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主。”
冰冷的体感、模糊的视线、尖锐的耳鸣，一遍遍强调着糟糕的身体状况。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纰漏。”
僵硬的眼眸微微向下，自幕布掀开的一角下，光滑的瓷砖上，隐约窥得一站一跪的身影。
“……是娜娜失职。”
冷哼夹杂着沉闷的跪地声，冰冷的心骤然被攥紧。
“「影」不会注意不到这些异常。”
手不受控制地向前伸去，损毁的声带尽全力去震动。
“计划提前，天亮之际开始实行。”
闲庭信步，只轻轻的鞋跟落地的声音，便掩盖住那若有若无的悲鸣。
“北边的骨林，你来守。”
扭曲的手搭在铁栏杆上，喉咙中发出破风箱般的嘶叫声。
“将功补过的机会来之不易，你且珍惜。”
手中灼热比不过脑中刺痛，腹中饥感比不过紧绷的肌肉发酸发胀。
“娜娜领命。”
浑身遍布伤痕，心中却始终空茫茫。
“去吧。”
却泛起了不属于自己的担忧。
“……我主。”
第一次生出了迷茫。
“什么事？”
手缓缓离开了发烫的栏杆。
“恕我冒犯，请问您将怎么处理公主。”
轻嗤一声，有什么悉悉索索地响起，抬起了下颚。
“怎么，叫你伪装，你当真了？”
有什么冰凉滑腻的物体摩挲过脸颊。
“本来是打算直接处刑的……这样吧，如果你表现地不错，我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期冀油然而生，额头重重磕地。
“我主仁慈！”
似在追逐着什么，遍布伤痕的身躯不断向前。
“去吧。”
轻快的脚步消失在门后，露出靠近的沉重脚步声。
“你也该派上些用处了。”
幕布骤然掀开，露出了自栏杆间挤出了大半的、变形的鼻子，与瞪大的独眼中缓缓淌下的、一滴和着光的泪。
*
“北边。”
见到茶的第一时间，漓就说了这两个字。
“……北边怎么了？不对，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漓完全不管这座隐蔽的小楼里、上下两层光子凝聚在他身上的眼光，只将器从口袋中拿出来。
“师傅中过一次招，我可不会中。”
手中的器抛起，又在半空横截住。
蓬软的白发下圆眼冷冷半眯，漓严肃的蓝眸周围布满细密的白色血丝。
“再说了，你可以监控追踪，为什么我不能？”
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正想接话，漓却开了口。
“北边有什么。”
“北边？就我昨天带你去的……”
“不是这个。”
漓双手插兜，脆生生的童音硬是给他念出了逼问的气势。
“北边的暗界有什么？”
*
「愿世间再无战火。」
隐没与云海中的岛屿上，静静立着四座碑，坐着一个光子，存着一段梦。
多年来，没有生者知晓，没有生者打扰，唯轻风作伴，独酌对四方。
可今日的酒席，却留了两座。
一杯空一杯，一盏满一盏，青翠的眼眸自清醒至微醉。
半趴在桌上，正呓语着什么，对面的酒杯忽然落下。
“劣酒，浑浊无味，醉又非醉，最是难受。”
趴在桌上的向导将五指深深插入长发中，缓缓攥紧，连羽饰掉了都没察觉到。他薄薄的唇角挂上一抹嘲讽的弧度，眼中尽是冰冷。
“是吗？可我喜欢的很。”
安艾尔拿起酒杯，敬向那鬼神莫近的阿努比斯面具。
他那抹嘲讽的弧度在礼貌的范围内，逐渐放肆。
“来，有曰。”
“我们不谈今日，只谈旧事！”
碰杯，金黄的酒面微晃。
往日悦耳爽朗的声音，在此刻变得古井无波。
“不谈今日……”
“只谈旧事。”
无色的桎梏瞬间上锁，只有收手时，空气流动将腕处的无色圆环勾勒轮廓。
安艾尔看着有曰平静地抿着酒，无声地笑了，缓缓弯下腰去。
“很好，很好……”
擦着眼角，他笑着抬起头。
“明知道我有规则类「束缚」，你还这么配合，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杯盏搁置。?
“我一直都很配合。”
“只要你不触及规则，我也无意管你与方舟的合作。”
安艾尔无意识地摩挲着脖颈上的项链。
“嗯，你是没管。”
“但你徒弟在管。”
那双青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那名修长的光之子，仿佛想看出什么。
可什么也没有。
甚至，有曰连呼吸都没乱一下。
安艾尔不由得挑眉。
“知道你冷血，没想到这么宝贝的徒弟你都舍得。”
“还是说……”
“你根本就和我们一样，把那无翼当工具？”
有曰面戴阿努比斯，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一般，心不在焉地把玩起菱形的暗石。
安艾尔怔了片刻，随即笑着捂面。
“也对……你身为局中影，想要的只会比我多。”
似乎笑够了，感到口渴了，安艾尔拿起酒杯就当水喝。
似乎玩腻了，感到无聊了，有曰手中的暗石滑出，滚到了酒席正中。
随着缓缓停住，缺口朝上停住，一个屏幕分割了两侧。
“别假惺惺了。”
安艾尔抬手就将重新盛满的酒泼了出去，被水幕尽数挡在了中央。
“现在这幅样子，做给谁看呐？”
有曰却用指尖轻叩桌面两下。
“你仔细看。”
安艾尔不满地切了声，懒洋洋地看着，但随着小队的深入而愈发古怪的景色，他也不由得变了脸色。
“怎么回事……”
呢喃着，紧紧注视着一行光子在铺满黑沙的矿洞中行走。在看见黑水的那一刻，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为什么这个通道无影镇守？！”
安艾尔撑着桌子，近乎吼了出来，有曰却不咸不淡地喝了口酒。
“这样的通道还有三个。”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管！”
“冷静。”
巨大压力倾倒在身上的那刻，看不见的束缚浮现。可即使是一瞬，安艾尔也不由得喘着气，跌跄着坐下。
“动动你的脑子吧，安艾尔。”
“为什么方舟的祖先宁愿漂泊，也不愿在暮土落地。”
明明不能动的是有曰，安艾尔却感到了无法言说的压力。
“因为……新时代对旧时代的排斥？”
“那是对小孩子的说法。”
“因为……暮土受到了全面侵蚀？”
“你视于暮土定居的光之子何在。”
“那为什么？”
“因为这代国王没脑子。”
“……什么？”
“字面意思。”
可以看出抬手的动作很勉强，但最终还是点在了有曰自己的脑侧。
“他被寄生了。”
*
面对这片被巨大骨骸覆盖的土地，漓沉默良久。
茶吩咐完随行的影后，任其两两散去，径直来到了漓的身侧。她一边无形地震慑着蠢蠢欲动的黑水，一边低垂着玫红眼眸，似在躲避着什么。
“「墨」，你来过暗界吗。”
漓摇了摇头，轻按住一侧太阳穴。
“你是感应到了什么吗。”
漓不答反问。
“「丹」姐，这片骨林中，都有什么。”
“如你所见，噬光的黑水，冥龙的骨骸，以及……一片墓地。”
出乎意料的，漓没有对茶的停顿作出什么反应。
“没有活物？”
“没有。无论是光生物或者暗生物都不愿意来这里。”
“也就是说，不会有智慧生物的痕迹。”
“难道说……？”
漓点了点头，向前走去。
「器」上的破碎光纹闪过一瞬，便被收入了工装裤的口袋中。茶浓密的睫羽微抬，玫红的眼眸骤然印入那汹涌的水畔与小小的身影。
瞬间，茶白了脸色。
“「墨」，回来！”
黑水裹住脚裸。
“「墨」！”
黑水没过腰际金色的线。
在空中绘阵的指尖落下最后一笔，无形的「界」环绕周身，茶压低身躯的瞬间便窜了出去，探手抓向堪堪露出水面的后衣领。
平静的水面骤然沸腾，以那对黑红的兔耳朵为中心炸开，飞散的黑水瞬间化为坚硬的晶石，砸在结界上，围作一片迷瘴。
等茶突破出来，早就没了小无翼的身影。
该死……
面纱上的一双柳叶眼微微瞪大，茶玫红的瞳眸以不正常的状态紧缩又溃散。
我应该提醒他的。
平静的黑水犹如上好的幕布，闪回着破损的画面。
心脏骤疼，呼吸急促，冷汗打湿了茶额前一片细腻的碎发。
骸骨那死寂的阴影震颤着，拔地而起，遮天蔽日。
颤抖着，绷紧到极致的五指痉挛着向前。
蠕动着，破碎的躯体缓缓沉入无边的黑水。
左臂的韧带又开始泛着刺骨的痛，就仿佛有影钳着茶的手腕，反剪在背后。
面颊在碎石上剐蹭出一道道血痕。
玫红的双眼在瘴气中渐渐浑浊。
如果，不被阻拦……
“冷静，茶！”
如果，早动几分……
“快走，茶！”
我们是不是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黑水骤然如烟花绽放。
而在那迅速回落的水花后，一只撑开的透明大伞显露了出来。一只小无翼就挂在那漆黑的伞柄上，轻飘飘踏水落下。
“对不起，姐姐。”
漓张开双臂，拥住她纤细的肩。
“让你担心了。”
都说雨过天晴，连这无光之地竟也挂起一道小小的彩虹。
许久，茶面上紧绷的恐惧终于褪尽，缓缓合上放松下来的眼。
“没事就好。”
只是不知，模糊了视线的，是那透明的伞面还是盈溢的泪花。
*
腐朽的土墙，冒泡的污水，忽明忽暗的石灯，让光子怀疑下一刻就会掉下来。
姗摇姬妲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中醒过来的。
一瞬的惊慌后，她就谨慎地起身，保持着最轻的动作，在狭小的房间中试探。
呼吸声很轻，混合着拖拽声。
咔哒一声，姗摇姬妲瞬间回过头，紧紧盯着那扇木门。
可直到眼眶瞪得酸涩，门也没再动过。
拿起木箱中遗落的生锈小刀，姗摇姬妲自宽裤中探出纤足，在泥泞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足尖。
一对紫罗兰的眼眸转动着，将一切细节尽数纳入——扭曲的木条，破损的门框，以及转动的门闩。于门前驻足，她虚趴伏在门上，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似乎终于确认了，姗摇姬妲轻缓地退开两步，深呼吸，就骤然将门踹开！
没有光子。
只有没有尽头的泥道。
执刀于胸前，姗摇姬妲向门框外踏出一步。
“啪唧。”
有什么踩在了脚下，破碎了。
压住跳起来的冲动，姗摇姬妲飞快地收脚，却什么都没看到。
她也没有再去追查，只加快了步伐。
所以姗摇姬妲没看到，脚底那闭合的独眼。
*
涌动的黑水扑上岸边，顺势吐出了一大一小两名光之子。
茶咳嗽两声，神情显然是一言难尽，但一旁的小无翼已经爬了起来，向着退去的黑水招手道别。
“我真的没想到……黑水被你控制。”
“不是被控制，是祂愿意听我的指令。”
茶面上点了点头，实际上一点都不信。
她这三年经营下来的情报网就算不是顶尖，也是数一数二的，可从来没有任何信息表示黑水可以与智慧生物沟通。
茶勉强爬了起来，正想画阵除秽，却有一阵凉意蔓过全身。抬眸，正看见漓将那团参着黑的水随手抛出，漆黑的湖面骤然腾起一道晶石触手，将水团击穿。
水丝纷纷落，就像洗了个澡一样，触手愉悦地扭来扭去，在注意到岸边光子的视线后，还娇羞地蜷起来，躲进黑水，只冒出个触须尖尖，小幅度地摇了摇。
茶那玫红的眼中满是问号。
“好了，姐姐，别看了，”漓拽了拽茶漆黑斗篷的一角，略显责怪地道，“小番茄害羞了。”
茶表示不理解。
“姐姐，真的有事。”
茶眨了眨眼，表示我有在认真听。
就见漓举起小手，指向左前方。顺着他的方向看去，正见到那高高的悬崖上，一点属于造物的光。
“小番茄告诉我，不久前有一个黑暗生物往那上面走，到现在都没下来过。”
茶面色微沉，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姐姐，你想到什么了吗？”
玫红的眼眸微撩，怔怔地望着漓片刻，茶忽然嫣然一笑。
“对，我有个主意。”
【界】
-利用凝练的光书写的文字，在「念」的催化下形成的一种保护屏障。
与「壁」的原理类似，但只需单个个体的「念」即可以实现，属于简化版本。
【束缚】
-梅迦授予近代王国自治区管理者的特权。
虽然确实触及到了规则的门槛，但效力极弱且单一，就仿佛被丢给小孩子的玩具一样，完全是用来自娱自乐。
-「束缚」同样流传于「影」之中。
作为在暗中守护光的组织，祂们拥有着不下于管理者的权利与力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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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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