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芷汀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似乎回到了现代。
她从床上坐起来,额头撞到低矮的木制房梁,捂着脑袋蜷缩在床角,她的耳边似乎还残留着幕布坠落的轰鸣声。
被单是粗糙的亚麻质地,和埃里克为她铺的丝绸被套的质感完全不同。
阳光是浑浊模糊的,带着碎屑尘埃般的颗粒感,穿透了一层薄而脆弱的织物——是窗帘?——斜斜地劈进她的视野里,让她还尚未适应光线的瞳孔微微收缩。
她猛地闭上眼,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溢满了眼眶,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沙哑的呜咽,“痛……”
大脑持续不断的钝痛,在她颅骨内侧缓慢地挤压刮擦,心跳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跳动。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吸引了她的注意。
屏幕亮起一串陌生数字,她颤抖着抓了手机,锁屏上显示着:2035年5月13日。
“不可能……”
她光脚下床,踩上冰凉的地板,脚趾碰到个硬物,那是一个银色拉杆箱,拉链上挂着鸢尾花挂饰,和她穿越前在某宝买的一模一样。
只是,她明明记得这个行李箱她刚买不久,为什么眼前的箱子上面有多处划痕,像是被摔过许多次,使用过许多年的样子。
行李箱的把手上粘了许多张托运行李的小票,她扒拉一下,27年到35年之间的小票,每年都有。
不是……2035年?
安芷汀顿时如遭雷击,她穿越的时候明明是2027年。
她颤抖的翻着手机,翻到了八年前的机票存根:北京首都国际机场至巴黎戴高乐机场,2027年5月14日经济舱。
现在是八年之后了吗,她是真的回来了?
还是……这其实是一个梦?
“安小姐,您醒了吗?”楼下传来房东敲击暖气管的声音。
谁叫她?安芷汀一阵恍惚,她开始打量起四周来。
房间几乎没有多余的陈设。一张硬邦邦的单人床,就是她躺着的这个。一张漆面斑驳的木桌,一把吱呀作响的木椅。角落里一个矮小的蒙着薄灰的衣柜。仅此而已。
寒酸古朴,唯一的“装饰”,是墙上挂着一幅印刷拙劣的埃菲尔铁塔风景画,色彩褪得发白,边框歪斜。
这个地方……她有点眼熟,这似乎是她刚到巴黎的时候住的民宿,因为价格低廉,在她的预算范围内,所以她选择了这里。
“美丽的安小姐,我再次通知您,您该续交下周的房租了。”房东的声音再一次传了过来。
安芷汀微怔,随即光脚跑下螺旋铁梯,老旧的阶梯硌得脚底板生疼。
房东德·莫雷尔先生裹着褪色的浅蓝色围巾,灰白眉毛下陷着两颗玻璃珠似的蓝眼睛。
他递来一张收据,“最后期限是星期五,希望你按时交租。”
安芷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神情古怪道:“你是那个白人老头吧?就是你坑了我100欧元。”
莫雷尔嘴角一抽,神情比她还怪异,“这事儿你都提了几年了,还记得呢?”
她愣了一瞬,“什么提了几年了?”
“那100欧早就从房租里给你抵扣了。”他摆摆手说,“记得交下周的房租!”
“多少钱一周?”她下意识问。
“你是失忆了吗,还是又想跟我讲价?”莫雷尔的表情更奇怪了,他摆摆手,不耐烦道:“2000欧,最低价。”
“多少?就这环境……七天2000欧?你抢钱吗?最开始你才100欧一个晚上!”
“那都是八年前了,还是打特价的时候,现在恢复原价了。”
“2000欧,你咋不去抢,你以为你这是凡尔赛宫吗?”
莫雷尔顿了片刻,淡淡说,“不是凡尔赛宫,但确实是法兰西君主下榻过的地方,现在私人部分就剩下这么点了。”
他盯了一眼安芷汀,“爱住不住,不住我也不给你退剩下的钱。”
安芷汀神经错乱了……这个梦既真实又相当不真实。
不管是不是真实的,她都需要仔细回想,这八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窗外,一阵手风琴声传来,安芷汀心中涌起莫名的冲动,她冲下楼,循着那若有若无的乐声,一路狂奔至街角。
琴声并不华丽,甚至有些走调,旋律忽高忽低,像是巴黎街头的某种民间小调,带着些市井气息。
卖艺老人正专注地拉着,琴盒里欧元硬币随意散落。
她踉跄跌坐在喷泉边沿的石台阶上,仰头时,五月的阳光刺进瞳孔,闭眼的瞬间,记忆挣脱桎梏,如潮水倒灌而来,模糊的画面毫无征兆地在眼前猛烈闪回、交错、重叠——那些属于她但又不完全属于她的记忆扎进神经,搅动在她的脑海里,令她的太阳穴突然爆发一阵尖锐的疼痛。
大脑难以承受过载的信息量,她听见自己喉咙发出的呜咽声,生理性泪水再一次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的脑子里好像多了一些记忆。
这个世界的安芷汀——姑且称她为平行世界的安芷汀二号……她于八年前某个夏天来到巴黎散心……同样是住在了一个白人老头,也就是莫雷尔的民宿,也同样接受了他卖给她的《歌剧魅影》门票。
不同的是,安芷汀二号在看《歌剧魅影》之前,提前看了温习了原著,又去恶补了音乐剧和历代电影,她被里面的男主埃里克深深吸引,她无可自拔的爱上了这个书中的反派人物。
在巴黎歌剧院看剧时,她没有昏昏欲睡,遥远舞台上的人物对她来说也不是行走的色块,她全程认真的看完,离场时还坐在座位上痛哭。
安芷汀二号多愁善感极了,她成为了《歌剧魅影》的忠实粉丝,她每一年都去巴黎散心,住在莫雷尔的民宿,在清晨眺望向巴黎歌剧院。
她走过了歌剧院的金色大厅、大理石台阶,会抬头看夏加尔天花板,还会在神秘的五号幽灵包厢前驻足。
她把歌剧魅影的周边和票根做成了一本手账本,没事儿偷偷在里面写点发疯的不理智的随笔——“贼老天,让我穿越吧!”,“埃里克太戳我覆面系XP了!”,“让我来拯救他,我就喜欢阴湿病娇!”,“埃里克,我爱你”,“求求了,我要被他迷成智障了!”,“啊啊啊,谁来实现我的心愿,我要当魅影夫人!”
或许是世界上真的有那么点玄学吧——19世纪的安芷汀受了伤,在她意识薄弱,生命垂危之际……平行世界的安芷汀二号带着记忆应召而来,弥补了她的创伤,一定程度上修复她残破不堪的灵魂,甚至留下了一些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
“无论哪个世界的安芷汀都爱着埃里克……他在等你,在等我们……所以,你要快点醒过来。”
“安芷汀爱埃里克,你要努力活着,你一定不忍心看他孤独终老的样子吧?”
对!她要醒来,她要活着!——不过,她在舞台上受了那么严重的伤,真的还能醒过来?
安芷汀闭眼前都还记得那镀铜铁钩差点刮花了她的脸,她的后脑重重磕在铁架上,疼的她直抽搐……一地鲜血,那种出血量,恐怕现代医学都束手无策,除了出现了奇迹。
埃里克呢,他一定很担心她吧,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一想到埃里克,融合了不同记忆的灵魂开始震颤着,连对他的想念和担心似乎都变成了双份的,心痛如影随形,大脑更难受了。
身后的喷泉突然喷发,水珠砸在她仰起的满是冷汗的脸上,这个动作扯动了后颈肌肉,令她陷入新一波的钝痛。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味,牙关不停地在打颤着,耳鸣里似乎都混进了埃里克断断续续的安抚。
胸口有窒息性的压力,呕吐感如海啸般从胃部翻涌而上,安芷汀跪在地开始上干呕,喷泉旁孩童戏耍的声音骤然拔高,那些声音在颅腔内横冲直撞,将脑脊液搅成浑浊的泥浆。
好像有人在轻拍着她肩膀,飘渺的男声自耳蜗深处响起,“安安……安安……”
安芷汀看不见也听不清,所有感官都浸泡在粘稠的泥潭里,动作像慢镜头般迟缓。
埃里克,是埃里克在叫她吗?
安芷汀感觉自己漂浮在记忆的深海里,所有既属于也不属于她的,带着光斑的记忆碎片都浸泡在了浑浊的液体中,像被水浸透的老旧相片。
她伸手去抓那些光斑,指尖却穿透那些画面,激起的涟漪竟让整个世界都开始坍缩。
当所有的光亮都褪去了,眼前就变得异常漆黑,漆黑到令人窒息的地步——那不是正常性的黑暗,而是一种……世界仿佛从来都没有亮过的,永夜般的漆黑,是正常人眼中根本不可能感受到的黑暗——稠厚好似未干的浓墨,纯然陌生,绝非寻常,溺毙感官之内的一切光线。
似乎她从有视力开始,就没有遭遇过这么恐怖的黑暗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