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纳王城的丰饶与繁华,似乎无形中加速了时间的流逝。
期待已久的回魂节很快到来,阿玛纳王城来往的亡灵少了不少,道路就显得空旷起来。王宫中为数不多的仆从也都纷纷离开,仅剩下了图坦卡蒙和伊昭两人。
“陛下不回人间看一看么。”
雀跃之余,伊昭不忘询问,意料之中的收到了图坦卡蒙的沉默。
一段时间的相处,伊昭已将图坦卡蒙的脾性摸的七七八八。猜测他不想回答,自然也没有太过执着,却忽然听到图坦卡蒙开口。
“故人都已逝去,我已经对人间再无眷恋。”
图坦卡蒙掀眼睨向伊昭,清矍的指节细细摩挲着王座的扶手,眼下落了层浓淡不一的阴影。
陈黑冗繁的长袍几乎堆叠拖到了地上,令苍白颀瘦的法老与这华丽的宫殿格格不入。但图坦卡蒙的声音却出乎意料的温和沉厚,像是陈酿的美酒,“而你不同。”
伊昭顿了顿,犹豫的问,“那会有这个可能么?”
“不会。”
图坦卡蒙阖上眼,略有焦躁的用手指敲打着扶手,他很少有这样烦躁不安的状况。隔了半晌,沉静下来的图坦卡蒙才出声,“去找阿努比斯。”
伊昭对图坦卡蒙不同寻常的举动感到十分不解,但她下意识相信了图坦卡蒙的言语,折身离开了王宫,前去寻找阿努比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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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辣刺眼的阳光被无情的投射进帝王谷高耸的山岭之间,闷热的风鼓动着深切难捱的躁意。
奢华的法老仪仗在帝王谷深处一个不起眼的洞口停驻下来,风吹帘角,露出了塞提二世线条锋锐的下颌。
他的腿边跪伏着一位年轻而貌美的女子,身形纤瘦,五官清丽,乍一眼看去与伊昭竟有七分相似。
塞提二世用手指把玩着女子光滑如缎的黑发,漫不经心的姿态像是在逗弄一只宠物,冷眼睨视她颤抖不断的瘦弱肩背,“大祭司,你确定这样的办法真的能够留住伊昭的灵魂么。”
赫希礼换上了华贵的祭司长袍,走在仪仗队伍的最前。他手中端捧着荷鲁斯之眼,其中镶嵌着的黑曜石,在光线照射下泛着莹润的色泽。
听闻塞提二世的问话,赫希礼牵动唇角微微笑了笑,俯身面向塞提二世低声道,“只要在荷鲁斯之眼释放重生之力时将伊昭公主的灵魂转移到这个躯体内,就能够让伊昭公主彻底重生。”
这偷天换日的把戏听上去尤为神圣而庄严,但不过就是以命抵命。用眼前这个女子的灵魂去填补伊昭的灵魂的空缺,实现所谓的重生。
阿努比斯统领万千亡灵,总有些细枝末节无法周顾。但赫希礼最担心的并非如此,而在于那位沉默阴郁的年轻法老。
早在无数次往来于生死之间时,赫希礼就已远远窥视过图坦卡蒙的威仪。
他离世时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眉眼也才刚刚褪去了少年人的稚气。周身的气息却如腐朽的枯木,过早的散发沉沉的死意。
奇怪的是,他又拥有着出乎寻常的偏执和病态。图坦卡蒙将阿玛纳和其中的一切都视为所有物,牢牢掌握着绝对的权力。
塞提二世如年轻的雄师一般危险而富有朝气,然而赫希礼并未将他视之为自己的对手。
在面对图坦卡蒙时,赫希礼能够清晰的感知到敌意。
无论是因为图坦卡蒙将伊昭视为了自己的所有物,抑或是对她产生了别样的心思,都足以令赫希礼焦灼躁怒。
但一想到很快就能在人间再次见到伊昭,赫希礼便忍不住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荷鲁斯之眼所蕴含的神力在赫希礼缓缓念诵出亡灵之书上记载的咒文时开始涌动。
随着咒文全部念出,霎时间,风云变色,乌云立时笼罩了整个帝王谷。黑雾自赫希礼面前的祭台氤氲上升,包裹住那浑身颤抖的可怜女子。
女子尖锐刺耳的惊叫落进塞提二世的耳里,却无法引来他的些许动容。年轻的法老冷眼相视,漂亮的薄唇抿得死死。
此次随行的还有希瑞埃塔。
因为赫希礼轻描淡写的一句需要她的鲜血为引开启祭祀,塞提二世便毫不犹豫的命人从希瑞埃塔身上取走了一整碗鲜血。
或许是因为对早逝的女儿的愧疚,希瑞埃塔没有反抗。放血结束,她脸色苍白的跪坐在地上,一瞬不瞬的望向眼前高贵圣洁的大祭司,动了动嘴唇,嘶哑着声音问,“还需要我做什么?”
“您已经做得够多了。”
赫希礼伸出手,扶起跪坐在地上的希瑞埃塔,姿态放得柔和,“您的鲜血将会为伊昭公主归家的路途点燃指引的明灯。”
希瑞埃塔急促的喘息着,喉间发出含混的咕哝声:“这样就好。”
另一边,黑雾翻腾,女子的面孔完全被痛苦占据,尖叫也变了声调,塞提二世终于忍不住蹙起眉头。
“哥哥。”
不知过去多久,少女清丽的嗓音在沉寂的帝王谷响了起来。塞提二世下意识抬头去看——果真是伊昭在阿努比斯的陪同下,从死亡的彼岸回归到人世之中。
那女子早已承受不住痛苦,彻底昏死过去,伊昭自然也并未依附在她的躯体上。
她还是和生前那样精致美丽,只是眉眼间多了生人不会有的清冷。胡狼头的死神手持镰刃,沉默的与伊昭同行,最后双双在赫希礼与塞提二世面前停住了脚步。
“你来了,”生与死的界限在这一刻消弭于无形,塞提二世从未如此感谢有神明的存在。他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伊昭的脸庞,目光近乎贪婪,“我以为你会怨恨我,不会愿意再回到这里。”
伊昭摇摇头。
赫希礼想要利用荷鲁斯之眼来复活自己,已经完全违背了阿努比斯定下的法则。
他已经不再是能够让伊昭发自内心而尊敬的师长,而更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伊昭不希望塞提二世被一个疯子蛊惑。她的王兄,应该如祖父拉美西斯二世一样征战四方,成为人人畏惧尊崇的伟**老。
大概是伊昭的沉默给了塞提二世答案,又或是伊昭无奈的神情太具有指向性,让他从编织的谎言中清醒。塞提二世走下那属于帝王的仪仗,去到赫希礼身边,视线落在已经黯淡无光的荷鲁斯之眼上,神情沉坠下来。
一旁的阿努比斯抬起手,荷鲁斯之眼便落在了他的掌心。
面对神明,赫希礼没有显露出半分畏怯。他施施然向阿努比斯行了一礼,才转而看向自己服侍的君主。
“陛下。”
塞提二世颔首,红白王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令他看上去如此英气勃发。虚弱的希瑞埃塔忙不迭卑微的跪行到他脚边,面露惊惧,“陛下息怒。”
“我尚非暴君,不至于为此小事便动怒。”塞提二世将手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菲薄的唇瓣弯出一个肖似哂然的弧度,连带着浓黑的双眼里也有了光影的变幻。
与常年身处神庙的赫希礼不同,连年御马征战的塞提二世高而健壮。金质臂环下紧箍着贲张的肌肉,纹理深邃性感。此时又微微用力,筋肉分明。
不难想象,当他动怒时,死在法老佩剑下的敌人的死相将会是多么的狰狞可怕。
伊昭跟随在塞提二世的身后,触及到法老阴冷的视线后,多余的劝告都止于唇齿之间,“哥哥。”
得到了束缚的雄狮立时成为了乖顺的大猫,但塞提二世的手仍按在腰间佩剑的剑鞘上,神色显得有些微妙,“仪式全部结束后,大祭司赫希礼就永远留在孟斐斯神庙服侍神明,专注聆听诸神的旨意。”
法老降下的轻描淡写的惩罚让希瑞埃塔松了一口气,不过是永生与神像为伴而已,并没有真正伤害到赫希礼,不至于逼迫这个疯子放手一搏,和塞提二世斗个你死我活。
赫希礼嘴角噙笑,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的直射下近乎透明,温和的提醒着自己曾经的学生:“陛下,你困不住我的。”
看守赫希礼这样的神职人员,配备的警卫都选自法老卫队,也就是从军团中经层层遴选而出的精英。即便是西普塔赫与孟特佧这样时常在战场上厮杀的英勇的将军,也很难逃独自一人离开法老卫队的监视,更何况是这样文弱的赫希礼。
在众人眼中本就格外神秘莫测的赫希礼,如今就是被蒙上了一层名为未知的面纱。让伊昭觉得他已经和自己认识的老师判若两人,又觉得似乎一切都未曾改变。
在她恍惚之间,阿努比斯已经将手中的荷鲁斯之眼全部碾成了齑粉。山谷中卷起的气流吹散开粉末,有小部分落入鼻腔,引来身体止不住的震颤。
察觉到荷鲁斯之眼的神力流逝,赫希礼猛然睁大了双眼,咬牙切齿的盯着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您怎么可以就这样损毁荷鲁斯神的信物?”
阿努比斯不动声色的移步站到伊昭身前,替她挡去了周围窥视的目光。他低下头,胡狼的细长眼瞳森然注视着赫希礼,“因为它被黑暗玷污了。”
他的言语无非就是在指责赫希礼动用禁术,妄想复活已死之人。言罢,阿努比斯手中那萦绕着死气的镰刃随之抵上赫希礼的脖颈,但阿努比斯却在触到赫希礼的肌肤的瞬间蹙起了眉。
太奇怪了。
冰冷的刀锋紧贴着颈部柔软脆弱的肌肤,属于死灵的气息扑面而来。赫希礼不闪不避,在看到阿努比斯的怔忡之后,他甚至掀唇笑了起来,没有半分敬神的意味。
“我听从一切审判。”
片刻后,伊昭终于听到赫希礼屈从命运的答复。他抬起手,病白的手掌虚虚搭在伊昭的灵体上。
伊昭被赫希礼触碰到的位置泛起一阵阵肖似被阳光过度灼晒的刺痛,不过并不十分难以忍受。她面向自己昔日的老师,缓缓道,“老师,愿阿蒙宽恕你的过错。”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宽恕,包括神明,”赫希礼用猩红的舌尖舔舔干涩的嘴唇,语气恶劣,“因为我就是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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