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山国教会的神职人员总共分为四等,她们之间地位相差悬殊,待遇也实在是有天壤之别,
处于第一等地位的,是那些可以穿着金线绣袍,戴着各种珍奇首饰的高级神职人员,整个教会中才只有十四名,正对应着典籍中创世神瑞香姬的十四个子女。
她们大多是出身于仕宦门第的修行者,或是曾经受过什么预言要来避灾祈福的,几乎就没有小门小户家的孩子。
次于她们一等的,是年满十五岁,行过成人礼的正式神职人员,人数约有百名,每人可管理着十四名年满十二岁的学徒,。
那些稍有些资历的学徒,虽然地位依旧较为低下,为众人所轻视,却至少也不至于落入最末一等人的行列。
教会中地位最低,人人都可欺压的,就是那些未满十二岁的见习学徒。
她们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因为家里实在养活不起才会把她们送到这里来的。
没有背景,没有靠山,名为学徒,实际上却只有当苦役和受人欺负的份.
初来乍到的江寒玉,自然只能做这最末一等的见习学徒,跟着其他出身相似的六、七岁孩童一起,脱下了自己破旧的衣服,换上了教会统一发放的,白色麻布制成的袍子。
“真难看,好像是在披麻戴孝。”
“唉,先前秋迎节的时候,看见那些花车游街的神官先生们都穿得光鲜亮丽,哪儿是我们这副寒酸样子?”
“去去去,你们这些乡下丫头懂个什么?”一个年长些的学徒呵斥道。
她已经十四岁了,过不了两个月就要升职成为正式的神职人员,语气中自然是极尽傲慢与不屑
“这白色的长袍啊,是瑞香女神为自己被人民伤害欺骗的女儿予宁所做,是她怜悯而悲恶的泪水所化。
能穿上这样圣洁的衣服,那可是你们的荣幸,竟然还在这里挑三拣四,一看你们就是没见过世面,可真是小家子气!”
做见习学徒的日子很苦,一分一秒都足以苦涩的令人窒息。
江寒玉,这个年仅六岁的乡下姑娘,在寻常人家孩童都在无忧无虑地享受着童年的快乐之时,就已经被强迫看开始进行繁重而辛苦的工作。
太阳刚从东方升起,她们这些地位末等的见习学徒就要在“监工”——那些依旧有少许权力的年长学徒的监督之下,酒扫庭院,擦拭桌台,抬搬物件。
稍有不慎,那些监工就对她们非打即骂。
整整一上午的时间,她们都被要求跪坐着抄写经文,美其名曰“锤炼品格,修身养性。”
仪态要标准,字迹要工整,还不能被墨水染污衣衫,否则就又会挨罚。
那些年幼的见习学徒,大多是农户人家出身,大字都不识一个,有的连毛笔怎么拿都不知道,抄起经书来不知从哪里下笔,如同看天书一般云里雾里,更别提什么“字迹工整”了。
偏又不巧,负责看管江寒玉及另外四名见习学徒的,正好就是前日里那个极其刁钻刻薄的人
她叫作吕焓,仗着自己将要转正而自恃地位高贵,以苛待下属为乐,
“怎么抄的,怎么抄的?啊?照着范本都能抄错!蠢得像猪一样,真是不可救药!”
“果然是乡下来的穷鬼,一股子小家子气,斗大的字都识不得几筐。
唉,告诉你们,今天上午要是完不了工,中午可就别想吃饭了!”
幸好,江寒玉自小跟着父亲学书,也算是识得几个字,虽然还未到能熟练行诗作文的程度,经书上的字却也是能大概认得清的。
“怎么,你认得字?”吕焓傲然地走到江寒玉的面前。
此时的她,正泰然自若地跪在那里抄写着,见对方走来,她直起上身,礼貌地点了点头。
“你父亲是个老师?”
“家父从前是乡里教书的先生。”话音刚落,江寒玉的内心骤然泛起一丝悲恸,几乎要控制不住哭出来。
“呵呵,看来啊,这读书也没有什么用。
要不是实在穷得没饭吃,你家里怎么可能把你送到这地方来?”
“可是,可是……父亲,他已经不在了,若是他还在的话,定然不会……”江寒玉的声音已是极尽悲痛,几乎近于呜咽。
吕焓却连半分歉疚之意也没有,仍旧是那样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可恨模样。
“呵,既然这样,那就能者多劳,你帮她们把经书都抄完吧!
到时候我跟膳堂的人说一声,让他们多给你预备一些好的饭菜。”
然而,吕焓这个人,说话却是从来不算数的,江寒玉付出了比其他学徒更多的劳动,中午的饭食却依旧只是那些正式神职人员吃剩下的残羮冷炙,外加上粗粮饭和咸菜。
尽管饭食相当粗劣,她们还是吃的很满足,一上午的劳动已经让这些孩子们感觉筋疲力竭,饥肠辘辘。
况且,她们从前住在乡下的时候,几乎是从来都吃不上一顿饱饭的。
到了下午,她们又要继续抄经文,傍晚时分,她们还要到浣衣坊去洗衣裳。
寒冬时节,河水冰冷刺骨;她们的手常常被冻得通红,指节僵硬,不能屈伸。
深更半夜时,她们才能回到自己的居所一—拥挤而简陋的偏院,几十个人挤在一间房里,睡在一张大通铺上。
过分的劳累,让江寒玉几乎是一挨着床铺就立即进入了梦乡。
梦中,她再一次见到了自己深深怀念着的父亲,那位慈祥而温和的长者。
父亲牵着她的手,行走在江畔的竹林之中,清风徐来,卷起阵阵清幽的香气。
“寒玉,知道父亲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吗?”
江寒玉摇了摇头,她已经无法再做出任何的思考,只能任凭泪水模糊了自己的双眼。
父亲温柔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嘴角处荡漾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这寒玉啊,可是这些竹子的美称,即便是面对再多的凄风苦雨,它们依然能够坚定的矗立着,傲然屹立于风雨之中,丝毫不会动摇。
我只希望啊,我的寒玉长大之后,也能像这竹子一样,做一个有气节有风骨的人。”
“父亲……,我,我明白了……”
“我的寒玉也长大了,明年就可以来学馆里和哥哥姐姐们一起读书了。
到那个时候啊,我在给你取一个上学之后的名字,就叫江衡,平衡的衡,寒玉你看怎么样?”
江寒玉刚想说些什么,眼前的情景又倏忽间变幻成了父亲在监狱中的景象。
“呵呵,我自然也知道你不过是无心之失。
毕竟啊,像你这样的一介草民,就是借你一百个胆子,估计你都不敢他娘的造反。”监狱的看守狡黠地笑着,脸上的皱纹都缩紧在了一起,看上去极其诡异。
“只要钱给够,这一切就都好商量啊!
一千枚银元换一条命,这已经是天大的便宜了!”
".……"回答他的只有铁板一样冰冷的沉默。
“怎么,拿不出这么多钱?那就他娘的卖房卖地啊!再不济就卖妻子卖女儿,你这样的贱民,死到临头还装什么假清高?”
此时的江往追,已经在残酷的折磨与拷问之下,痛苦地蜷缩在监室的一隅。
他蓬头垢面,衣衫残破,撕裂处已然渗出了斑驳的血痕,鲜血与尘土的印迹在他破烂的衣衫之上疯狂地蔓延着。
“父亲!”见到父亲被折磨地如此凄惨,江寒玉再也无法抑制自己内心的悲痛情绪,大哭着奔向父亲。
然而,令她更为绝望的是,江寒玉和父亲之间似乎被一面无形的墙所阻拦。
无论她怎样哭喊着去推、去撞,都始终无法逾越。
冰冷而阴暗的监室中,骤然响起了江往追微弱却坚毅的声音:
“你还是算了吧,我就算……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会愿意做这些见不得人的恶心勾当.
没做过就是没做过,黑的说不成白的。
难道现在评判一个人是清白还是有罪的标准,是看他衣袋里有多少块银元吗?”
“你……你竟然敢这样不识好歹,简直是他娘的找死!”
“那又怎么样,我是个穷人,但我坚决不会像你这样靠吸人血敛财为生!”
望着父亲宁死不屈的模样,江寒玉已然痛哭到失声。
“父亲……,父亲!”江寒玉从梦中惊醒。
那时,天色尚未破晓,世界一片寂静,周围的人也依旧在沉沉的睡着,她方才的声音大抵没有任何一个人听的到。
怀想着自己父亲的悲惨遭遇,江寒玉在拥挤的床榻上翻来覆去,却怎么也难以再次入眠,。
也正是从那一天起,江寒玉暗自下定了一个决心,她要做一个有骨气,有志节的人,要让金钱不再是评判是非善恶对错的惟一标准。
”此后的日子,无论再苦、再累、再难捱,我都坚决不会放弃,我不能让父亲失望。”
在此后的两个月之中,江寒玉依然和其余四名见习学徒一起,承受着来自于吕焓的剥削与压迫。
其中有一个叫作小桃的女孩子,由于每天被迫进行着不适配于她这个年纪的高强度劳动,再加上因抄错经文而在雪地里罚跪,染上了严重的风寒,以至于最终一病不起。
小桃病得很重,吕焓却也不肯为她寻医买药,只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地埋怨着她不能再为自己做工了,甚至连饭食供给都克扣了许多.
在小桃卧病期间,只有江寒玉愿意照顾她,将自己本就不够丰盛的饭食分给对方一些。
“江寒玉,”吕焓似乎很不满意于对方帮助小桃的行为,
“既然你们两个关系这么好,她干不了的活,你就帮着她干吧。
怎么,你不是很愿意无私奉献吗?”
大约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小桃去世了。
在得知小桃的死讯之后江寒玉和另外三名学徒都感受到极度的悲痛。
一是为自己失去了一个很好的同伴,二是为她们似乎在小桃的结局之上,看到了自己将来的命运。
“原来,在这里,穷人的命是不值钱的。
有的时候,我们活得甚至还不如庙堂中的一个物件。”
1859年4月的一天,恒荣城尚且春寒料峭之时,一缕和煦的阳光第一次照进了这五个孩子的生活之中。
那一天,教长亲自为吕焓举行了十五岁的成人礼,并授权她成为一名正式的神职人员。
“……赋予,永恒的、平等的,润泽世人的慈悲与爱……不可……寻衅滋事,两面示人,要一视同仁的去对待…”
一条条教义从吕焓口中虔诚而带有几分谄媚的说出,江寒玉作为在人群中的听众,只觉得讽刺至极。
“那些人只会机械地背诵着教义,却根本不会去践行他们,甚至连装装样子都做不到。”众人对此嗤之以鼻。
吕焓走后,教长那边又安排了一个年长的学徒来做这四个见习学徒的监工。
和前者的刻薄无耻不同,这个同为贫苦人家出身的监工没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而是真正地愿意将自己化作一束阳光,去温暖每一个人。
那是一个叫作徐素英的女孩,今年才只有十三岁,不同于吕焓给那张目中无人的嚣张面孔,徐素英仅仅是看上去就要显得温柔而和善的多。
她的面容也是极其姣好,即便是那些偏好吹毛挑疵的闲客,也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可以说,徐素英一到,孩子们的春天就来了。
她实在是把江寒玉她们当作自己的妹妹,愿意真正的体贴她们,和她们一起工作、劳动。
“什么?她竟然敢这么对待我你们,这是虐待,是剥削,是赤/裸裸的流氓行为,她把教义给当成什么了?”听闻吕焓的恶劣行径,徐素英十分愤怒。
”她难道忘记了当初全知全能的创世女神对世人的告诫了吗?像她这样离经叛道的人,早晚会得到报应的!”
到了该洒扫庭院的时候,比见习学徒们年长的徐素英会主动承担起大部分的劳动任务,而不是当个除了指指点点之外什么都不干的甩手掌柜.
抄写经文的时候,徐素英不会刻意给她们布置过于繁重的任务,对那些不认字的学徒也不气恼,只是耐心而细致地引导着她们。
“不要着急,慢慢地抄,要细致一些,让姐姐先来给你们做个示范……”
望着孩子们对经书上文字那种陌生却十分强烈的渴望,略通文义的徐素英觉得确实有必要在她们之间展开一场扫盲运动了。
“要不然,我们先不抄经文了,姐姐来教你们识字,怎么样?”
那一刻,很明显的,孩子们的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
明明徐素英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她在孩子们心中的形象,却已然像高山一样伟岸。
从那天起,一间狭小的、专用来抄写经文的阁子,成为了徐素英和四个孩子的“学堂。”。
“唉,若是小桃还在的话,该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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