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是艾默里克.费克斯沃利,今年16岁。目前在伊顿公学就读。”昏暗的书房里一片沉寂,艾默里克只能听到自己说话的声音,“偶然间看到您的文章,对您的见解主张很感兴趣。”
“嗯?你是费克斯沃利家的人?”角落的阴影处传出一个饶有兴致的声音。
“是的。先生。”即使不愿意承认,艾默里克还是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你只有16岁。”阴影里响起敲烟斗的声音。
“是的。”年龄被拎出来强调,艾默里克有点恼怒,但脸上还是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微笑。
书房再次沉入寂静,良久,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从阴影里走出:“你只是一个叛逆的孩子罢了,艾默里克。请回去吧,我可不想被你家人找麻烦。”
艾默里克站起来,问:“虽然先生您下了逐客令,但在这之前,我还是想请教您一个问题。”
中年男人抽着烟斗点了点头,允许他提问。
“这个世界真的有被改造的可能吗?”黑暗的书房里一缕阳光从窗缝照入,照在他的脸旁,将他的目光映照着如同灼灼星火。
而那个男人背对着窗户,阳光在他的身后熠熠生辉,他缓缓吐出一口烟:“有。”
“那,我能做什么呢?”
“做你能做的事情。”男人将烟嘴塞回嘴里走回了阴影里。
艾默里克意识到自己该走了,于是转头拉开门扉,刺目的阳光照了他满怀,他突然停滞了一下,转头说道:“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改变这一切的,我就是看不惯这个世界现在的样子!等着瞧吧!”
听起来是和他家族一样的行事风格。中年男人吐出一口烟,如此想到。想改变这个世界的人多得是,但有能力去改变的人少之又少,他自己也只能写几篇废话罢了,根本没有能力去实施。
一座华丽的宫殿,如果是根基出了问题,难道有推翻的可能吗?只能等它自然坍塌罢?就算是叛逆的艾默里克,也只算是宫殿宴会厅里一块不怎么老实的装饰品……
但这个装饰品,若是萌生出了不该有的意识,能破坏这座宫殿吗……
数个小时后,在他被激进的刺客暗杀之前,满桌杂乱的纸张还未被鲜血浸透,他脑海里还在想着艾默里克……
那之后,他的痕迹被抹去,没有人记得他的文字甚至名字,也没有人知道刺客的来历。只有数年后的某个晚上,艾默里克在遥远的东洋遥望浩瀚的夜空时,回想起那个启发了他的男人。
在无数个不眠夜里,他回忆过战火与尘埃,遐想过历史与未来,绝望和迷茫快要把他的决心消磨殆尽,但当他回想起那位神秘的思想家时,旧日的热血涌上了心头。
于是艾默里克翻越庄园的栅栏溜了出来。
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不清楚他能做什么。
踩在乡间的泥路上,借着月光,他看向异乡的村落,平日熙攘的聚落在黑夜中酣眠着,只有海边一点渔火如豆,艾默里克就朝着海边走去。
那之后不久,欧洲爆发了战乱,自从被送来日本避乱,这是他第一次自己一人出门。
夏日的晚风裹挟着残余的燥热吹在他的身上,他觉得一直以来束缚他灵魂的枷锁在松动。
周围很昏暗,但他心里没有任何的恐惧和畏缩,他愉快地哼着《绿袖子》的旋律,穿过黑暗的森林,就好像他本来就属于黑暗一样,他的灵魂在黑暗里获得了短暂的安宁。
充斥着血腥气味的回忆和遍布硝烟的梦境带给他的压力暂且离开了他的心头,艾默里克回忆起他还没有见识过人间疾苦的过去……
模糊的记忆里,母亲经常轻抚他的额头,说了很多话,只是他很多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一句:“将来你能自己独立思考了,要是实在有什么事情想做,想去争取的,就放手去做,尽力去搏吧。艾默里克。”
母亲在他五岁时离世了,只留下一个襁褓里的小妹妹。然后父亲很快娶了续弦,陆续生下三个女儿,没有一个儿子,父亲很快把续弦休弃了。还在餐桌上扬言:他只想要能继承家业、拓展事业的男嗣。
那时艾默里克注意到年幼的塞西莉娅握紧了拳头。
他还记得他的母亲风姿绰约,如今的塞西莉娅完美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但却继承了父亲的性子。她唯一的缺点是她是女的。是的,就因为她是女性,她除了美貌和家世之外其余的一切——包括她的能力和与之相匹配的野心都毫无价值……
真是滑稽。
塞西莉娅和艾默里克是截然不同的人,塞西莉娅认为强者就应该啖食弱者的血肉,而艾默里克却觉得强者应该保护弱者。其实塞西莉娅的理念更适合费克斯沃利,但是艾默里克有着自己的算盘,暂且不愿放手继承权……
当他来到村落时,无花果庄园的钟楼敲响了午夜十二点的钟声。
艾默里克只从庄园的塔楼俯瞰过这座村落,从来没有涉足它。人群的聚居脆弱不堪,只要一粒炮弹、一场瘟疫,就足以让一切安宁祥和碎得七零八落。
我要怎么做,才能拯救这个世界?
艾默里克绝望地想着。
此刻他走在这个村庄,夜色裹挟着沉静包裹了这里,空无一人的土路旁杂草青青,熄了灯的民宅里只依稀响起几声犬吠……
艾默里克已经许久没有体会到“人”的感觉。他走过曼彻斯特的工厂,去过约克的农庄,涉足过欧陆的战场,苦难和血泪让他的灵魂蒙上了厚厚的、难以拂去尘埃,一直倒悬在云端的庄园,不安和困疚折磨着他,他想要救赎这个世界,也想要救赎自己……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海岸上,那点渔火在黑夜中跃动着。
艾默里克听见渔船上有交谈声,原本他打算转身离去,但是交谈的内容让他不禁驻足。
“这就是你给我看的成绩吗?”是一个青年男子冷漠的声音。
什么成绩?腔调不像渔民,应该不是打鱼的成绩。艾默里克看了一眼渔船,只有一个男子的身影,以及一个跪在他脚边的人。
“求您……无惨大人,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颤抖的话还没说完,艾默里克就听到了一声凄厉的惨叫,跪着的人倒在了地上,可是那个男人从头到尾完全没有任何动作……
他是怎么做到的?
艾默里克愣在原地。
“嗯?偷听的行为不太礼貌吧?”船内响起那个男人的声音,随即渔船的竹帘被掀开,走出一个面色苍白的男子。
艾默里克余光瞥见那具倒在地上的尸体——身上似乎带有奇怪的触手,不似人类。
艾默里克冷静地笑说:“我只是路过,很抱歉不小心听到的您的私事。但您看,我是个外国人,不了解也不方便插手您本国人民的事情。今晚的事情,我会当没有发生过,不告诉任何人也不会报警,您看如何?”
“费克斯沃利。”被称作无惨的男人开口说出了艾默里克的姓氏。
“是的,先生。我确实姓费克斯沃利。”艾默里克点了点头,“附近只有我这一家外国人,我要是失踪了,很难收场。”
无惨嘴角弯了弯,但这令艾默里克感到毛骨悚然。
“我们做个交易吧?费克斯沃利先生。”
“哦?您想做什么交易呢?”艾默里克挑了挑眉毛。
“我给你力量,你协助我去找一样东西。”
“噗嗤!”艾默里克不禁笑出了声,“先生,在如今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比富有更强大的力量吗?——我不缺钱,先生。”
无惨的笑变得耐人寻味起来:“我的力量和金钱无关,当然,金钱也买不来。”
“噢?何出此言?”
无惨转向了地上的尸体,随即,那具尸体动了起来,身下像章鱼触手一样的东西蠕动着,喉咙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然后,那个奇怪的类人生物的眼神重新聚焦,缓缓转头看向无惨,发出微弱的声音:“无惨大人……请……”
没死?他会用法术疗伤?艾默里克看着无惨,极力掩盖心中的诧异。还是说这是死而复生的法术?把人杀死然后再救活……
还没等艾默里克思考清楚,无惨打了个响指,随着一声惨叫,刚恢复活动的生物头脑迸裂,鲜血四溅。
艾默里克停止了思考。
无惨缓缓开口,发出极具诱惑力的声音:“如何呢?你不想要力量吗?费克斯沃利?”
————
“少爷不知怎的,对太阳过敏了。”
“那又怎样?他又不必下地插秧。”
“那也是……”
艾默里克躲在厚重的窗帘后面,听着女仆琐碎的交谈,没有反应。
获得力量的代价是不见天日。
他将来的人生就像这个世界一样,只有阴云和黑暗。
而且只能靠吃人过活……
艾默里克抓紧帘子。
山脚下的村庄,那个地主经常放高利贷……今天晚上吃他吧……
————
“你做的这些事情没有意义。”无惨毫不留情地说。
“平时等消息的小消遣罢了,主要是想锻炼锻炼血鬼术,我会注意分寸的,您不必在意。”艾默里克笑着盖过去这件事。
“你的血鬼术我将来可能会用到,你别被猎鬼人杀死。”无惨说完这句话后,就离开了。
艾默里克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
确实很好用,控制人类的法术,可以给人下心理暗示,也可以进行直接控制……无惨甚至特许他把人转化成弱鬼,来让他练习控制鬼……
也好,做点小动作吧。
————
他挑选了很多人,快要饿死的乞儿,被丈夫虐待的女人,被子女逐出家门的老人……他们都无一例外被猎鬼人杀死。
更可悲的是,艾默里克没能学会操控鬼,但能够读取他们的经历,他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而又无能为力。
真是荒谬的能力。
艾默里克近乎绝望地想。
————
一个秋天,艾默里克又帮助了一个被村里人欺压的孤女,她名叫筱原椿子。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鬼杀队的女孩,默默听完鬼的哭诉,用温和的刀法送走了筱原椿子。
莫名其妙而又熟悉的直觉在他的心底升起。
是他曾经在故国经常感受过的直觉,这个女孩他将来还会遇见。
————
他的直觉没有错,第二次在工厂,那个女孩帮鬼把东西送给了家人。
第三次在教堂,她一如既往听完了可怜男孩的哭诉……
很好的女孩。
艾默里克对她怀着天然的亲近感。
但是他顾不得去关心那个女孩了,他感到无惨的控制在松动,他要趁机完成他的计划。
————
可是他没有想到,他会在计划实施的前奏里,与那个女孩见面。
原来他们是亲戚,世界上居然有这样的巧合。
他笑了笑,虽然那位女孩多半是冲着杀他来的,但是他觉得她是个可以拉拢的人。
既然如此,让她听听我说话吧,首先保险起见给她下点小心理暗示,比如我很帅什么的。
艾默里克开心地盘算着,在阴暗的角落哼起了歌。
囤了很久才补完的番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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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番外 浓云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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