭的草木沙沙作响,夏风拂过我的肩颈,叫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如一汪春水,乍起涟漪。
四周静默,我意识回笼,撑着他的胸口缓缓抬起头,听着他不易察觉地喘息,微微一笑,道:“你怎知姐姐有孕了,我瞒得明明那样好。”
他不回答,我便从他身上退去,在他的目光下将衣服系好,继续气他:“那孩子此时应落地了。”
我看着他眼中流露出得不可置信,颇有些大仇得报的快意。
我提剑起身,俯身与他道别,而后悄然离去。
我在青城山落地,甫一踏入屋内,便见姐姐伏在床上,身边睡着那新生的孩儿。我有些诧异,轻轻靠过去,戳了戳那孩子的脸蛋,软的很,我将面上洗净,才靠过去同那小人儿贴了贴脸。
姐姐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她知我方才弃了内丹,见我如今生龙活虎地模样,很是诧异:“青儿,你……”
胸口传买隐隐痛楚。
“别问了,姐姐。”我垂首,低声哀求。
我知道法海定会追来,只是不想竟会那样快。
我闻声起身,推门出去,与他对立院子两头。
正想开口同他拌两句嘴,便听着什么木门打开的声音,我与他皆讶然得朝着我身后看去。
便见姐姐忽然抱着孩子冲了出来,面色苍白,将他塞到我怀中,祭出她那柄剑,远远迎上法海,背着身留给我一句话:“青儿,去找相公,把孩子交给他,我自会去找你。”
我知道她在诓我,可我不能拆穿,我要听她的,将孩子全须全尾地交道许家人手中,这才是她最希望我做好的事,我咬着唇,最后不舍的看了眼姐姐与法海交战的方向,两个人的模样撞入眼帘,叫我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为着哪一个心痛。
我没命似的飞了一个时辰,然后在许家医馆前悄然落地。许家姐姐正在里面清算账房,我抱着孩子跌跌撞撞地跑进去,就听她惊呼一声,迎了上来,扶住我,我将孩子放到他怀中,哽咽道:“许仙人呢?”
“一月前,他见了一个僧人,后来说要去寻素贞回来,至今也没传个书信回家,这孩子是……”
他去找姐姐了,他想是悔了。
只是悔得晚了些,我姐姐,怕是见不到他了。
“是他们的孩子。”我低头。
“素贞呢?我弟弟呢,他们现在如何了?”许家姐姐焦急的抓住我,瞧着我的眼中含着泪水,我忽然想到那时我在法海怀中落下的物什。
原是泪。
“我未见许仙,我姐姐,你们便当她死了罢。这孩子,是她留给你们许家的。”我咬咬牙,忍了悲意。
我该走了,也许还能见姐姐一面。
青城山静默了下去,我与姐姐原先那间院子如今也化作了灰烬,断壁残垣甚是刺目,姐姐与法海想是有一场苦战。
我站在那院子原先在的地方,有些委屈。
这儿毁掉了。
从此天上地下,我再没有家了。
我忍着伤心,不敢停留,追去了润州金山,苦苦寻了两日,最后在临安城一座塔下见到了法海。
他负手而立,望着那座佛塔出神,我站到他身后,“我姐姐在哪儿?”
明明心中已有答案,我颤着声问道。
他转过头,忽然闭了闭眼,神色痛苦,“你那时是为着拖住我,才那般……”
我怔住,无法回答他,是或不是,我亦分不清楚,想来也不重要,因为此刻我的剑锋已然指向了他。
那些事情,早与晚,因与果,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爱他,此刻却也恨他。千不该万不该,他不应杀我姐姐,叫我与唯一的亲人阴阳两隔,我不知对错,我只知道我此时伤心。
要同他讨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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