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突然冒出的声音消失了。
只有司机脸上马赛克边缘轮廓正在蠕动，像是视频里抽帧劣质的动画，让周寅本能地浑身发凉。
"你——"
大脑空在某一个地方，以至于张嘴时喉咙发不出声音，只有牙齿咯咯作响。
她急忙捂住眼睛，用力在脸上擦了几下，用了要把皮肉划烂的力气和决心。
睁眼时，那块电子马赛克仍在。
"先，先报警。"
空气终于在气管里摩擦起来。她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感觉自己的膝盖已经生锈，在原地动弹不得。
直到温热的手指扣上她的手腕。
力道很轻，带着试探，只是手指虚握着。像一张不敢用力的、绕在水里的网，试图拢住她溃散的知觉。
"没事的。"许望舒在黑暗里仍闭着眼睛，眉心蹙起，声音轻得像是梦呓。
让周寅头皮发麻的悬空感不见了，只剩下一块温热的石头，捂在她胸口。
司机询问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呐呐地说出一句「对不起」，理智让她拽开车门，跌跌撞撞地走向无尽的黑夜。
夜风吹进来，车门关闭的声音响起。
许望舒的手指陷进掌心。
和周寅说完那句话，已经让他用尽全身力气。现下他再也控制不住翻涌的窒息感，胸膛剧烈的起伏。
他的创伤症状被再一次触发了。
许久之后，他才用颤抖的指腹抹去颈侧的血迹，忍着背上的疼痛，一点一点坐了起来。
公路寂静无声。
车灯强光下，周寅弯腰大口喘息。司机已随她下了车，正在弯腰蹲着检查地上的人。
躺着的人留着齐肩长发，却是个年轻男人。二十多岁，额头破了，身旁一辆撞得扭曲的自行车和一个帆布背包。
像是个夜晚出来看星星的文艺青年。
"他当时不知道从哪窜出来，撞了之后都飞起来了，我从灌木丛里把他背出来。"
司机结结巴巴地解释着："我已经打电话叫交警，你们要不要安排新的车先走？"
询问声里混杂模糊的电流声。
"周小姐？"
周寅抬起头，终于发觉司机的脸具象而清晰起来。眉毛是眉毛，眼是眼，变成普通中年人面孔。
她松了口气，望向地上躺着的人："我先看看他。"
下一秒，男人猛地睁开了双眼，像个弹簧一样弹起！
周寅立刻后退了一步。她本以为系统向她发疯，却发现司机也脸色煞白。
男人歪了歪脖子，脱臼的手臂像个塑料充气人，四肢泛起波浪。
"痛死啦。"
他干叫起来，说话之间，却「咔哒」一声，已经把脱臼的手接了回去。
仿佛捏了个易拉罐。
"不应该啊..."
紧接着他又疑惑地自言自语起来，口中嘟囔着，又抬起头盯着周寅，拈几根手指像是算数。
算了三遍，他泄了气，长叹一声，扶起自己的破破烂烂的自行车。
"今天天气差，倒霉蛋是我——"
他开始哼起一个奇怪的小曲，作势要走。
"你要走吗？" 周寅眼睛发直。她瞪着男人扛起车，只有额头上冒血的口子，让他看着像是车祸被撞。
"我走什么走？"
男人挑眉，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振振有词："还是你想肇事逃逸？"
他手指粗粝得像是砂纸。周寅吓了一跳，一把甩开了他手腕。
——这人谁啊，她甚至没从书上见到过！
男人冷哼一声，阴恻恻地笑起来："有钱人为所欲为？——我告诉你，你今天不带我去医院，把我扔在这里，我就明天诅咒你全家！"
"好好，我带你去医院。"周寅疲惫地说，她让司机把自行车放起来。
说话之间，男人看到周寅唇上的血痂，猛然一愣，眯起眼睛。
"去不去吗？"周寅看他又开始发呆，赶紧追问："你叫什么名字？"
"苹方。"
他咧嘴一笑，眼珠子在黑暗里无声地转了一圈，打量起那辆豪车。
"大姐，我脑袋痛，腿也痛，你说我要是明天发现动脉破了，那岂不是要了我的命。你们——"
周寅直接打开车门。
苹方刚要抬腿，却猛地一顿，像是炸毛的猫，跳了起来。
后座上，许望舒静静看着他，眸色幽深。
"他被撞了，我们先去医院，到市里面我另找人把你送回去。"
周寅走上副驾，后知后觉给许望舒解释，仍是不敢抬眼。
车子缓缓开起来，路灯终于渐进出现。
后视镜里，许望舒平静地看着窗外，他的轮廓被路灯的阴影切割，表情似乎在极力忍耐什么，脖子上的血管凸起的，侧面有一小块血迹。
苹方凑过去打量了两眼许望舒，又看着他脖子上的伤口。
"哥们，虽然你长得比我帅一点，但你这是有血光之灾啊。"
"脖子上冒黑气，十日之内必有大事发生——"
许望舒连睫毛都没颤一下。
讨了个没趣，苹方也不生气，他又拍了拍座椅，开始打量车里。
"有牌面啊，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坐这车呢。"
司机直冒冷汗。
他亲眼见到男人像个风筝线飞起来，现在却生龙活虎似乎要在说单口相声。有人说半夜公路上会遇到不干净的东西，这个不会是吧——
「不干净的东西」仍在振振有词:"哎姐姐，家里缺儿子吗？园丁，司机，保姆，风水先生——"
"你晚上为什么会出现在公路上？"周寅眼见他越说越离谱，赶紧打住。
"我老板说让我往东边来，害我被撞。"
"你老板是谁？"周寅问。
"是个臭老头子。"他声音里有点不高兴了，"幸好我有——"他要把某个音节吞回去，"否则我就被撞了。"
正值司机开到了医院。护士推着轮椅过来，要带苹方去检查。
苹方本来要走，临走前却脚步顿了顿，扭头对许望舒咧嘴一笑。
"小心电源。"
下一刻他「哎呦哎呦」装作柔弱，让护士给推走了。只留下周许两人沉默不语。
许望舒面色难掩疲惫，和周寅道了别，要自己离开。
周寅看着他背后蓝色衬衫上洇湿的血点，赶紧追过去。
她抬手想触碰他脖子上的伤口，"你还好吗？"
他偏过头，幅度不大，正好躲开她的手指。苍白的耳廓在灯下，几乎可以看到血管。
没有指责，但下意识的躲闪让周寅心里像被扯了一下。
她收回手，神色躲闪。
急救车的鸣笛声掩盖了尴尬的沉默。
"你去看过精神科吗？"许望舒的声音很轻。
"什么精神科？"周寅脱口而出。
他深深看她一眼，半晌垂下眼。
"没什么。"
他在说她处于混沌的状态吗？
沉默又在两人之间弥漫开。
直到他抬起苍白的脸，朝她微笑了一下。
可下一秒他就消失在了黑夜里。没有回头，甚至脚步越来越快。
夜风划过树梢，扬起他的衣角，周寅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
她正要想追上去说什么，眼前却塞来一份报告单。
「姓名：苹方」
"轻微擦伤。胳膊脱臼。"
身后司机惊得眼珠子都要冒出来了，喃喃自语："他他飞了得三米高啊，居然只是这——"
"头皮擦破也很痛的啊！"
苹方的额头已经缠上纱布。他瞅了一眼看报告单的周寅："转我医药费，还有这个数的精神损失！算我行善积德，不去告你们了！"
他手指头比了个数。
见周寅掏了手机要转账，他一下子美滋滋起来。
"这个月吃饭又有着落，你是我的大恩人。"
"来恩人，我给你白送一卦。"
他凑上去，笑呵呵掏出三枚五帝钱。
铜钱落地清脆响声中，只见苹方掏出来一本破书，边缘微微卷曲。
他刷刷换着书页，口里振振有词:"给你解个签，这里——"
手指点上一页，甩给周寅。
周寅接过来他那本烂书，看清楚手却是一抖。
只见上面赫然写着：
第四十九签「梦里不知身是客」
「得此签者，浮生若梦，徘徊往复，思而不解。」
“婚姻和合，事业财运，祖业因果，取名问事，记得来找我。”苹方见周寅表情，洋洋自得起来。
*
第二日许望舒出现在舞团时，宋渔正蹲在配电箱旁边，在和灯光师一起找电工检查灯光电路。
她看到许望舒，立刻愧疚地垂下眼睛。
"我反思，我不该让你去的。"
她素来随性，大部分事情都是张牧给她拖底，从没想过原来酒场可以如此恶劣。
许望舒静静看着她，只是摇摇头。
"但是确实我们的批文都办完了。"
宋渔安慰得勉强，仿佛自我安慰："听说闵局狠狠给周小姐和...赔了道歉。"
顾淮的名字到嘴边，却被她硬生生吞下了。酒局上听到周晏和顾总交往，她也是吓了一跳。
之后她的目光落在他领口若隐若现的淤痕上："你脖子上这伤……"
许望舒侧头避开她的视线，侧了侧身，让耳后垂落的碎发遮住痕迹："不重要。"
宋渔的目光不依不饶，让他不由得顿了顿："师姐，我想稍微调整一下编舞...第二幕，加一个动作。"
听完他的说法，宋渔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你把握就好。"
他按照新的想法，改到精疲力竭，拖着沉重的身躯回了家。
刘娜已经睡下了。
门厅里的灯仍开着。
桌子上除了大大小小的药瓶，还有一碟她做的糯米丸子，上面撒了桂花糖，是他小时候最喜欢的甜点。
许望舒在碟子前面看了很久。现如今他不再吃这些，她却并不知道。
他轻轻推开虚掩的门，听着刘娜的微弱呼吸，又在床头柜上散落着的药里找到他的那个药瓶，走回堆满纸箱的客厅。
刘娜最近似乎在整理许川的旧物，可记忆像是拆了织织了拆的毛衣，她整理一半就会崩溃一会。
箱子里的物品被翻出来，分成几类摆好。
旧钢笔、泛黄的演出节目单、荣誉证书、老照片...许望舒闻着旧纸张的霉味，犹豫一下，最后拿起了勺子。
他小口吃着冷掉的糯米丸子，看过每一样旧物，时而微笑时而红了眼圈。
不经意间，一个黑色封皮小本子，从箱沿滑落。
是许川的随手笔记。
他似乎会写一些问题。直到「啪嗒」一声。
掉下来一张名片，黑色字体混杂烫金。
【白鹤基金会理事长 Anna】
他愣了一下，翻看笔记的速度骤然加快。
直到那行钢笔字浮现出来。
【11月29日，安娜办公室，CTX68M 海关报关单相关咨询。】
再往后的本子一片空白。
——这是许川死亡前一周的记录。
*
「啪」
公寓内，周寅坐在电脑前关上屏幕。
十五分钟前，行车记录的视频内容让她震惊不已。
车里，极其暧昧的姿势，陌生的语调，她对待他的态度好似个玩具——
脑海里的声音，难道也是「她」？
她抄起手边一张纸，急速写下「周晏」和「周寅」。
OOC的场景，大多是...和小说剧情不相符的时刻，一定程度上会导致人物角色的偏离。
零星几次没有OOC的判断，要么是醉酒时，要么是重大情节的变化。
她在两个名字中间画了一道线，周寅-系统判断OOC-周晏。
写到这里，她意识到，系统知道「周晏」的存在！
她顿了顿，又写下许望舒的名字。
许望舒提到「精神科」说明多次见过「周晏」。结合失忆特征，严重OOC就会触发人格切换。
她在OOC上画了个圈。
系统OOC判定 -> 偏离校正 -> 出现周晏/下发任务/强制挂机
系统的校正形式，目前有这三种。
任务指令是最低干预，人格切换是强制校正，宕机则是...系统过载。系统对于偏离的修复能力有限，只能通过她的身体来进行。
可是系统如何监测偏离的？为什么会有不属于剧情的支线任务？她见到的银河一般的系统中枢是真的吗?
思路不清，她又不敢问许望舒。城市的灯光流转之间，她蜷缩在凳子里，觉着自己像只徒劳的蚂蚁。
可系统仿佛并不想放过她。
提示音中，她抬头看到新的任务，瞳孔收紧。
*
舞台灯光暗下。
雾气茫茫之间，照不出海的边际。唯有潮汐安静起落。
男人在蓝绸织就的海面上，似乎在观望着什么。
半晌他抬起手指，却只拂过向虚无。
月亮没有回应。
突然，他五指痉挛，像是同一根看不见的锁链拉扯，背肌线条起伏成拉满的弓，差一下就要折断。
头颅被迫抬起时，他的喉结剧烈滚动。
像是在回应一个无形的充满禁忌张力的亲吻。
顶光灯里，仿佛真的有人向他微笑。
舞台倾斜起来，海面闪烁着绸缎一般的光。他开始旋转，每条轴线都精确偏离重心，像是海上的罗盘。
纵身跃起。
可下一秒，他却重重跪地，却又诡异地向后摔去。
而台下观众早已心惊胆战，几乎发出一声惊呼。
感谢之前UU给我提的问题，我发现写情节就像穿珠子这个说法真对啊，现在我是乱串的哈哈哈。正在思考怎么优化。
欢迎大家和我讨论，让我把故事变得更加易读[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苹方是杨灿的CP 不要站错了 [小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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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浮生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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