镀金壁钟的钟摆扫过了十一这个数字,并敲响了十一下,拿破仑四世一只手夹着雪茄,另一只手用手指轻轻叩击着胡桃木桌面。
菲利普在看到安芷汀的瞬间,瞳孔蓦地收缩,他从窗边阴影里不自觉的向前走了半步,黑色制服肩章被正午阳光灼出刺目反光。
德比恩望向门口,他和波里尼的位置在长桌末端,灰缎领结因天气闷热而被他们的汗水浸出深色痕迹。
门轴转动声响起,安芷汀扶着橡木门框停顿了一下,借着朦胧的光影,她准确的摸到距离她最近的天鹅绒座椅。
拿破仑四世停止用手指叩击桌面,他推开高背椅起身,军礼服前襟的金线刺绣刮落了半截雪茄灰。
他走了过来,抓起她的右手,拇指擦过她无名指上的埃里克送她的戒指。
拿破仑四世说,“好久不见了。”
安芷汀没说话,迅速抽回手调整自己的白披肩。
“这两个月去哪了?为什么我寻不到您的踪迹?”拿破仑四世绕着长桌踱步。
安芷汀转头望着他,“在养病。”
她的声音相当平淡,“也如您所见,我失明了。”
拿破仑四世突然按住她的左肩,低下头来仔细观察她的眼睛,安芷汀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感觉到他放在她肩部的手越发用力。
发间的茉莉香味钻入拿破仑四世的鼻尖,他喟叹一声:“真是可惜了,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
“这又是什么?”拿破仑抓住她手腕,盯着她无名指的戒圈。
“婚戒。”安芷汀平静地应答。
除了她之外的所有人都震惊的望着她。
拿破仑四世的手钳进她的腕骨,他的左眼皮抽动着,情绪上已经按耐不住愤怒了,“谁给您的胆子?”
安芷汀“嘶”了一声,“您可以放开我吗?我失明了,现在已经看不见东西了,您就当是在怜悯我吧,我对您完全无用,留在您身边只会耗费人力物力,不如让我自由选择。”
“那您至少应该经过我的同意。”他冷声说,掰过她的下巴对她对视,“我找了您两个月,您就是这么对待我的?”
“我不喜欢您。”安芷汀微微偏头,压低声音,用着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德·莫尔尼小姐对您一往情深,为什么您不看她一眼呢?还是您认为造成我失明的元凶是她和亨利·杜兰?所以,您拒绝和她往来?”
拿破仑四世的手指扣紧桌面,他扯开军装最上方的金纽扣,领口露出汗湿的亚麻衬衣。
安芷汀注意到他的呼吸微微急促……他没反驳,也没发怒,这是不是意味这件事情如她所想的那样,的确是莫尔尼和杜兰两人密谋制造了这起事故。
她仍记得那天返回卧室时,那两个人在隐秘的角落里商量着什么,还说事成之后会有奖励和报酬。
安芷汀闭上眼睛,她不敢继续想了。
“她是凶手,她有得到制裁吗?”安芷汀凑到他耳边平静地问。
拿破仑四世猛地站起身,“别说了。”
他的确不能制裁莫尔尼,她的家族是站在保皇党这边的。
“我可以不追究她对我造成的伤害,”安芷汀看着他朦胧的身影轮廓,坚定道:“但您要放我离开。”
空气安静着,拿破仑四世的黑色鹿皮手套攥住腰间的剑柄,拇指反复摩挲剑格处的玫瑰雕纹。
他的视线钉在安芷汀无名指压痕泛红的金色戒圈上,阳光穿过水晶吊灯折射在戒圈表面,细碎光斑晃到了他的眼。
爱与不爱何其明显?拿破仑四世陷入长长的缄默。莫尔尼爱他,所以她一路跟在他身后,不论他什么时候转身都能看到她。眼前的人不爱他,所以即便他再用权力的手段威胁她多少遍,她也不会回头看他。
“现在就要走?”拿破仑四世掐灭了雪茄,火星子溅到桌面上,对面的德比恩和波里尼相互对视了片刻,然后有默契的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也什么都没看到。
“新歌剧即将首演,我需要在首演前排练。”安芷汀偏过头,她不想闻到他身上的香水混着雪茄的焦苦味。
“噢,对!排练!”德比恩和波里尼似乎终于找到了离开的借口,“陛下……请允许我们也告退!”
拿破仑四世疲惫的摆了摆手:“去吧,都去吧。”
“我们告退了,陛下。”德比恩说,右手在背后摸索黄铜门把。波里尼把礼帽按在胸前鞠躬,两人就这么不声不响的离开了。
“我也走了,陛下。”她的目光在拿破仑四世身上停留一瞬,便转到了自始至终从未发言的菲利普身上。
“我走了,伯爵先生。”她轻轻说。
她看不见菲利普是什么表情,但她看见他向前半步,硬生生刹住。
拿破仑四世看着她慢慢移动到了门边,她拒绝了他的搀扶。
门轴转动的刹那,拿破仑四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却在半空握拳收回。
“愿圣塞西莉亚保佑您的眼睛。”他说,“两天后,我会去看您的演出。”
离开后,安芷汀去了排练厅。
推开门的一刹那,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就像被惊起的鸽子群,叽叽喳喳的一群人冲上前来,把她围住。
有人给她拿了糖,有人给她送了水果,有人询问她的伤势是否好转……更多的杂沓的脚步声拢了过来,有些人她认识,有些她不认识,但他们纷纷对她表露了关心。
她的肩头落满轻重不一的手掌,在此起彼伏的问候里,安芷汀的应答渐渐染了些哽咽——原来还有这么多人是关心她的。
此刻的暖意从指尖漫到胸口,她突然觉得后脑的伤疤不再疼痛发痒……那些带着异国腔调的关心,刻意放慢的脚步配合她排练,早就化作了细密的暖流,让她的内心持续的感动着,也让她清楚的认识到,她真正的成为巴黎歌剧院里的一员了。
她在这里排练了一下午。
晚间的时候,罗贝尔和卡洛塔要带她去乡村小酒馆里体验一把民俗风情。
暮色染红巴黎歌剧院时,安芷汀被卡洛塔搀扶着上了马车。
罗贝尔挤在对面座位,膝头还沾着排练时的金粉:“圣日耳曼村的苹果酒既甘甜,又能治头疼!”
卡洛塔点点头:“相信我们,去尝一尝准没错。”
安芷汀听见车夫挥鞭驱马的声音碾过石板路。
很快就到了推荐的小酒馆,酒馆木门推开时撞响铜铃。
厅堂里飘着烤栗子香,橡木梁上悬着一些干的薰衣草,石砌壁炉前乐队在唱民谣。
卡洛塔刚刚扶着她坐下,吧台边戴银耳环的酒保就吹了声口哨:“哎呦,今天来了个东方的瓷娃娃!”
听到这句,安芷汀有点后悔了,也不知道这地方乱不乱,在现代她都不怎么去酒吧,没想到来了19世纪,她还体验了一把。
苹果酒很快就被端了上来,味道的确如罗贝尔所说的那样,她喝了两口便觉得头真的不痛了,就是有点晕晕的。
她的眩晕感持续了很长时间……这期间陆陆续续有男士过来想和她搭讪,她都委婉拒绝了。
就这样,他们一边听着小曲,一边喝着小酒……安芷汀越喝越快乐,越喝越上头,喝到第三杯的时候,酒杯被卡洛塔抢走了。
她说,“喂喂,我的小可爱,你不能再喝啦!小喝怡情,大喝伤身!现在很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这就回去了?她可以说她还没呆够吗?她还挺喜欢这种气氛的。
子夜钟响时,安芷汀清点今晚收到的物品——两条手帕、三封情书和一束玫瑰花。
回程马车里,卡洛塔替她摘下发间的栗子壳,她神秘兮兮说:“我刚才在酒吧看到菲利普伯爵了,你看到他了吗?他就坐在你身后不远处,一直在看你,眼睛都粘到你身上了。他是真的喜欢你!”
“但我不喜欢他啊,”安芷汀晕乎乎地说,“我不爱他,我一点都不想和他纠缠。”
卡洛塔瞥到她手上的戒圈,她突然攥住她的手腕,撇了撇嘴,“你居然瞒着我结婚了?”
车厢顶悬挂的煤气灯晃得厉害,卡洛塔正好接住安芷汀歪倒的身体。
“是啊,我结婚了。”安芷汀嘻嘻一笑,她脸色晕红地倚靠在卡洛塔肩膀上,“啊……卡洛塔,你知道吗?我太爱我的丈夫了……我愿意把我的一切献给他,他也愿意为我奉献他的一切。”
“你们做那种事了吗?”卡洛塔好奇地问。
安芷汀清醒了一点,“还没有。”
她扑哧一笑:“你们是柏拉图式婚姻吗?结婚了,都还保持纯洁?是你有问题,还是他有问题?”
安芷汀的大脑迟钝了一下,“胡说什么呢!”她轻咳一声,脸红了红,“我们都很健康,我们马上就……”
于是,这一路上,安芷汀都在解释这个问题,但总觉得有点越描越黑的感觉,她看到卡洛塔的目光越发意味深长了。
马车急刹在歌剧院后巷。
卡洛塔扶正安芷汀的身子:“我们到了。”
安芷汀昏昏沉沉的,她被卡洛塔一路搀扶回到了卧室。
花香漫进鼻尖,安芷汀知道埃里克就在屋里等她……他应该很生气,他很纵容她,但他绝对不会喜欢她去那种地方的,而且还有那么多年轻的男人和她搭讪。
卧室门关上的一瞬间,她果然看到了埃里克的身影站在月光下。
他的夜礼服假面在等她,安芷汀抛下手里的两条手帕、三封情书和一束玫瑰花……见鬼,她怎么把这些都拿回来了?
“埃里克……”她迅速扑了过去。
埃里克一句话都没说,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活板机关暗门向两侧滑动,他抱着她回到了陋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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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Chapter38 绝响前奏(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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