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坟，洞中。
角落里随意堆放着一些珍奇，有的是灵植，也有的是兽类皮毛，以及人间的金石珠宝等等。它们被主人宠爱过一些时日，但都很快地被扔进了封存的阵法里。夜明珠闪烁着幽幽荧光，照亮了这处略显空荡的洞府。
这处阴凉、干净之地独属于轩辕坟大妖中的一位——玉石琵琶精，玉璃。
千年修为令她化作的人形精致无双，面容如玉般无暇洁白，恰比冬时的第一场细雪；而肌肤亦如凝脂般柔嫩。而此刻，她纤长的身躯正倚于床榻之上，撑着下颌沉思，银发自肩头滑下，垂落在半敞的胸襟之前。
大妖墨黑的瞳眸注视着趴在一旁妆台上的狐狸崽子，脑海中思绪不断翻涌。
狐狸崽子一动不敢动，浑身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发抖。玉璃大人虽一贯不爱吃幼崽，但她也遭不住修为高深的大妖一直这么盯着啊！
玉璃终于伸出手——抓住了狐狸崽的后颈，然后把她塞进怀里，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温暖软和的皮毛。
“你继续说。”
狐狸崽疑惑地“嘤”了一声，她并没有说过话啊？况且这里不是一直都只有自己和玉璃大人两只吗。
玉璃拍了拍狐崽的脑袋，并不言语。
***
一炷香之前。
玉璃猛地睁开眼，胸腔中那颗拟态的心脏正以一种疯狂的频率撞击着内壁，发出沉闷急促的“咚、咚”声。
是噩梦。
在梦里，她看见狐狸姐姐和雉鸡姐姐被斩首，身躯被烈焰焚烧，而灵魂被切割成……不，她不敢再去回想那些画面。
只是梦而已，快忘掉。
“不是梦。”
玉璃蓦然抬头，目光死死钉在身前半空。
那里，忽然出现了一面镜子。准确地来说，是和她同生共源的命理琉璃镜。女娲娘娘曾命玉璃好好看顾的琉璃镜，千年来只是在她灵台中沉睡着，被她的精元所温养。而这是她第一次在现世之中见到它。
“玉璃，你还有办法，可以挽救这一切。”这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亦不似任何……人的声线。
琉璃镜并非实体，更像是一团流转不息的光华，边缘模糊地、不断逸散在虚空之中。玉璃能感受到，这琉璃镜牵动着她命脉深处的本源，她与它有一种同频的律动。
“琉璃镜……”玉璃的声音干涩沙哑，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抓这面正在“胡言乱语”的镜子。
琉璃镜却在空中一晃，灵巧地避开了她的触碰。一声嗡鸣毫无征兆地自镜中炸开，尖锐的疼痛自玉璃的心脏处蔓延开来。
这面镜子竟在她脑海中强迫她观看姐妹被惩处的画面！
画面中，高台上数条金锁将九尾狐与雉鸡精捆绑起来，其上的仙家法纹深深地勒进她们的皮肉之中。看不清面目的人将她们斩首，但她们并没有即刻死去……又有数人上台，共同点燃了真火，两个窈窕的身影在痛苦地尖叫、嘶吼着。她们华丽的宫装被点燃，顷刻间化为飞灰，露出底下焦黑的皮毛……
她们被烧出原型，九尾狐原本蓬松美丽的狐尾，被那恐怖的火焰缠绕，发出令人惊骇的“滋滋”声，疯狂地抽打、蜷缩，却无法摆脱金锁分毫。雉鸡的外表在烈焰中迅速焦化，剥落，露出底下淋漓血肉的和森森白骨……
一声凄厉到超越听觉、直达灵魂深处的尖啸，狠狠刺入玉璃的识海！那尖啸中饱含的剧痛、不甘，几乎要将她撕裂开来！
“不——！”
那在火焰中哀嚎焚尽的九尾狐和雉鸡精，是她此生最重要的姐妹！但琉璃镜中的结局，却是如此残忍恐怖！
“假的…是假的！”玉璃剧烈地喘息着，指甲深深抠进身下的雕花宝床，拼命地摇着头，仿佛要将那些画面从识海中甩出去。
“千年姐妹…我们于娘娘座下听讲，怎会…怎会落得如此下场？你要是给不出证据来，就别怪我今天砸了你这破镜子，去给女娲娘娘请罪！”
玉璃口中威胁，虽知并不能拿这琉璃镜怎么样，但这镜子着实欺人太甚，该给些教训。
心脏仍然传来突突刺痛，她却又忍不住想，若是这琉璃镜，并非无的放矢呢？
***
吓到这只负责伺候、予她抚摸的小崽了。
这狐狸崽看不见琉璃镜，玉璃摸够了，挥挥手让她退下了。
“自然，只有你能看见我。”
玉璃长舒了一口气。
依照这镜子所言，明日女娲将会召狐狸姐姐与雉鸡姐姐前去娲皇宫，只要自己在宫外等候，便能知晓她们的任务。
除却听讲外，女娲娘娘从未召唤、吩咐过她们什么事情。若是这镜子胡编，自己定要它好看。
***
玉璃站在宫门前，在从殿宇延伸出的百花仙阶之下，她忍不住轻轻吸了口气——这是最纯净而浓郁的灵气。翻腾的云海自两边分开，从下往上仰望，霞光缓慢地流淌着，为娲皇宫的轮廓镀上一层神圣的彩边。
玉璃的脸色算不上好，只因为她的姐姐们，竟然真的被娘娘召入了娲皇宫。她忙不迭地上了天，却只能在这儿枯等，希望不要听到她不想听到的事情……
她盘算着时辰，这次叙话似乎有些久了。
雾霭一阵翻涌，百花阶上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袭红衣似火的九尾狐妖走在前方，脸上那刻意维持的恭敬与卑微已然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与得意。她眼波流转，顾盼间媚意盈盈，身姿自不必说，举手投足间别有一番魅惑意味。而那身红衣被金色霞光衬托地愈发炽艳，如同饱饮了鲜血。
“哎呀，妹妹也来啦？”九尾狐一眼就看到了阶下伫立的玉璃，她忍不住加快了步子，走到妹妹身边去，“真好，你也是来聆听娘娘教诲的？”
“教诲”二字被她念得韵味悠长，玉璃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面上依旧维持着平静。她微微颔首，并不多言：“姐姐们刚从娘娘处出来？”
“正是呢！”九尾狐轻笑一声，那笑声如同银铃脆响，她凑近玉璃，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其中的兴奋。
九尾狐自然不会大肆宣扬，不过女娲娘娘也没说要对自己的姐妹也保密呀。
“妹妹你猜，娘娘给了我们姐妹何等荣耀的差遣？”她不等玉璃回答，便迫不及待地宣布答案，“娘娘降旨，命我等隐去妖身，托身去人间君王的宫苑之内！”
她故意停顿，期待看到玉璃脸上可能出现的变化。玉璃知晓她的性子，于是配合着睁大眼睛，九尾狐这才满意地勾起唇角。
“惑乱君心，搅乱他的江山！待得圣主伐商功成之日——”她拖长了调子，“娘娘亲口许诺，许我等正果金身！”
一旁的雉鸡精依旧低着头。她亦是美艳，只是比起九尾狐的张狂来说，雉鸡精的感觉是温柔如水的，她微微颤动的睫羽让她更显娇怯、惹人怜爱。在听到“正果金身”时，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手指下意识地捏紧了羽衣的边缘，可见她也是兴奋的。
玉璃的心，在听到“惑乱君心，祸乱江山”时便狠狠一沉。
而“正果金身”四个字，更让她的后背阵阵发冷。
“姐姐们可知，此路凶险万分？”她的声音渐轻，到最后几乎是化做了呢喃。
“凶险？”九尾狐眉梢一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妹妹多虑了。以我等姿容手段，拿捏一个凡间帝王，不过尔尔。富贵险中求，更何况是娘娘亲赐的正果仙途？”
的确，若是没有昨日之事，而今是她们三人接旨，恐怕自己和九尾姐姐此时的想法也大差不差。
玉璃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九尾狐见她沉默，只当她是为这机缘所惊讶，也不多言，招呼着雉鸡精离去，又俏皮地回首道，“娘娘说不定与妹妹还有其他嘱托，就不耽误你了，时辰还早，我们去猎几只兔精来，晚上一块儿吃！”
说罢，九尾狐将雉鸡精一挽，驾起一团红粉色的妖雾，很快便消失在绚烂云霞的尽处。阶上的风带着百花馨香拂过玉璃的面颊，却难以抚平她眉间的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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