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奇记不太清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或者说,很多事情是在他出生之前发生的,所以他根本不可能知道。
但是罡风知道。
罡风甚至很清楚地记得他原本喜欢把雷顿最靠近他的那间客房当成自己的秘密基地,在那里藏一些奇怪的小东西。当时花伤刚出生不久,他还是一个不满三岁的孩子,喜欢缩在客房的床下玩一些只属于自己的游戏。
那天傍晚,他溜进客房,像往常一样想要缩到床下,但他看到床上躺了一个人,蜷着身子,看上去和他差不多大,头发软软贴在脸上。罡风自己没有留长发,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伸手拉了拉对方的头发,那孩子在梦中缩了缩,左眼半睁开,不知是不是醒了。
他看到一只漂亮的红色眼睛,藏着火焰或是鲜血,浸透了黄昏金橙的阳光。
“你……好?”
那孩子拉开他的手,坐起身,有点困倦地回答,“你好。”
“你是谁?”他仰头看着对方,“为什么在这里?”
对方似乎犹豫了一会,才回答:“我……只是在雪地里冻昏了,被主人带到这里歇一会。”
在夕阳几乎耀眼的光芒中,他看到那个孩子困窘地歪过头笑了笑,轻别的眉和抿起、微挑的唇角,以及瞳孔里柔软的光。
罡风甚至没有问他的父母在哪、他为什么会在雪地里冻昏,他只是毫不迟疑地开口道:“你留在这好不好?”
对方愣了愣,“你才是这个家的长子吧……”
“那种东西无所谓啊!”他挥了挥手,踮脚环住对方的脖子,“我喜欢你!而且,我想甩开那个可能的继承人身份很久了啊!”
对方苦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那只手的手心是温暖的,但手指冰凉。他拿下对方的手握在手心,“哥哥,你冷吗?”
“……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怨我了。”
罡风只是摇了摇头,“哥哥你叫什么?”
在那夕阳的余晖中,他看到对方短暂地怔愣,又笑开,那笑容不知为何依旧带着无奈和痛苦,让他觉得那个只比他大一点点的孩子好像经历过全世界的事情,那个小哥哥的声音轻得像拂过窗帘的晚风。
“尤古卡。”
尾音消散在转柔的光中。
他从那一刻开始,觉得有个哥哥真的很好:尤古卡确实留在了雷顿,成为他真正的哥哥,也担负起那个位置的责任。他带大了花伤和花折,也把小时候脾气暴躁的佛光管得服服帖帖;但罡风能非常明显地感觉到,他不再笑了。
或者说,从留在这里开始,他的笑就很少。但有时候他是会对罡风笑的,尤其是独处的时候,罡风说点简单的话语就能换来他温柔到让罡风无法指责的笑。
那种温柔和最初见到的一样,却让罡风分明地感受到,他还没有被允许进入对方的世界,没有被允许触碰那整个世界的痛苦。
对孩子而言什么是整个世界的痛苦呢?
被自己的家族抛弃,被一切放逐。
在陌生的世界里一个人看着一如既往的阳光,周围再多的喧嚣,都只能反衬他的无助。
罡风明白他并不属于这个家,但和别人一样,他几乎默认了这个人会成为雷顿新的家主。小一点的孩子和旁支的很多人都不知道尤古卡的身世,他们以为他是爷爷一直藏着的王牌,以为他是在某个地方接受不为人知的训练直到三岁。
因为尤古卡确实太可怕了。他九岁独立完成任务后几乎整个赏金界、甚至是站在光明中的某些人也在关注他,罡风对尤古卡的印象也总是停留在那天早晨,他的哥哥向他走来,长长地一道影子拖在地上,那身影几乎是黑色,却又被晨光镀了白边,只看到那双眼里仿佛藏了干涸的鲜血。
他的衣衫沾满了血迹,但没有一滴是他的。
那一刻罡风很想拉着他的手对所有他能找到的人炫耀,这是我哥哥,这是整个赏金界都为之震撼的奇迹。
至于他自己?罡风从来没想过他自己。他没想过超越尤古卡的光辉,也没想过要证明自己的能力。他不在乎别人把他和尤古卡作比:尤古卡一直是哥哥啊,什么都比他做得好,而他什么都不如尤古卡,却能得到尤古卡全力的帮助和爱。
他很满意。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满意。
那个幼小的罡风·雷顿的世界,终结在霍克·雷顿抱着帝奇,对整个赏金界宣布“这是雷顿的继承人”的那一瞬间。
他记不太清自己当时在想什么。
他只知道那一刻聚集在尤古卡身上的目光比聚集在帝奇和霍克身上的目光都多,他只知道他忽然感觉很委屈,不知为了自己或是尤古卡,他想推开那些目光,想挡住那些眼睛,想撕烂那些人的脸,想让他们停止他们无聊的质疑——
是谎言吧。
哥哥怎么可能输给一个刚出生的小鬼。
虽然他心里有一个地方一直知道,哥哥根本不是这个家族的一员。
但在那之前,这一点从未被这样血淋淋地放在他面前,残酷而尖锐。
哥哥为了这个家付出了那么多,但他依旧不属于这个家。
如果帝奇不存在,那该多好啊。
巴巴里的吼叫席卷了会场,四周寂静无声。但那些目光依旧尖锐刺目,罡风几乎就要抬脚挡在尤古卡前面了——他比尤古卡高,完全可以保护他——但尤古卡先于他的动作开口,“得令。”
他没能迈出自己的脚步。
尤古卡的声音依旧那么平静,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只是罡风的幻觉,没有人投来质疑甚至嘲讽的目光,没有隐晦的打量和暗处的波涛汹涌。
罡风忽然觉得很无力。
他不需要自己保护——他比自己强得多。
在后来,罡风已经完全能独当一面的时候,他还是知道自己是从那一刻明白自己为何要去努力的。他问过佛光,问过花折和花伤,他们的答案居然意外的相似,为了保护那个一直在保护他们的人,为了挡在他身前替他承担那些目光,为了他不需要再强忍着所有的情感,说出那一句“得令”。
然后他问帝奇。
帝奇回答,从我觉得他会离开我开始。
所以他们就差了这一点——他为了保护尤古卡,帝奇为了抓紧尤古卡。
所以那个在他们的生命中刻下烙痕的人,注定属于帝奇,而不是他。
但在那之前,早到尤古卡仅仅是同意和帝奇交往,实际上还什么都没有做的时候,罡风看着自己面前皱着眉处理雷顿家那些奇奇怪怪的文件的帝奇,忽然做了一个足够冲动也足够任性的决定。
他丢下帝奇离开了雷顿家,一个人去了夏尔那,寻找他的大哥。
他要把那个人带回来,告诉他,现在你不需要做任何事情,你是这个家的一员,以后再不会改变。
就是这个决定救了尤古卡的命。
在邀青划开他胸口的皮肤,一点点把手指压入时,尤古卡闭了眼,全身紧绷却无法反抗,他感觉邀青在寻找着什么,剧烈的痛楚撕扯着他的神经,邀青的瞳孔被他的血映出深红色,他摇晃着,被邀青按在地上,邀青舔着他的血,那怪异的触感让他脑海里阵阵晕眩。
就在这时罡风冲上来,抬脚踢开了邀青。
“哥,”他说,“偶尔冲动一把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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