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治四十三年,四月。
富冈义勇救下锖兔后,成为水柱的第五次柱合会议。
炼狱槙寿郎三十八岁,悲鸣屿行冥二十二岁,宇髓天元十八岁,其他的柱皆为十七岁。
不死川实弥的加入让柱的平均年龄下降了快一岁,炼狱槙寿郎看见后嗤了一声,闷头喝了口酒,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富冈义勇一反常态地站得离锖兔有一段距离,和前几次两人就站在隔壁的样子截然不同,气氛僵硬得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怎么回事......吵架了?”宇髓天元悄悄靠近胡蝶香奈惠,压低著音量问。
“我也不清楚呢......明明前两天还好好的呀?”胡蝶香奈惠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学著对方压低嗓子的方式回应。
“没有,只是理念不合。”富冈义勇听见了后一本正经地回答,倒不是他想偷听,而是这么近的距离,宇髓天元和胡蝶香奈惠还只是压低嗓音,根本就没有要隐瞒他的意思,他这么判断之后,回话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去他的理念不合。锖兔翻了个白眼,冷冷哼了一声,他们之间可比理念不合严重多了。
可惜时间快到了,面对胡蝶香奈惠担心的眼神和宇髓天元一脸想听八卦的样子,他只能先丢了个“等会再说”的眼神给他们,然后闭上嘴耐心地等著纸拉门被推开。
一旁的不死川实弥有些焦躁,如果是平常的他的话,就算没有多追问富冈义勇所谓的“理念不合”到底是什么,也多少会听进他们的对话,静待适合的时机再仔细询问。
但是今天的不死川实弥格外的坐立不安,好像既怀满了期待,又有些愤怒糅杂在他的身体裡,两个彼此衝突的情绪在看见产屋敷耀哉的那一刻,在他的体内爆炸。
看见柱们在纸拉门被推开的那一刻齐刷刷跪在地上,跪的却不是他想像中剑术高强或是浑身腱子肉的强者,而是弱不禁风、看起来和他们差不多年纪的少年,落差感让不死川实弥体内複杂的情绪变成炸弹,炸得他眼花撩乱。
他狞笑著开口:“架子不小嘛,你这傢伙......产屋敷大人。”虽然是笑著的,但是他血管内奔腾的愤怒彷彿下一刻都要衝了出来。
“不死川......不会说话可以不用说。”悲鸣屿行冥双手合十,手中的念珠在强大的压力下出现裂痕。
严肃的盲僧少见的没有在哭泣,但是不死川实弥管不了那么多,看著产屋敷耀哉——被剑士们层层保护著的“主公大人”,不是什么剑术高强的傢伙就算了,看起来似乎还是大家族裡养出来的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没被紫色可怕疤痕遮蔽著的半张脸依然温柔地看著他笑,似乎他的一切愤怒都能全然的被接纳和理解。
“不要紧,行冥,让他说吧。”产屋敷耀哉端坐于高台上,双手平和地放在膝头:“我无所谓的。”
云淡风轻的模样让不死川实弥感觉自己绷紧的神经被一点点绞紧,弦即将绷断的声音在耳边嘎叽嘎叽的吵的不得了。
少在那边惹人发笑了,区区大少爷,怎么可能理解剑士们的伤痛?怎么可能理解训练的辛苦?怎么可能......理解匡近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战斗时,到底有多么难过?
“可是......主公......”胡蝶香奈惠紧皱著眉头,她所认识的不死川实弥虽然总是看起来很凶的样子,却不会是在别人面前刻意想踩别人身体的痛处的人。
“没事的,香奈惠。”即使左眼看不见,产屋敷耀哉依然温和地弯起眉眼,朝著少女的方向开口安抚。
“一目了然啊!这讨人嫌的浮夸演技。”不死川实弥撤底炸开来:“明明把队员当作用完就扔的棋子!”
从富冈义勇让胡蝶忍提前来支援他们时,他就在想了,“为什么知道要面对的是下弦之一?”、“为什么对方知道要将香炉打破?”早就知道的消息为什么不能更早一点告诉他们?要是......要是早点知道的话,说不定匡近也不会再也不能拿剑了。
要是早点......要是他再更强一点的话,这些令人难过的事情,也许就都不会发生了。
他向前踏了一步,眼角似乎看见胡蝶香奈惠和富冈义勇都想上前阻止,却被产屋敷耀哉的摆手给停住了。
“你从没鑽研过武术之类的吧?一看就知道了。你肯定连一天的剑术都没练过吧?手上一点茧也没有的傢伙竟然是这个鬼杀队的首领,简直令人作呕。”
失控。
不死川实弥感觉到失控,仅剩的理智勒著最后一根绳子,告诉自己眼前的人不是愤怒惯常衝向的令人厌恶的鬼,而是和他相同的人类,不管再怎么愤怒都不能对人拔真刀相向。
浑身的血液灌往脑部,也不知道是为理智供应养分多一些,还是为愤怒的那一部分供养更多一些,他想大喊,将这几天在躲起来后看见匡近低哑的哀嚎后迴盪在心中的情绪全数丢出去,最终汇集成一句怒吼:“不要太搞笑了!!”
在旷野中大吼会得到自己说过的话的回音,在鬼杀队的当主面前大吼会得到什么呢?他会被赶出去吗?会被旁边的柱们联合起来打一顿吗?还是——
“对不起。”
不死川实弥愣在原地,明明是鬼杀队的首领,明明是身处高位的人,却用著最平和、最真诚的态度向他道歉,他有什么好道歉的?为什么眼前这个傢伙要道歉?
“我也试过挥刀,但脉搏很快就陷入紊乱,挥十次都做不到。”产屋敷耀哉想起自己痛苦地倒在地上,天音用手臂环绕自己的背部替自己平顺呼吸,而练习用的刀剑最终甚至无力自己物归原处的经历,话裡藏了浅浅的叹息:“若能实现,我也想和你们一样,成为靠一己之力守护他人性命的强大剑士。”
他抬眼看向底下跪成一排的柱,眼裡有著的不是看向强大武器时的欣赏,而是注视著自己心爱的孩子那样,既心疼又骄傲。
“然而我却无论如何都没能做到。”说起自己的不足时,产屋敷耀哉是笑著的,他清楚自己的极限,因此知道自己将多么辛苦的事情压在自家的孩子身上,就更加理解做好自己能做到的事情有多么重要:“一味将痛苦的工作加诸在你们身上,真的很抱歉。”
不死川实弥绷紧了肩膀,听著对方的声音,他就觉得自己暴躁得不能控制的情绪一点一点地从沸腾的状态归于平静,他克制著自己保持著找碴的外壳,才不至于在第一时间丢盔弃甲。
“如果把你们视作弃子,那么我也一样是弃子,至多是驱动鬼杀队的一颗棋子,即使我死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产屋敷耀哉想起产屋敷辉利哉,他的儿子,语气平静地继续说了下去:“代替我的人早已存在。”
“实弥是第一次参加柱合会议,因此我想你可能有所误会。”产屋敷耀哉站起身,身边白髮的女孩立刻替他扶稳了手臂,让他能够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大家只是出于善意才像现在这样对待我,你要是不愿,也不必和他们一样。”
明明就是比自己弱小的人,甚至一眼就能看出来对方甚至比不过自己一隻手臂的力气,但是不死川实弥在产屋敷耀哉靠近时仍然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直到后脚踩在圆润的鹅卵石上,他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的动作。
“与其纠结这件事,还请实弥作为柱好好守护他人,我的愿望仅此而已。”
话音轻飘飘地散在空气中,不死川实弥怔怔地感受到自己刚才膨大而失控的情绪现在消失的无影无踪,产屋敷耀哉无惧他的气势,却不是因为自己的气势强过于他,而是全盘接纳他的怨愤,像是母亲包容孩子一样,好好地接住了他的情绪。
“匡近才受了这么重的伤就唤你过来,实在抱歉。”那个让他的情绪从最高点一下子回复到平地的男人还在说话:“你们向来情同手足,想必更加难过吧?”
不死川实弥猛然看向产屋敷耀哉:“名字......”
鬼杀队的首领怎么会记得匡近的名字?!
“不死川君,主公成为当主之后,就一直记得每一位战死队员的姓名和生平哦。”也许是看懂了他的疑惑,胡蝶香奈惠轻皱著眉头,即使有些不满他刚才无理的举动,却还是耐心地为他解惑。
怎么可能......
不死川实弥想起一个个曾经一起出任务的队友的脸庞,却发现即使曾经共赴患难,此刻的他却有些想不起所有战死剑士的名字。
即使是他,都记不全队友的名字了,眼前的人却连生平都瞭如指掌吗......?
“实弥。”产屋敷耀哉从怀裡掏出一张纸递给不死川实弥,他乾涩的眼球迟缓地转向那张纸,几乎是入手的那一刻,不死川实弥便了解这个东西是什么。
是夈野匡近的遗书。
如果匡近不是半身不遂,而是真的死了,现在的他能保有用来怀念对方的,大概也就只剩下这个了吧。
“鬼杀队的孩子们都有写遗书对吧?不可思议的是,遗书的内容几乎都大同小异。”产屋敷耀哉拉著他的手让他好好收下:“匡近也不例外,知道你要来以后,他拜託我在这个时候把它交给你。”
不死川实弥努力地辨认信纸上的字迹,大概是因为匡近是个笨蛋,不死川实弥总觉得信纸上的墨迹莫名其妙的,看上去总是一片模糊的样子。
匡近那个笨蛋......擅自把别人当成弟弟,难怪总保持著一副师兄的样子说教。
“匡近的梦想是见到光明的未来,和我的梦想一样,希望重要之人能带著笑容,幸福地活到享尽天年的那一天,希望他们的性命绝不会受到不合理的威胁。”
产屋敷耀哉没有盯著默默流泪的不死川实弥看,而是将视线转向其他柱,一个个从强大又富有特色柱们身上扫过,收穫表情不同,却都拥有坚定信念的眼神。
“即使自己到时候,不能活著陪在那个人身边,也希望他能活著。”
柱们或多或少都想起自己心中重要的那个人,或是重要的回忆,是这些美好的景象支撑著他们在无数个夜晚握紧刀柄,努力拼杀出另一个明天。
富冈义勇表情不变,心底的话音却与产屋敷耀哉的下一句话重合在一起。
“——希望他能活下去。”
没错,希望重视的人们都能够活下去,他所求的就只有这个......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他都不会有任何一丝动摇。
——
柱合会议要讨论的不过那几件事。
鬼的行踪、值得关注的剑士,还有鬼杀队的未来。
悲鸣屿行冥注意到炼狱槙寿郎在听见最近很被看好的两位剑士是谁之后,身上的气息改变了,仔细回想一下那两位剑士与对方的关係,悲鸣屿行冥在会议结束后便开口将炼狱槙寿郎留了下来。
自己将水呼改编成新的呼吸的、带著蛇一起杀鬼的少年,还有和炼狱槙寿郎一样使用炎之呼吸的,对方的長子。
“干什么?”炼狱槙寿郎不是很想留下来,他提著酒罐面色不善地瞪著眼盲的僧人,要不是看在一起共事了这么多年的份上,他刚才会直接装没听见,全速衝回自己的宅内。
“虽然说鬼杀队是一代一代继承下来的......”悲鸣屿行冥面对著炼狱槙寿郎不友善的气势,依旧坚如磐石地将自己的想法说出口:“但是槙寿郎前辈也不必一有继承的人出现,就退出柱的行列。”
他进到鬼杀队成为柱也有些年头了,除了了解眼前这个人在妻子因病去世后受到的影响有多深,也对这位前辈曾经破获的大案子有一些印象。
自己的儿子和曾经救过的孩子成了潜力不俗的新生代,炼狱槙寿郎在柱的位置上苦苦支持了这么久,眼见让位的希望终于出现,炼狱槙寿郎要说不期待是不可能的。
“切,你也知道的吧?我们的呼吸并不是最初的呼吸这件事情。”炼狱槙寿郎瞪著他那双太阳一般橙黄色的眼睛,抬头看进悲鸣屿行冥一片白的眼瞳:“我们再怎么努力又如何?鬼斩了这么多年还是源源不绝地出现,富冈说的那个未来裡......没有我也可以的吧?”
他已经累了,自从瑠火......去世以后,他已经努力了好久,每一次酒后朦胧之间都能见到妻子,醒来时看著只有自己的内室,他总是孤独得难以忍受,因此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投身在酒精的漩涡之中。
富冈义勇两年半前那番让人震惊的发言是他多多少少再坚持一下的动力,眼见后辈们逐渐成长起来,炼狱槙寿郎觉得他早早把位置留给年轻人比较好。
“......槙寿郎前辈很重要。”嘴拙的僧人不会说什么漂亮的话,悲鸣屿行冥沉默了一阵子,最终只将自己的真心吐露出来,却没能打动对方。
炼狱槙寿郎转过身去挥了挥手向他道别:“虽然这么说有些狡猾,但是主公大人也说了吧?‘代替我的人早已存在’,我并不是不可替代的。”
悲鸣屿行冥直到对方彻底消失在自己的感知范围内,都没能捋清自己想说的话,只能沉默著、注视著对方的背影,放任对方离开。
——
柱合会议后,富冈义勇和胡蝶香奈惠被产屋敷耀哉单独留了下来,宇髓天元就看著锖兔在门口绕来绕去,一会似乎想走,一会又改变主意等在门前,来来回回折腾的模样十分令人迷惑。
如果村田有幸能够看见这一幕,他能很肯定的和宇髓天元分享,这和对方不久前在蝶屋找不到人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喂。”宇髓天元看不下去,锖兔再这样多绕几圈,就算他自己不晕,宇髓天元都要被他绕晕了:“你和富冈是怎么回事?”
能让对方心神不宁到这个程度的,大概就是富冈义勇了吧?结合开会前两人透露出来的讯息,宇髓天元敢用自己祭典之神的名号保证,自己的推测绝对合理。
“......他想把我的手脚打断。”
“蛤啊?!!?!”宇髓天元不敢置信地喊了一声,锖兔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听上去有多么不对劲:“不是、不是现在,之前就有这个想法了——”
“等等、不是,富冈这傢伙竟然这么凶残的吗?”宇髓天元十分震惊,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竟然得知了这么令人震惊的回答,自己共事多年的同僚竟然在许久以前就有把自己另一个共事多年的同僚手脚打断的想法,要不是这样听起来真的很像在检讨受害者,他真的很想问问锖兔到底做了什么。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锖兔发现自己越描越黑,最终放弃似地闭上了嘴,宇髓天元只好停下自己的脑补,转而换了一个方向:“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之前就知道了,如果我的实力不足会被他抛下,而且他不介意用一些比较激烈的手段。”锖兔想起藤袭山上被对方打昏的经历,要不是他醒的快,义勇可能就要死在那隻鬼的手下了:“而前几天一起去探望不死川还有他的师兄时,才发现即使我成为柱了,他依然没有放弃这个想法。”
锖兔想起那天去探望同期时的经历,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义勇和我说......他觉得夈野的脚不能动了真是太好了。”他回想著那天富冈义勇的语气是他不能理解的庆幸,就好像即使夈野匡近再也不能握刀杀鬼是天大的好事。
“然后呢?”
“我想起之前在选拔时,他想把我打昏自己一个人去杀鬼。”锖兔的嘴唇严肃地抿成一直线:“别看我好像一直把义勇保护在身后的样子,那傢伙的保护慾比我夸张的多,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依然有机会的话即使把我打昏也要保护在身后,如果我真的可能遇到危险的话......那傢伙绝对会先一步打断我的手脚来让我退队,好永远地离开危险。”
“我问过他了。”见宇髓天元想插話,锖兔叹著气先一步澄清可能的疑虑:“我问他如果我真的会死的话,是不是会让我像夈野这样不良于行以避免被鬼杀掉,他倒是承认得很快,反而让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难怪你那么快就成为了柱,原来是因为不成为柱就得退队啊。”宇髓天元庆幸了一下,幸好自己还在做忍者的那个弟弟打不过自己,不然他恐怕和锖兔得同病相怜了。
“啊......也有这个原因啦,不过更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受到幽灵的帮助。”锖兔反驳的很快,让宇髓天元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在匡他,但是看著锖兔一本正经的表情,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幽灵啊、幽灵,你不知道吗?”锖兔见宇髓天元似乎不相信的样子,随手指著前方的空地:“也有人称为往生者,前面那边就有一位——虽然你应该看不到才对。”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宇髓天元总觉得周身的气温比刚才低了一点,风声也逐渐朝著诡异的音调偏去,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推著锖兔的背脊:“好啦好啦我相信你,在这裡等也不是个好方法,先去蝶屋坐著吧,等等请鎹鸦和胡蝶他们说一声,有什么想和富冈说的话到时候再说就行了。”
一连串让他难以置信的消息砸下来,就算他是华丽的祭典之神也有点吃不消了......说起来幽灵可以聪明一点,看到身为神明的他的时候就自己绕道吗?
拜託了,这对他来说真的很重要。
义勇看了好几遍匡近死掉的场景,再加上匡近在上一次他的印象裡似乎也是死掉的样子,因此对他来说,匡近不良于行的活著比好手好脚的死去还好。
风哥其实也是接受这一点的(不然也不会想把玄弥手脚打断好让他退队),他难过的点是因为匡近强装没事,然后独自一个人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因为伤痛和落差感而哀嚎。
但是其实对义勇来说,如果重要的人真的会因为鬼而死的话,就算重要的人失去某些身体部位,他也想让对方活下来。
能够活著比什么都重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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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死亡数 12(風柱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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