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暖意融融，暗红的炭盆中偶尔窜出几枚火星，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啸天正趴在火盆边打盹，两只耳朵高高竖起，时不时抖动一下。听到脚步声，立刻起身，注视来人。
“好漂亮的大黑狗！”
天祥兴奋地抱住啸天，用力蹭它身上丰厚的皮毛，啸天招架不住挣脱开来，满屋子乱钻乱跑，跟天祥玩起了捉迷藏。
看样子，这小鬼早就忘了自己过来的初衷了。
哪吒的目光落在火盆之上——虽说初春的天气仍有些微凉，但修道之人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不该畏寒才是——他很怕冷吗？
他向杨戬投去询问的目光，后者并未察觉，而是迅速整理好案上书简，招呼他坐下。
杨戬替哪吒斟了茶，笑道：“这么晚了，还没睡？”
“还不是天祥那小鬼闹的！”哪吒接过茶杯浅啜一口，随手拿起一卷简册，翻看起来。
简册开篇刻着“文韬•盈虚”四个小字。
哪吒依稀记得，“文韬”记载的是文王在世时，姜师叔关于如何治国安民的见解，“盈虚”便是其中一篇。
“向太史编借的，一时睡不着，随手翻翻罢了。”杨戬笑着解释道。
“随手翻翻？当年师父教我读书的时候，我也是随手翻翻，然后就睡着了，结果……”哪吒小声嘀咕着。
不知不觉三更鼓响，天祥毕竟年幼，很快便支撑不住，呵欠连天了，而哪吒仍旧睁大双眼，神采奕奕。
“时候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
杨戬抱过天祥，正要起身，却听哪吒问道：“你——果真是无心的吗？”
杨戬沉默片刻，重新坐好。天祥哼哼着从他怀里滚到榻上，搂住啸天。啸天略略抬头，又趴了下来。
哪吒正色道：“师父跟我说过，心为神之舍，血之主，脉之宗，五行属火，为阳中之阳，凡有七窍者，皆有心。天化的攒心钉便是以离精之火引动纯阳之力，故能钻心而过，无坚不摧，可你却……”
“你替我挡下攒心钉时，早就卸去了大部分力道，否则我又岂能全身而退？”
杨戬右手一探，搭上哪吒的手腕，哪吒心中一惊，欲把手抽回，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杨戬握住他的手指，令手掌舒展开来，但见掌心处一道紫痕异常醒目，隐隐透出黑色。
晨间一战，哪吒抓住攒心钉时，就觉得手掌火燎般的疼，由于不见伤痕，也就没放在心上，谁知才过了半日，竟变成这样。
杨戬端详灼痕片刻，神色严肃道：“纯阳之力渗入经脉之中，淤积不散，若是处理不当，只怕你这双手再难用枪。”
听他这么一说，哪吒果然乖乖不动。
杨戬从怀里取出一只玉匣，将里面的药膏挑出一些抹在哪吒手上，再把自己的手覆在灼痕之上。
手中先是一阵清凉，紧接着，一股暖流自杨戬掌心传来，劳宫、威灵、合谷几处穴位慢慢发烫。暖流在手中回旋几周后，灼痛感消失，双手顿时轻松许多。
灼痕已经褪去，隐隐约约还有些印子，哪吒动了动手指，自言自语道：“我们以前认识？”
“似曾相识。”
“……”
“啪”的一声，油灯里的灯花爆了，豆大的火苗跳了一阵，慢慢恢复平静。
突然，一旁睡熟的天祥说起梦话来，扭头看时，只见他呈大字型躺在榻上，嘴里砸吧作响，似乎梦到了什么美味食物。
哪吒抬头，正迎上杨戬的目光，两人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哪吒伸手去挠啸天的下巴，啸天惬意的翻过身，与天祥一般仰面躺着，吐出舌头向他示好。他来了兴致，又挠挠啸天的腹部，啸天越发放肆起来，随着手指的节奏扭动身体。哪吒乐了，边挠边问杨戬道：“平日你把啸天藏在哪里，怎么不见踪影？”
“撵它出城了。”杨戬顺手揉了揉啸天的脑袋，“待吃饱喝足，清洗干净了才准回来。”
“为何不让它呆在相府？以目前的存粮，还怕养不起它？”
杨戬的手一顿，抬眼看向哪吒：“如果你想西岐再次断粮的话。”
哪吒愕然。啸天能吃的传闻他听薛恶虎说过，却不想它竟能吃到足以让西岐断粮！早知如此，就该把它放到魔家四将的后营，教它把粮草全部吃光！
不过，当初杨大哥是怎么把它养大的？杨大哥下山时，玉鼎师伯连件像样的兵器都拿不出来，莫非是让这家伙吃穷了？
见哪吒忽而皱眉忽而微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杨戬忍不住伸手在他脑门上轻轻一弹，慢慢回忆起当年与啸天在玉泉山的“幸福”生活。
记得他们刚到玉泉山时，啸天还是一只巴掌大的小毛团，胖乎乎的非常可爱。每年冬天，师父玉鼎真人到山顶观赏雾凇时，都会把它抱在怀里当暖炉。
可惜这家伙饭量惊人，不出两年，便吃出了如此彪悍的体形。
它自幼喜欢扑人，常常扑到真人怀里撒娇，长大之后，这毛病一时没改过来，害得真人在床上足足躺了大半个月。为此，真人颇为伤感的说道：“都长大了，抱不动了……”
哪吒也被啸天扑过，为此对玉鼎真人深表同情。
杨戬定定看着哪吒，眉目舒展，眼神明亮：“师父就是怕了它，才非要我把它带走。不过，啸天这样子可不是谁都能……”
话未说完，天祥突然大喊一声，一脚踹在杨戬身上，口中大叫：“看我法宝，攒心钉！哈！”
也许是踹得狠了，杨戬捂着肚子弯下腰。哪吒正专心致志替啸天捋毛，看到杨戬的狼狈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那一晚，哪吒做了个梦。
夜色中，他漫无目的向前走着，脚下是一棵九曲盘旋的大树，无数光点从枝叶间升起，在头顶汇聚成一条灿烂星河，与九天之上的银河交相辉映，煞是好看。
他好奇的用手去捞星河中的星星，却只捞到一捧光晕。那光晕在掌心的热度下如雾升腾，幻化成一尾尾蓝色小鱼，在他身边追逐嬉戏。
走过两座藤桥，不知不觉来到几间树屋旁，树屋依着树干走势搭建而成，屋前几处平台错落成阶，上面整齐摆放着竹篾、木桶等生活用具。
最高处的平台上吊着个藤制秋千，在风中咯吱作响。哪吒甫一靠近，树枝上的风铃便摆动起来，发出悦耳的叮铃声。
两个半大的小孩正坐在秋千上玩耍。
“这个给你！”年长的孩子将一枚晶莹冰珠递给年幼的孩子。后者好奇的举起冰珠晃了晃，但见里面封着一片淡粉色的透明花瓣，纹理脉络清晰可见，泛出星尘般的光芒。
“这是我大哥找到的！”年长些的孩子伸手指向建木顶端，“只有最厉害的人，才能进入小天河，摘到属于自己的星星！”
年幼的孩子扬起头，羡慕不已。
孩子抬头那一瞬，哪吒分明看到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哪吒揉揉眼睛，想要看清跟自己玩耍的人是谁，可惜对方的脸一片模糊，根本无法辨认。
正想推开院门进去问话，冷不防胸口一痛，猛然惊醒。
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仰面躺在卧榻上，另一头睡着天祥，左脚搭在自己的胸口上，只差少许便蹭到脸上去了。
这家伙，竟把他当成了肉垫！
好不容易将天祥的脚挪开，对方又翻身压了过来，哪吒只顾着躲他，一不留神滚到地上。
狼狈的爬起，正好对上杨戬的目光。
“你到我屋里干嘛？”
“这是我房间。你占了我的床不说，反倒责怪起我来了？”
四下看看，果然是杨戬的房间——等等，自己怎么睡到他的床上，还睡得那么沉！
把昨晚发生的事情在脑中翻来覆去想了几遍，再看看依旧酣睡的天祥，哪吒自我安慰道：“定是天祥赖着不走，要我陪他……没错，一定是这样！”
“是我抱你上去的。”杨戬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紧不慢道：“你可真沉。”
“咚”的一声，哪吒撞上床沿。
也顾不得疼痛了，连掐带捏/弄醒天祥，架着他的胳膊就往外拖。
“困……”天祥也不睁眼，整个人倚在哪吒身上，任由他拖了出去。
杨戬微笑着目送他们离开，轻声道：“你和以前一样，一点没变，第一眼我就认出你来了……”
金吒木吒正坐在院子里闲聊，冷不防见到两个人影，鬼鬼祟祟朝这边走来，木吒眼尖，认出是哪吒，大叫一声：“三弟！”
哪吒正猫腰四下张望，听到二哥的声音，针扎似的跳起来，笑得灿烂无比：“大哥，二哥，早！”
天祥从他背后探头出来，发髻蓬乱，睡眼惺忪。
金木二吒面面相觑。
“大哥，三弟他……不会是梦游吧？”
“梦游会把天祥梦到杨大哥屋里吗？”金吒面带愠色，“你们怎么从那边出来了，那不是杨大哥的房间吗？”
“哈哈，今天天气真好，我和天祥练功去啦，早饭不用等我们！”哪吒拉起天祥，转身就跑。
金吒追了过去，一把抓住哪吒的胳膊，却听“咻”的一声，自墙外飞进一个包袱，落在二人脚边。紧接着，天化的半个脑袋从墙外探了出来。
天化双手一撑，骑上墙头，正要往下跳，冷不防看到院子里有人，吓得脚底一滑，一个倒栽葱摔了下来。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天化迅速起身，掸去衣衫上的尘土，捡起包袱往肩上一搭，毅然决然道：“不管了！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搬过来与你们同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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