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
邬佳和腊肠的定身术被解开了。
小家伙记吃不记打,照样满屋子溜达。
被定到没脾气的邬佳活动着自己的胳膊和腿,“你有事就问,能不能少动手?”
“衣服好脏——”
邬佳:“所以可以少动手吗?”
“我要沐浴。”
邬佳:“。”
臭小孩完全不听人讲话啊。
不过他的衣服真的很脏,邬佳心疼自己的地板被蹭黑了,只能让他先洗澡。
翻箱倒柜找了点宽松无性别的T恤裤子,邬佳给他演示了一下穿法:“从这里钻脑袋,这两个洞伸胳膊。”
“好少的布料。”
说是这么说,这家伙倒是老老实实接过去了。
邬佳给他一一讲解了浴室里的物品,水龙头往哪里是热水,玻璃移门怎么开关,沐浴露、洗发露更是示范了如何打泡沫。
少年打着哈欠听,不耐烦都写在了脸上,不过也听完了全程。
重中之重是马桶,邬佳说:“这个用来……出恭?要坐着用。”
“哈?坐着要怎么尿?”
“……你自己研究下,总之上完厕所,按下这个冲掉。 ”
无视了少年的臭脸,邬佳示范性地按下按钮,伴随马桶工作的声音,两个人盯着下水的漩涡陷入沉默。
“所以你可以出去了吧?”
再三求这位祖宗别再毁坏东西,邬佳就被赶出了浴室。
比起邬佳的提心吊胆,少年的心情明朗极了,还能边淋浴边唱歌。
歌曲的调子很陌生,歌词听不明白,像是某种方言。
邬佳攥着拖把清理地板上的脚印,听着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和歌声,脑袋里的弦突然一抽,她敲了敲浴室门,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个,记得尿尿就在刚才和你说的马桶里,你不许尿地上!”
里面的歌戛然而止,少年烦闷的声音传来,“我才不会干这种事情……你真扫兴。”
水声过了很久才停歇。
几乎要把自己洗脱皮的少年穿着邬佳给的宽大长袖T恤和沙滩裤出来了。
他那头银色长发披散着,一个劲地滴水,连刚换上的衣服都湿了。
邬佳看着难受,“你应该有那什么内力可以蒸干头发吧?”
“不要,浪费灵能。”
“……那你戴上这个。”
邬佳不想客厅的地板遭殃,只能把自己的干发帽拿出来。
刚才已经用过毛巾,类似的材质没有引起少年的戒备,邬佳示范了一下,他立刻有模有样地带好了。
银色长发裹进帽里,少年摸着整齐不再滴水的发际边缘,翘了翘嘴角。
“好了,现在我教你怎么洗衣服。”为了满足少年的好奇心,邬佳教他把换下来的衣服放进洗衣袋里——他那身衣服细节太多,怕直接甩坏——再放进洗衣机。
洗衣机运转的时候发出了大动静,邬佳废了老大劲才劝下这小子抬起的手。
差点又牺牲一台洗衣机。
少年对洗衣机维持了大约三分钟的热情,又挠着头说干发帽戴久了不舒服。
邬佳叹了口气,拿来了吹风机,“虽然它很响,但是它没有攻击力,只要你不把头发卷进去你就是安全的。”
少年的耐心值比她的存款还少。
吹了没几分钟,他就摆手放弃,“不吹了,好麻烦,你的灵器也太难用了。”
好在现在头发已经不滴水了,邬佳就没管他。
少年坐到了沙发上,试着掂了掂自己感受屁股底下的柔软,又看了看茶几上的水果,随手捞起一个苹果打量,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
邬佳深呼吸给自己打气,挪步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也忙活了几个小时了,是时候和这位到现在还不知道名字的少年好好沟通、不对、交涉一下。
单手握拳抵在下唇,邬佳艰难地挤出几句场面话:“咳咳,首先、那个,当然不是不欢迎你的意思,但是你的到来确实过于创世纪独一份……”
少年“嘎巴”啃下了第一口苹果,杏仁眼凝瞩不转,等着邬佳说话。
“我知道咱们这个武力值条件可能不太对等,所以我可以先说我们这里的情况。”顶着少年毫无波动的视线,邬佳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讲,“我叫邬佳,这里是海城,今年是2023年,我们这里是高科技社会,但是必须遵纪守法,就是那个——杀人它犯法。”
少年叼着苹果肉笑出了声。
“法?”他咽下嘴里的果肉,漫不经心的,“那种东西只能用在有法可言的地方吧,对我这种存在来说形同虚设。”
邬佳眨了眨眼,问:“呃,什么存在……?”
“我是刺客,”少年学着她的样子,单纯作态地睁大眼睛,轻轻眨了眨,“你知道刺客是什么意思吗?”
邬佳:“……”
少年手里的苹果还剩下半个核,他轻轻丢回了果盆里。
本来咀嚼的动作终于消停,少年突兀的停顿让邬佳的视线完全聚焦到了他的脸上。
他眼帘半阖,眼尾下垂,压低了声音故作可怜地说:“就是没有牵挂、没有羁绊,死了更没人收尸,受雇于人的亡命之徒——刺客就是这个意思。”
如果没有徒手弄坏她的手机、门、空气炸锅、冰箱——邬佳也不会心疼他的,她只是怂,又不是傻子。
看她不作声的样子,少年迅速变了脸,眼珠子滴溜溜转动,“你真没同理心。”
……真不敢对你有吧。
邬佳干笑两声,没接话茬。
指尖还残留着淌下来的苹果汁,少年起身跑去厨房洗了手。
他回来之后,邬佳把茶几上的纸巾盒推了过去,说道:“这里有纸巾,可以擦手用。”
扯了一张,一根一根细致地擦过自己的手指,少年才开口自我介绍道:“我叫聂玠。”
“我在前朝覆灭前出生,不知打哪来的土匪做了皇帝,取年号为大昭。”
他边说,边观察着邬佳的表情。
见她脸上全是茫然,聂玠手指慢慢合拢,将纸巾捏成一团。
指尖抵在手心,痛感刺激他压抑下兴奋的思维——不存在大昭,他的世界在这里好像真的无迹可寻。
转过手腕,用掌心托着自己的下巴遮挡住上扬的嘴角,手肘顺势撑在了大腿上,聂玠继续说:“我来之前,皇帝正举国欢庆他屁股底下的宝座稳了十六年。”
邬佳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信息,幽幽开口:“那你才十六岁啊,未成年啊……”
聂玠嗤笑:“和我同龄的那些宅门少爷不少都做了爹,孩子都和你家狸奴一样大,你们这管十六岁的还叫孩童不成?”
嗯……谁说不是呢。
很难和他解释啊。
“我今年二十四,比你大八岁,你可以叫我一声姐,”邬佳措着温和一点的辞进行劝说,“总之,现在算是你到了我们这边来,那就得稍微遵守一下我们这的规矩吧。”
话音未落,聂玠动作夸张,非常表演化地以“讶异”的情绪扫了一眼邬佳。
他拉长了尾调,阴阳怪气地说:“姐姐,你记性很差吗?要我再和你重复一遍我的身份吗?我是刺——客——”
邬佳:“你是刺身也不行。”
聂玠愣了一下,“刺身是什么?”
——岔开话题解释了一下刺身。
五分钟之后邬佳捂着脑袋,倍感头痛地拉回话题。
她只能尝试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灌之以鸡汤,“你之前做刺客应该也是被迫吧,为什么不趁着穿越的机会改变一下呢?”
“呵,你怎么知道我是被迫,说不定我就是爱好杀人呢?”
邬佳又忍不住叹气,说道:“那我不是还活着嘛。”
聂玠的视线再次飘到了邬佳的脸上,试图分析出她表情里的其他讯息——失败了。
交涉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从他落地这个世界开始,用武力示威、破坏,用言语挑衅、刺探,不管是对方给出哪一句话,他都夹棒带刺地回复。
使坏的程度不低,可眼前的人没有多余的负面情绪,平和得让人捉摸不透。
是这个世界对于所谓“未成年”特有的包容度吗?还是这个人并不在意他是怎么样的人、有着怎样的性格。
……不管怎么样,她现在是最合适的交易对象。
聂玠收回视线,自然地接上了刚才的对话,“猜对了,我是不是得夸你一声聪明?”
没等邬佳说些什么,聂玠就主动开口继续说:“我隶属于梼杌楼。是凶名在外的刺客组织,梼杌楼会四处抓捕孩童,以养蛊的方式培养刺客,并且对刺客的要求常年严苛。”
“我是上一届刺客首席,代号17——刚刚你拿的那块令牌上面全都有写。”
听到这话,邬佳立马摸口袋拿出令牌,那鬼画符一样的字眼看起来还真像那回事……她趁机抠了抠上面的金块。
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聂玠问道:“你不识字吗?”
“怎么会,是这个字写的太抽象了,很难认好吗?!”
邬佳反驳完又补充说道:“我是隔壁S大的本科毕业生呢……嗯,我们这的孩子从小就是要读书接受教育的,我们有启蒙识字,九年的义务教育,然后要读高中——这一步你可以理解为读私塾,高中之后就类似于科举,我们要考大学,我就是读了大学出来的。”
“……听起来和考官一样复杂。”
邬佳干笑,“你要这么说的话也对。毕竟世界的尽头是编制、你可以理解成当官。”
“所以你读大学有编号吗?”
该说学号吗?听起来好不威风啊。
邬佳咽下到嘴边的数字符串,丢了个喜剧电影的梗:“编号9527。”
为避免这家伙追问,她赶紧换了个话题,“你才十六就已经是上届首席了啊,你们更新迭代还挺快。”
“那是因为一个月前我选择了叛出……我在十四岁那年当上首席,两年间,没有人成功夺位过。”
邬佳震惊,“你们这么大一个组织,没点控制手下人的东西吗?说背叛就背叛啊?”
“当然有。”
“说来听听?”
“……你是不是越来越自在了?”聂玠乜斜着眼,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听了这么多,你不怕你的生命终止在二十四?”
颤悠悠地摆了摆手,邬佳做了一个手拉拉链的动嘴,抿着嘴不说话了。
虽然不懂那个动作的意思,但见她变回了鹌鹑的样子,聂玠就默认是自己威慑成功。
他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总之是我先叛了梼杌楼,放弃了首席的位置……一个月的时间我搞掉了不少人,不过梼杌楼总不至于寒碜到找不出第二个首席来。”
邬佳:“……”
聂玠:“可惜——肯定没我厉害就是了。”
邬佳:“……”
沉默着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聂玠咋舌:“啧,别憋着了,你可以开口了。”
邬佳深呼吸一口,问道:“所以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聂玠默默用灵能蒸干了衣服和最后一点湿头发,他向后躺倒在沙发上,说道:“不知道。”
“感觉杀累了,一不小心就走火入魔,到后来意识全无,本能地想要选择自爆同归于尽前,突然发现天空中出现了一道火光。”
邬佳皱起眉头,捕捉到了关键内容:“火光?”
聂玠回想着,肯定道:“嗯……火光中还能听见很多人在哭,男女老少,都在哭。”
“他们为什么哭?”
“不知道。大概是谁死了吧,反正和我没关系——不过我当时就想飞到火中间去看看,看看到底是谁死了能有这么多人哭,说不定他们看到我从天而降会大吃一惊,那画面想想还挺有趣。”
“呃,然后呢?”
聂玠瞥了邬佳一眼,“然后我就穿过火光,掉到你的院子里了,被你的陷阱扎了好几个洞。”
邬佳:“……”
那是她辛苦种的月季花丛,还没向你索赔呢。
邬佳哽住,只能拉回了话题:“你穿过来的原因大概就是那道火光了,只要找到它,你就还能再回去——话说你还想回去吗?”
聂玠平躺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慢慢闭上眼。
等了半天没等到答案,邬佳看过去时,只有一张看似陷入熟睡的脸。
“……”
是很明显的逃避话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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