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眠。
次日晨起,杨戬因手掌受伤,得到了哪吒的“体贴照顾”——梳头束发。
哪吒第一次帮人束发,笨手笨脚不知轻重,好几次都扯得杨戬头皮生疼。杨戬自然不敢抱怨,怕伤他自尊,只得闭上眼睛暗自忍耐。
好不容易盘好发髻佩戴发簪,哪吒拿起发簪在他头顶比来比去,忽然一下平刺出去,使的正是乾元枪法中的“灵蛇出洞”。
这招“灵蛇出洞”看似遒劲笔直,实则会轻摆枪头,刚中带柔,实中带虚,便如同洞中窜出的长蛇,教人拿不准它会咬向哪里。
杨戬闭着眼睛,忽然觉得脑袋被人用力一推,紧接着是哪吒的叫声:“糟糕!”
睁眼一看,只见铜镜中,头顶发髻歪在一边,乱蓬蓬散开,活像一只炸毛山雀,登时哭笑不得。
哪吒拿着发簪,一脸忐忑。他不自觉使出一招枪法,自然不会把枪丢弃,一刺之下立刻拔回发簪,把好好的发髻捅成了鸟窝。
哪吒打散发髻还要再梳,被杨戬捉住手腕。杨戬叹了口气道:“我还是自己来吧。”
接连几日,殷郊都紧闭辕门按兵不动,也不知在谋划什么。姜子牙自是不敢松懈,每日加紧巡防,操练三军,商议朝政,忙得不亦乐乎。
又过得两日,南宫适上城楼巡视,忽然听人大叫:“快看,好漂亮的火烧云!”
寻声看去,只见旷野之北,岐山之巅喷出一道绚丽霞光,将碧蓝天空染成一片波澜壮阔的深红海洋,太阳便如同金丝串起的明珠,在金霞紫云中沉沉浮浮。
城中百姓也走出屋外,对着天空指指点点,个个两眼放光,惊叹不已。
那云起初只在天边漂浮,随后不断变换形态,向西岐上方蔓延,很快便遮住大半天空。
随着红云不断靠近,青砖碧瓦泛起红光,众人脸上也冒出热汗。
南宫适隐隐觉得不对,忙转身下楼,奔回相府,然而不等见到姜子牙,便听府外有人惨叫:“火!火!”
抬头看时,只见那彤云中射出万千火箭,曳着长长的赤色焰尾,呼啸着射向城中各处,不一时便浓烟冲天,哀嚎震地!
咄咄几声锐响,数枚火箭钉在银安殿的房梁上,燃起熊熊烈火,更有一支擦过南宫适的耳畔,燎去一把胡须!
就在这时,哪吒冲出银安殿,蹬风火轮飞上城楼,扬手展开混天绫,罩住整个西岐。
利箭如疾风骤雨般打在混天绫上,漾出金色涟漪,整个西岐也被赤金光芒笼罩,变得一片殷红。
城中各处乱成一团,杨戬天化等人各率一队人马奔赴大街小巷,协助百姓取水灭火。
眼看火势就要控制,那烧了半截的房梁突然喷出一蓬火星,化作一群带火的乌鸦,四处乱飞乱窜,碰到哪里哪里起火,就连打落一片羽毛,都能引燃房屋树木,根本灭不过来!
此时哪吒也是陷入两难,撤回混天绫,城外箭雨便会落下,射伤百姓的同时加大火势;不撤,城中火鸦又撵不出去,况且混天绫只能阻隔真火,驱散不了热气,长此下去,只怕大火未灭,全城百姓就要蒸熟了。
慌乱之中,又有数只火鸦从旁窜出,燎过他的发髻面门,将那满头青丝打散下来,披在身后,当真是大汗淋漓,狼狈至极。
就在这时,一温柔女声传入耳中:“哪吒,收回混天绫,阿姊自有办法对付。”
听出龙吉公主的声音,哪吒心下一宽,立即依言收起混天绫。
一张缀着晶莹露珠的巨网缓缓罩下,清风习习雨雾霏霏,不一时便驱散灼人热浪,熄灭满城大火。
火鸦被真水浇透,纷纷坠下地来,化作一段段焦炭,袅袅冒着青烟,而彤云中射出的火箭,也在水灵的净化下蒸腾消失。
见那彤云就要退回岐山,龙吉公主广袖一拂,两道青芒激射出去,瞬间绞碎云层,逼出一个全身赤红的怪人。
那怪人捂着左肩,显然已经被二龙剑砍伤。他自知遇到克星,哪里还敢恋战,忙把赤烟驹一拍,调头逃走。
杨戬奔上城楼,见哪吒披头散发,前额多了一道灼痕,忙问:“疼不疼?”
哪吒笑道:“小伤而已,你紧张什么?”
“他能不紧张么?”龙吉公主按下青鸾,盈盈走到哪吒面前,伸手抚过他的额头,笑道:“这么俊俏的脸,可别毁了。”
一阵清凉过后,灼痛感已然消失,哪吒知是龙吉公主治好了自己的伤痕,忙笑道:“多谢阿姊。”
杨戬也松了口气,问道:“阿姊怎么有空过来?”
龙吉公主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嗔道:“怎么,只许你们在这里相亲相爱,就不许阿姊过来探亲么?”
杨戬顿时咳嗽起来。
哪吒虽已成年却仍旧单纯,哪里听得出龙吉公主在调侃他和杨戬,反而笑道:“杨大哥确实和我们关系亲厚,吃住都在一起。阿姊难得过来一趟,一定要多住几日。”
杨戬又是一阵咳嗽,龙吉公主见状轻叹一声,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回到相府,哪吒正要开口介绍,忽然听龙吉公主传音入密道:“在外人面前要叫我公主。”
哪吒刚吐出一个“阿”字,听得此言立时卡住。倒是杨戬反应得快,知道自家阿姊一则不愿公开与他的亲缘关系引来麻烦,二则不愿被人过多打扰,这才摆出尊贵身份,好叫那些王侯世家知难而退,便打着官腔向众人隆重介绍了凤凰山青鸾斗阙的瑶池公主。
众人见到龙吉已是一惊,感叹世间怎会有如此美貌端庄的女子,待听到她的来历,纷纷躬身作揖,再不敢与她平视,姜子牙更是亲自离座迎接,吩咐侍从焚香净室,供龙吉公主居住。
期间哪吒一脸困惑,实在想不通一向温柔亲切的阿姊怎么突然讲起排场来了。
天庭公主亲临凡间协助西岐的消息一经传出,立刻引得全城欢呼,如同过节一般。紧接着,相府又传来另一喜讯:原陈塘关总兵李靖将军斩杀纵火凶徒罗宣,携夫人一并归周了!
得知父母来到,金吒木吒早早便去相府相见,姜子牙看他一家团聚其乐融融,欣慰之余又吩咐侍从打扫出一间居室供李靖夫妇暂时居住。
殷夫人见两个孩儿长得英俊神武自是欢喜不已,牵着他们的手问这问那,生怕他们饿着冻着累着,慈爱得金木二吒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转眼环顾四周,不见三子哪吒,不免担心起来,问金吒道:“哪吒呢?莫不是还在生父亲的气?”
金吒忙道:“母亲多虑了。三弟今日当值,晚些时候就会回来。”
哪吒独自站在瞭望台上,怔怔看着远方,直到最后一抹余晖在天边隐没,这才转身下楼。
途中碰到前来换班的武吉,便道:“武吉,你回去休息,我替你巡夜。”
武吉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李靖将军刚刚安顿下来,你又忙了一整天,说什么也得回家看看。”
哪吒无法,只得怏怏离去。
然他并未返回相府,而是沿着北门长街慢慢踱步。
不知不觉拐到一处巷口,彼时天色已晚,路上鲜有行人,倒是两侧房屋透出昏黄灯光,不时传来欢声笑语。哪吒默默穿过小巷,又绕了几个地方,皆是一样的景致,不免心情失落。
待到明月高悬,估摸相府各处已经歇息,他才翻墙回到后院。
推开房门,见金吒木吒正和杨大哥坐在一处说话,不禁一愣,转身要走,被金吒叫住。
哪吒无法,只得盘膝坐下,把头撇到一边,闷声不语。
金吒道:“三弟,父亲千里迢迢赶来,你却躲着不肯相见,未免也……”
话未说完,哪吒立刻抢白道:“李靖是你父亲,又不是我父亲,有什么好见的?他恨我入骨,我又何必过去给他添堵?”
从金吒开口说第一句话起,杨戬便知哪吒会与哥哥们争吵,然而这是哪吒的心结,倘若不把它剖开,连根挖出,血淋淋摆在明面上,哪吒永远无法释怀,永远一生痛苦,故而他并不劝解,只悄悄设下结界,阻隔屋内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静坐观看。
见杨戬也在屋里,木吒不好发火,便深吸一口气,接着大哥的话继续劝道:“无论如何,他毕竟是我们的亲生父亲,我们身为人子,自然要孝敬父母,岂有父母来了也不相见的道理?”
哪吒本就心烦意乱,当即爆发起来:“少跟我说什么仁义孝道!我已剜肉剔骨交还与他,便不再是他的儿子!他倒好,恨不能将我挫骨扬灰,永世不能超生!”
木吒道:“你误杀龙子,惹怒天神,父亲身为陈塘关总兵,如何能舍弃一关百姓只保你一个?你本就有错在先,反倒怪父亲不慈,师长狠心。当年若不是大哥替你求情,你早就被文殊师伯打死了!”
哪吒冷笑:“我又没求他帮我,大哥那叫自作多情,两头都不讨好!”
木吒向来乐观,凡事都往好的方面想,听得此言竟也忍不住大发雷霆,斥道:“看来当年文殊师伯打你三百杖是打少了!”
眼见二人越吵越凶,金吒赶忙上前劝架:“二弟,三弟!你们冷静点!”
木吒急火攻心,哪里冷静的下来,怒道:“大哥,你就是太惯着他,才把他惯得这般冷血!今晚我们兄弟就把这陈年旧帐翻出来算一算,看看是我们自作多情,还是这小子蛮不讲理!”
哪吒霍然起身,拂袖便走,被木吒一把扣住手腕。
“放手!”哪吒身上红光暴涨,脚下烈焰如莲,瞬间充盈整个房间!
木吒被红莲之火震飞,重重砸在壁板上。
不等起身,眼前残影一晃,哪吒已然逼近面前,一把扼住他的喉咙。木吒只觉呼吸一窒,两脚慢慢离地。再看哪吒,眼眸赤金狂而不妖,火焰缭绕似仙似魔,浑身上下都透出一种摄魂夺魄的气势。
杨戬见此光景便知哪吒已经暴怒,无奈被红莲之火缠住,根本无法靠近。屋内灼热难当,迫得人透不过气来,若不是他提前设好结界,只怕整个院子都要被烧了。
哪吒唇角勾起,笑容冷峻:“二哥,剜肉剔骨的不是你,被打三百扁拐的不是你,被投进玲珑塔中足足炼了六个时辰的也不是你,被毁金身差点魂飞魄散的更不是你!你什么都不懂,凭什么教训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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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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