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狝不是一日的事情,祭典也同样不是。
飞梭来回,催动织机如期完成了临冬前的任务。女工们分批将麻布与葛布按经纬细密分开:葛布丝细,只用来织成少量细布,它质地柔软爽滑,做成上衣既可春夏单穿又可御冬时穿在裘里打底,因此只将它先放在祭坛上拜过神明,再做成衣服供族长享用;泉麻纺的细布不必上贡,直接制成衣物供族长与战士们用;直麻粗糙些,一批纤维早在绩麻时并作数股送去结绳,一批染了朱砂裁作祭服,剩下的就是族人与奴隶的份额。
无论是葛布、细麻还是粗麻,都是有筋骨的面料,裁前都要用木棒打平,还要过水预缩,这样才好裁衣。制好了衣裳后,也需要再用杵锤击将衣物打软,否则穿上衣服时会扎的要命。
因这个缘故,季一放下腰机后反而忙了起来,倒不是忙去裁衣,毕竟缝针手艺摆在这里——她也得去捣衣。
白日的时间金贵得很,捣衣用不上太多光,黄昏时借着渐明的月色看清轮廓就能在水边捣,因此女工们都是成批成批地趁着将夜时在水边捣衣。一连几天季一都回来得比缙云更晚,幸好缙云也上道,每次都煮葛根薯根这些便携的东西放在锅里,这样季一临时要出门或是回来都能吃到完整易拿的食物。
等季一打完公家的衣服,秋狝已经过去了五天。
天气已凉,但还未凉到不怕**。一块公共的屠宰场里堆满大型野物,战士和屠夫们昼夜不停地切割战利品,将它们从完整的躯体分作皮、肉、油、骨、内脏——内脏与肉用来准备祭典时欢庆的食物,油与脑跟皮革送至鞣场做冬天裘衣,骨头则有专门的匠人打成形形色色的二级制品。
妇女们忙忙碌碌,有条不紊地处理肉块、起火架鬲。处理好的七只小猪与充分舂捣过的精米隔着水蒸熟,与玉石一并摆成苍龙的形状,象征着大火所在的七宿。
一切准备就绪,祭典终于来了。
燔柴的浓烟自泰坛抵达天际,象征天与人的联系。祭司们击器而歌,吟唱从黎明时响到晌午,又从晌午响到日暮,都是四字的节律,内容很晦涩,季一只能听得出一些内容有关于四时节气与祭拜祖先,更多的就无法参透。
伴随着大祭司穿透黄昏的一声“祀有执膰,戎有受脤”,祭典终于正式开始。季一抱着软掉的衣物和捣衣杵从仓库方向走过时远远地看了眼他们的进程,发觉只是几个老头穿得像山鸡一样闻琴起舞,顿时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了侮辱——再看一眼,养眼的延正穿着祭服坐在台边鼓琴,清俊面庞仍旧波澜不惊,对自己即将遭受的命运似乎一无所知。
琴声起,奏序曲,祭司洒稷向天,追述今年田工之始,细数辛勤劳作的成果。而后再献,高唱族长败三苗于股掌间的所谓“耀世军功”,三献则贡上祭品,将求神降赐福。
事情正是到了这第三献出了问题。
季一不信神明,毕竟三苗的信仰也不见得就虚伪到哪里去,可还是因为后人不成器被现如今的沥湫打得四分五裂,沥湫这么信神,从前也被三苗揍得畏畏缩缩。就在她满以为祭典会随着祭司拙劣的表演推进下去时,抬头仰望天空的大祭司忽然发出了骇然的惊叫,紧接着那些祭司的表情也全变了。
人群的意志随着领袖的神情而改变风向,顿时显得有些紧张。
季一抬头一并望去,“大火”侧有一颗同样明亮的红星,双星并耀,几乎近得如同并蒂之花。
“荧惑犯心……我们恪守本分,从未冒犯过神明,为何会招此大凶之兆?”大祭司呢喃道。
他身边的几位祭司也都面色严肃,最近的那个说:“或许是祭品不够庄重。”
另一个说:“只是庄重的祭品还未呈上来而已。”
大祭司神色稍霁,轻轻瞥了一眼奏琴的师延,缓和声音道:“既然如此,那就把祭品献上来吧。”
“是。”
供奉牺牲前的动作不少,几人又开始吟唱前奏的长诗。季一听不太清他们说什么,只看到嘴唇在动,但大祭司的动作却完全收在她眼里。
季一沉吟一下,突然间又改了漠不关心的原则,立刻快步到了仓库边。
今天是祭典,所有人都偎在那看祭祀,仓库只有一个老头守着。她从后边用捣衣杵敲晕老头,飞速抓了两把干草和两支干木钻出烟来,得亏这两天都是用油脂鞣皮的季节,仓库里四处都堆着容易起火的东西。
轻吹草团,红色火星很快变作细小火焰,季一往草垛里塞火种,确保它已被点燃,立刻退出仓库,抱着捣衣杵绕了个方向往祭坛靠近。
火势蔓延得比想象更快,季一刚刚钻进人群里,就听见轰得一声,整个仓库都在火海中崩塌,火势迅速蔓延,直向附近的屠宰场奔窜而去。
在上面的沥湫族长变了脸色,大喝道:“快去救火!”
季一低着头闷在人群里,适时地大叫起来:“吃的都没了,他们恐怕要吃了我们啊!大家趁早跑啊!”
这一声令下的效果直接开启了恐慌与混乱的大门——粮食都没了,奴隶们下半年的活头当然也没了,人吃人的绝望又不是传说,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这些三苗人听沥湫祭祀把践踏他们的家园唱成功勋时就已经憋了口气,现在绝望和悲愤齐齐涌上来,压根就不再想什么后果,纷纷开始扭打身边的沥湫人。为祭典而缴械的沥湫战士们急着要去拿武器来,却被愤怒的奴隶们扒了回来。
季一趁着混乱飞快跨步踩上祭坛,从背后砸晕正拖着延要投入祭火里的祭司,反手又砸倒一个。
没了祭司拖动,双手被粗绳反剪在背后的延一下摔在地上,脸上沾满泥土。季一随手从旁边抄了块尖锐的石板帮他将绳索破开,突然间看见延睁大了眼睛吼道:“小心——!”
伴随着这一句嘶吼,还未来得及反应的季一只感觉有什么温热液体喷在自己后背上,甚至有血点溅到了延那张白净的脸。
她回过头,看见持刃的大祭司就站在她身后。他似乎想要偷袭,但有人更快地割破了他的喉咙,一击毙命,使他维持着张大了嘴巴的死状随即倒下。
大祭司的背后站着的是握着短刀的缙云。
救不救人、招不招麻烦根本不必言说,季一做的事他自然毫无疑问也会搭手去做。缙云的目光落在延身上,一瞬间判断出他的祭服不适合逃跑。
他弯腰沉气抬手将延扛起,转头对季一说:“有敌人攻进来了,趁乱快走!”
荧惑=火星,心=心宿二。由于地球距离太阳更近,运行得也更快,在地球超车时可以观测到其他行星“倒退”的现象。火星顺转逆行、逆转顺行有两次转弯点,转弯期间称为“留”,而留的前后,火星视觉运动慢,通常在2°的范围内徘徊将近一个月,这个就叫做“守”。古代天文学中的大凶之兆“荧惑守心”指的就是火星在“留”时运行到心宿附近。
如果火星只是在心宿附近而没逆行也没有“留”,就称为荧惑在心,属于常见现象;如果火星没有逆行却很逼近心宿,这种情况称为“荧惑犯心”,很少见,在古代也是凶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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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祭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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