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天气不错。
狂风吹散终日弥漫的大雾,接着泄了气。太阳从浓云后钻了出来,阳光很好。
盖勒特·格林德沃已经在英格兰南部的河谷蹲守一周了。这是联合纪元四十三年,格林德沃成为猎巫人的第三年,捕猎巫师188个。他刚满二十岁,身强体壮,聪慧异常,年纪轻轻就已声名鹊起——这非常不一般,传闻中,他生长于贫民窟。
当然,本文不是为了探讨他的成长经历,他尚未成长为人类领袖,不值得以他为主角出书立传。五十年前,人类深陷群体战争,在各个大洲互扔炸弹。乱作一团之际,一个名为波尔的邪恶巫师异军突起,竟带着一千多个巫师和黑暗生物试图统治世界。事情自然不可能照波尔计划的那样发展。最初的慌乱和恐惧过后,人类摒弃既往矛盾,联合起来,钢铁洪流不可阻挡地碾碎了所谓的巫师军队。
核武器无视人类和巫师的区别,毁灭与新生并存。随着波尔死去,剩下的巫师转入更隐秘的空间,为彻底消灭异端,猎巫人随之而生。战后第十年,经联合政府一致同意,猎巫人成为独立于政府、军队的第三股势力。
政府着力重建城市,军队负责维护秩序,猎巫人则在渗透世界角落,捕捉落单的巫师。和政府、军队不同,猎巫人往往三两成群,除了共属猎巫人组织,别无联系。所有猎巫人只听命于组织首领,首领三年一轮换,而首领的选拔方式极为简单粗暴——捕猎巫师数量最多者为尊。盖勒特·格林德沃仅用短短三年,已然成为组织首领的有力竞争者。
比起他出类拔萃的个人能力,他的容貌显然更令人津津乐道——特别是年轻女人。当他俊美的肖像印在报纸上传遍世界各地后,他的拥戴者呈指数级疯狂增长。真叫人难以评价,人类不过从致命威胁中短暂脱身十数年,又产生闲心追捧美貌了。
有一说一,格林德沃的外貌的确耀眼。他爱笑,总背着一只旧帆布包,穿一身老派的黑色皮衣,金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凌乱的丸子。只要和他说上几句话,很难不喜欢上他。他不像别的猎巫人,时时刻刻将象征猎巫人身份的金币挂在显眼处。从外表来看,完全想象不到,像他这样俊美、爽朗的少年是个威名赫赫的猎巫人。
连他蹲守的目标罗伯特一家都还没发觉,这位远道而来的客人,竟然是接到线报,前来抓捕他家的小女儿。
据线人所言,有人亲眼看到罗伯特家的小女儿安娜溺水濒死,却在死亡前突然从水里飞出,站在岸边了。她一定是个女巫,线人非常笃定。
于是格林德沃不远千里从莫斯科赶到此处。他正值角逐组织首领的关键时期,此时抓捕的任何一个巫师都将助力他登上高位。同样,他不能在此时出错,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直到今天,他终于发现小安娜的异常。为表礼貌,他叩响了罗伯特家的大门。
门从里面被打开,露出罗伯特夫人略带憔悴的脸,她是个面带苦相的女人,声音又轻又细。她搭着门,眼含警惕望着门口高大的男人。
“主保佑你,罗伯特夫人,”格林德沃率先开口,洋溢着他标志性的笑容,手抵住门,“我不懂你们英国人的迂回话术,我想你明白我的来意,不是吗?”
罗伯特夫人满脸狐疑。
“抱歉?”
“不必抱歉,夫人,我今日登门拜访,是为了驱逐你家中的害虫。”格林德沃彬彬有礼地说,“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盖勒特·格林德沃,一个猎巫人。”
罗伯特夫人闻言大惊,慌忙去关木门。但她的力气明显敌不过格林德沃。他稍一用力,大门洞开,他径直走进庭院。
“我还以为我的名气足够大呢,”格林德沃边走边嘟囔,“看来你从未听说过我的名讳吗,罗伯特夫人?”
罗伯特夫人连连后退,堵在格林德沃和房子中间,双手无助地张开。
“我家里没有什么害虫!”她放声大喊,“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不允许你靠近我的房子,陌生人,站住!”
格林德沃停下脚步,打开那只从不离身的帆布包,从中取出一块金币,在罗伯特夫人面前晃了晃。
“根据《联合纪元第一宪法》第七章第一条,很遗憾地通知你,罗伯特夫人,我有权力搜查你的房子。”格林德沃微笑着说,胡乱把金币塞回帆布包,“我劝你不要做无谓的挣扎,夫人,你也不想你的房子被军队犁平吧?”
罗伯特夫人深吸一口气,眼泪连成线从她惨白的脸庞滑落。她死死盯着那只旧帆布包,浑身的力气好似被人全部抽走。她依然张开胳膊,恐惧令她浑身惊颤不已。
“别这样,”她哀求道,“她不是什么害虫,她是我的女儿。”
“她是一个掠夺了你女儿身体的女巫,夫人,”格林德沃熟练地安慰道,“我们早就学习过了,巫师可以借助邪恶的魔法掠夺人类躯体。他们模仿人类,取代人类——他们是玷污世界树的害虫。正是因为有他们,世界才变得如此肮脏、混乱——”他叹了一口气,目光灼灼直击罗伯特夫人内心,“你难道要站在人类的对立面吗,罗伯特夫人?”
强压的罪名击碎了罗伯特夫人的防线,经年的压力压垮了她的脊背。她跪倒在地,膝行匍匐在格林德沃脚下。
“别这样,格林德沃先生,别这样——”她不住哀求,一下接着一下叩首,“我求您,求求您,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她抓住格林德沃的袖子,边哭边喊,“您可以指控我为女巫……您可以判处我火刑……所有的罪名我一力承担……求求您……放过我的孩子,她才八岁……求求您……”她泣不成声,额头被粗砺的碎石磨破,鲜血混着眼泪布满她的脸庞。
“天呐,罗伯特夫人,这是非常严重的污蔑了。”格林德沃抽出袖子,厌恶地抽了抽鼻子,“难道猎巫人会随意指控他人吗?我们也得凭证据办案——我只需要带走女巫就行了,别把事情弄得太复杂,好吗?”
罗伯特夫人仰起脸,从格林德沃眼中看不到丝毫怜悯。一瞬间,身为母亲的本能战胜怯弱。她猛地蹿起身,右手手腕间闪过寒光,一柄匕首滑落。她握紧匕首,狠狠刺向格林德沃,眼看就要把匕首扎进格林德沃胸口。后者撤身后退,一只手扯住罗伯特夫人右边胳膊,轻轻一提,右胳膊立时脱力,匕首“哐当”一声掉落。
她的右胳膊动弹不得了。
“总有不识趣的,是吧?”格林德沃摇摇头,看起来十分无奈。他轻巧地在罗伯特夫人四肢关节处捏了捏,女人瞬时软成一滩水。他像扔一块破抹布一样,把女人扔在庭院中间。
完成这一切,格林德沃站起身,从衣袋中取出一块白色丝质方巾,仔细擦拭每一根手指。继而随手一甩,方巾轻飘飘落在罗伯特夫人失力的躯体上。
女人用尽全力搬动脑袋,眼睛死死盯着叩响房门的格林德沃。怨恨、不甘、恐惧在她眼中燃烧成一团火,可她不是女巫,只能眼睁睁看着格林德沃破门而入。
尖叫、撞击、器皿砸碎地板、血腥、哭泣……这是罗伯特一家的末日,是一个幸福家庭走向毁灭的起点。
女人双眼充血,红丝遍布眼球。她绝望地祈祷,期盼有人能救救他们,谁都可以……来帮帮她。
“吱嘎——”
神明好似听到了她的祈祷,一阵汽车轰鸣声,木门被人从外撞开,她的丈夫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玛丽……不……不……”罗伯特跪倒,哆嗦着手扶起妻子的上半身,“怎么会这样……玛丽……我们说好的,不要抵抗……你忘了吗?别离开我……”
女人情绪分外激动,布满血丝的眼球哀伤地望着丈夫,她说不出话,徒劳张开嘴巴。
“我救不了她了……”罗伯特将脸埋进妻子怀里,低声啜泣着,“我们已经给了她幸福的童年……玛丽……我们做的够多了……”
玛丽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不住地“啊啊”叫着。她想要挣扎、想要爆发、想要站起来……她憎恨一起……她无望地在丈夫怀里倒仰着头,目光失焦,愣愣望着门口身着绿色长裙的女人。
那是一个具有鲜明法国特色的女人。身材高挑,举止优雅,浑身上下无一例外都精致打理过。她迈步上前,笑意盈盈,看起来非常和善——要是能忽略她右手的那柄自动步枪。
脚步声逐渐靠近,罗伯特反应极快地挡在妻子和女人之间。
“她已经没有任何反抗能力了,罗齐尔女士。”他哀求道。
被称为罗齐尔的女人优雅侧头,微笑地示意罗伯特让开。她径直走过罗伯特夫妻,在门厅处,她遭遇了格林德沃。
“看来你已经得手了。”罗齐尔的声音响起,如她优雅的举止一般,声音、语调都令人如沐春风。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文达。”格林德沃轻笑,把一个布包裹递给罗齐尔,“是个棘手的小东西,我不得不打晕她,她居然给了我一拳。”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细小的擦伤。
“再棘手的害虫对你来说都不成问题,我的首领。”罗齐尔说,拉开布袋口子看了眼昏迷的女孩,“该回去了。听说卡卡洛夫逮到了一个默然者,最近气势大涨,让人看了恶心。”
两人说话间,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留给罗伯特夫妇。他们走出门,登上罗齐尔的劳斯莱斯,扬长而去。他们驶离河谷,驶入一段无人区。黄沙漫天,格林德沃眺望远处的战争遗址,车厢里激荡着荒野猫人乐队的摇滚乐。他舒适地闭上眼,享受混乱和失序送来的优渥生活。
黄沙尽头,红色和绿色的探照灯指引旅人前行方向。格林德沃看了眼天际闪烁的灯光,心猛地下沉,不适感漫过他的后背一寸寸往上爬。
“停车。”他当机立断地吩咐道。
急速刹车在黄土上留下两道长长的轮胎印,格林德沃拎起安娜,扔到罗齐尔怀里。
“待在车上,掐住这个小女巫的命门,必要的时候直接离开。”格林德沃简短地说,一边打开车门,长腿跨进沙土。他关上车门,从旧帆布包中取出两把银色短筒枪。他转身,远离汽车,奔向一个光秃秃的土坡。
狂风霎时大作,卷起黄沙袭向格林德沃。后者背靠土坡,扭身,银枪朝风起的方向射出一发特制子弹。随着一声闷哼,风停了,格林德沃眯着眼,举枪凝视凭空出现的人。黑色斗篷笼罩着他,他低下头,用一根修长的手指抚摸腹部子弹击穿的伤口,兜帽下滑出几簇赤褐色的长发——很明显,这是一个巫师,并且非常强大。
他好似不会痛,手指在伤口转了一圈,又朝里钻,抠出一片黑灰色的晶体。他饶有兴致地去嗅那片晶体,接着珍重地把晶体装进玻璃瓶中。他回望格林德沃,面色平和,目光审视。
蓦然间,格林德沃大脑如针扎般痛了起来,汗水不可控制地冒出,他大口喘气,感觉自己的思想好似被未知的力量展开。他集中注意力,极力抵制入侵者,剧痛使他的视线模糊不清,拿不稳枪,更不用说攻击。
“为什么要抵抗我呢,格林德沃先生。”似湖水般平静地嗓音在格林德沃脑海中响起,他看不清那个男人做了什么,男人应当靠近他了——他听到黄沙滚动。
“你不会以为巫师都是像安娜那样无害的小姑娘吧?”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一点点击碎格林德沃坚定的防线,“你肆意攻击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巫师时,想过有朝一日,你会死在巫师手下吗?”
“我承认你们的武器先进、政府高效,我明白你们的反抗是因为对异类的恐惧而迫不得已,我知道挑起战争的罪犯是黑巫师波尔……我能理解你们,可是为什么要对巫师穷追不舍呢,格林德沃先生?今日的安娜,往日的苏茜,还有其他一百多个巫师,他们做了什么伤害你们的事呢?他们甚至连一个完整的无声咒都不会使用,你不知道他们是无辜的吗?”男人质问着步步逼近。
“为什么要屠杀巫师?”男人问。黄沙因他的怒火沸腾,他举起魔杖,按在格林德沃太阳穴上。
“你应该庆幸我从不杀人,格林德沃先生,我希望在你保有智慧的最后时刻,忏悔你的罪行。”男人蓝色的眼眸怜悯地倒映出格林德沃的脸,“看来你不会忏悔——好吧——记住你的行刑者,盖勒特·格林德沃,我叫阿不思·珀西瓦尔·伍尔弗里克·布莱恩·邓布利多,巫师联合会会长,你的审判者和行刑者。”
“我将剥夺你的智慧和健康,我将诅咒你的余生,格林德沃,受刑吧。”邓布利多冷静地说,魔杖滋滋冒出火花。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格林德沃无所适从之际,身后突然传来罗齐尔的尖叫。
“住手!”
罗齐尔紧紧抱住安娜,一只手死死掐住小女巫纤细的脖子。小女孩已经清醒,神色紧张,口中不住求救。
“放开他,不然我在你面前掐死这个女孩。”罗齐尔冷冷地说,“你大可以试试,是你的魔咒快,还是我捏断她的脖子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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