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
放假。
多稀罕呐。
因为小年,体育总局训练局难得放了一天假,食堂也歇了火,一群年轻人约好了进城去,找点不一样的吃食。
尚青云一觉睡到日上三竿,醒来时宿舍里只剩她一个。
她缩在被窝里赖了会儿床,才慢吞吞爬起来,套上那件长及脚踝的黑色羽绒服,把自己裹得像只过冬的蚕。
手机嗡嗡震个不停,是队里那个群,消息早就99 。周启豪在里面上蹿下跳,张罗着晚上去哪儿吃。
最后好像是许昕拍了板,说东城区有家铜锅涮肉,地道,地方也宽敞,够他们这帮饿狼扑食的。
尚青云搓搓脸,回了句:“带我一个。”
她对着镜子抓了抓那半长不短、怎么打理都嫌碍事的头发,最后还是放弃,随手梳了几下披散在肩上。
一出楼门,冷风扑面,呵气成霜。
她赶紧把围巾往上拽了拽,只露出双眼睛。
集合地点在地铁口,她到的时候,已经聚了一堆人。
马龙穿着件深色羽绒服,站得挺稳当,旁边是裹得严实、看起来还没太睡醒的张继科,靠着指示牌补觉。许昕正跟方博比划着什么,周雨和樊振东凑在一起看手机,时不时发出点笑声。
“哟,圆圆来啦!”周启豪嚎了一声,引得大家都看过来。
尚青云白他一眼:“就你嗓门大。”
没多久,刘诗雯、李晓霞、丁宁、朱雨玲她们也陆续到了。
女孩子们凑在一起,话题立刻从训练转到了待会儿吃什么上。
“赶紧的赶紧的,饿死了。”方博跺着脚催。
一行人浩浩荡荡挤进地铁,这个点儿,车厢里人不算太多,但他们这一群高矮胖瘦的年轻人,尤其是电视上常露面的几个凑在一起,还是惹得不少乘客侧目。
尚青云找了个靠门的位置站着,樊振东很自然地挪到她旁边,抓着扶手。
“你弟没吵着要来?”他问。
声音不高,混在地铁运行的哐当声里。
北京这几天有业余杯,尚明远自然首当其冲,和几个打球的朋友约着报了名,目前随队住在一家酒店里。
“他?他们羽毛球队好像也有活动。”尚青云摇摇头,“再说,带他多麻烦。”
樊振东“哦”了一声,没话找话:“听说那家麻酱烧饼不错。”
“嗯,待会儿尝尝。”
对话干巴巴的,没什么营养,但两个人也不觉得尴尬。
车厢灯光晃过,尚青云看见樊振东羽绒服帽子边上一圈毛领被风吹得乱糟糟的,下意识伸手帮他捋了一下。
樊振东愣了一下,转头看她。
尚青云立刻收回手,眼神飘向窗外飞速后退的广告牌,嘴上硬邦邦地找补:“……毛都飞起来了,丑死了。”
樊振东没反驳,只是嘴角弯了弯,也扭头去看窗外。
/
地铁到站,大家呼啦啦涌出去。火锅店离得不远,走几步就到。
老旧的招牌,门口挂着厚棉帘子,一掀开,热浪裹着牛羊肉的膻气和麻酱的浓香扑面而来。
店里人声鼎沸,他们人多,被引到里面用屏风隔开的大桌。
铜锅咕嘟咕嘟冒着泡,白色的水汽蒸腾而上,模糊了一张张年轻的脸。
点菜权基本交给了几个年纪稍长的。
马龙负责要肉,手切鲜羊肉、肥牛上脑,一盘接一盘,素菜党李晓霞和丁宁商量着加点白菜、豆腐、宽粉。
许昕喊着:“虾滑!必须虾滑!还有毛肚!”
尚青云没什么意见,她啥都吃。
趁着等菜的功夫,她拆了餐具,用热水烫洗一遍,从小习惯了,大概是湖北人餐前传统。
樊振东坐在她对面,有样学样,也涮起自己的杯子筷子。
锅底是经典的清汤,里面扔了几段葱姜、几个干枣枸杞。汤一滚,马龙先下了两盘肉,红色的肉片滑进去,翻腾几下就变了色。
“熟了熟了,快捞!”周启豪咋呼着,第一个伸筷子。
气氛瞬间热闹起来。刚才在地铁里冻出来的那点拘谨,被火锅的热气蒸得无影无踪。
大家抢着捞肉,蘸着调好的麻酱韭菜花调料,吃得鼻尖冒汗。
“这肉可以啊。”张继科难得评价了一句,又夹了一筷子。
“那是,我找的地儿。”许昕得意洋洋。
方博吸溜着宽粉,烫得直咧嘴:“爽,比食堂强多了。”
尚青云埋头苦干,她吃东西专注,速度也不慢。正跟一片顽固的毛肚较劲,碗里忽然多了一颗圆溜溜的虾滑。
她抬头,隔着雾气看见樊振东正若无其事地往自己碗里夹萝卜。
“谢谢。”她小声说。
樊振东“嗯”了一声,头也没抬。
吃到一半,周启豪开始闹着要喝点饮料助兴。最后搬来一箱北冰洋,橙色的玻璃瓶,瓶口插着吸管。
“来来来,碰一个!”许昕举起瓶子,“庆祝小年,也庆祝咱们又熬过一年魔鬼训练!”
队长这时候不发言好像也不太对味,马龙举起杯,想了想,简短祝了两句:“小年快乐,祝大家新的一年,球技大涨,远离伤病吧。”
大家笑起来,共同举杯。
叮叮当当一阵响,玻璃瓶撞到一起。
尚青云也举起瓶子喝了一口,冰凉的汽水带着甜橙味,冲淡了嘴里的油腻,很舒服。
方博开始讲笑话,不好笑,但配合他夸张的表情,大家都给面子地乐。
周雨说起前几天训练时某个人的糗事,被当事人扑过来捂嘴。
张继科和马龙低声聊着接下来的比赛安排,女孩子们则讨论着过年回家买什么新衣服。
尚青云听着,偶尔插一两句,大部分时间在吃。
她注意到樊振东也挺放松,脸上带着笑,和周雨他们说着什么。
他好像比刚入队时壮实了点,大概是发育关,肩膀也宽了些,但笑起来还是有点少年人的腼腆。
“圆圆?”旁边的李晓霞碰碰她,“发什么呆呢?再不吃肉可没了。”
尚青云回神,赶紧加入抢肉大军。
吃得差不多了,桌上杯盘狼藉。
大家都有些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百无聊赖。
许昕提议玩个小游戏,输了的人要么表演节目,要么负责出去买门口卖的糖葫芦。
游戏规则简单,就是猜拳接龙。几轮下来,倒霉蛋落在了周雨和尚青云头上。
周雨哀嚎一声,选择唱歌,刚五音不全地嗷了半句,被大家用花生壳砸了回去。
轮到尚青云,她挠挠头:“我……我给大家讲个笑话?”
周启豪起哄:“不行不行,太没技术含量了!来个难的!”
尚青云瞪他:“那你说来个啥?”
“来个……嗯……”周启豪眼珠一转,瞟了眼樊振东,“你跟小肥来个对视,谁先笑谁输,输的再去买糖葫芦!”
这提议立刻得到全场赞同。樊振东本来在看热闹,突然被点名,啊了一声,但还是站了起来。
尚青云也没扭捏,大大方方走到他对面。
两人隔着还没撤下去的铜锅,站定了,周围的人屏息敛声。
开始几秒,两人都绷着脸,努力维持严肃。
尚青云看着樊振东那双平时挺温和的眼睛,此刻努力瞪大,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就觉得有点想笑。
她拼命忍住,嘴角微微抽搐。
樊振东看着她也差不多。她头发有点乱,脸颊因为热气红扑扑的,努力抿着嘴,眉毛也因为面部用力而微微蹙着。
三秒,五秒,十秒……
突然,樊振东不知道是看到尚青云哪根翘起来的头发,还是她终于没忍住眨了一下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噢——!”
大家欢呼起来。
尚青云松了口气,也笑了,指着樊振东:“你输了!快,买糖葫芦去。”
樊振东认命地摇摇头,穿上外套往外走。
周雨高喊:“多买几根!大家分!”
没多会儿,樊振东拎着一纸袋红艳艳的糖葫芦回来了,纯山楂的,山药的,夹豆沙的,圆的扁的。糖壳冰凉脆甜,咬开是酸酸的山楂,正好解腻。
大家分着吃了,心满意足。
结账出门,已是华灯初上。
冷风一吹,方才的热气散了大半,发昏的脑子也清醒不少。
时间还早,有人提议去附近商场逛逛消食。
尚青云却扯了扯樊振东的袖子:“咱俩溜达回去吧?坐地铁怪闷的。”
樊振东看了眼手机地图:“走回去得一个多小时呢。”
“走走嘛,反正没事。”尚青云拉他。
两人跟大部队打了声招呼,沿着街边慢悠悠往南走。
年关将近,街上挂起了红灯笼,路边小店传出欢快的贺岁歌。
尚青云把半张脸埋进围巾里,呼出的白气一团一团散在冷空气里。
“你说,明年这时候咱们会在哪儿啊?”她看着熙熙攘攘的车流人海,忽然问。
“还能在哪儿?队里训练吧。”樊振东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吸了吸鼻子。
“没劲,”尚青云踢开脚边一颗小石子,“我是说,会不会在打比赛?比如……世界杯什么的?”
樊振东侧头看她:“想打一单了?”
“谁不想啊,”尚青云声音低下去一点,“看着枣姐她们上场,心里痒痒。”
“机会会有的,”樊振东说,“李指不是说了,今年多给你报几站公开赛。”
“那你呢?”尚青云扭头看他,“你去年全锦赛打得那么好,今年肯定更多机会。”
樊振东“嗯”了一声,没多说。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经过一家彩票店,门口贴着“刮刮乐,迎新春”的红纸。
尚青云脚步顿住,扯樊振东:“走走,碰碰运气。”
结果自然又是颗粒无收。
樊振东刮开一张十元的,中了五块,兑了奖把钱塞给尚青云:“喏,回本一半,比你强点。”
尚青云捏着那张五元纸币,撇撇嘴:“你这运气分我点能咋的?”
“这东西玄乎,”樊振东一本正经,“可能我长得比较有福气。”
尚青云被他逗乐,眼睛弯起来,捶了他胳膊一下:“拉倒吧你。”
天色渐渐暗下来,路灯次第亮起。
走到天坛东门附近,樊振东忽然说:“等我一下。”
他跑进路边一辆三轮小车旁,不一会儿拿着两个热乎乎的塑料袋出来,递给她:“小心烫,刚出锅。”
是烤红薯。
尚青云接过来,烫得左手倒右手,掰开一半,金黄软糯的瓤儿冒着甜香。
没勺,她直接掰开,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芯,话说得含糊:“还行……但没我家门口那家甜。”
“要求真高,”樊振东也咬了一口自己那份,“白吃还挑。”
“谁白吃了?我这五块钱还没花呢。”尚青云作势要掏钱,被他按住手腕。
“留着吧,当个纪念,证明你今天不是完全没收获。”
她的手在他掌心下停了片刻,冰凉的手被暖意烫的一滞。
街灯昏黄的光线落在年轻人轮廓初显的侧脸上,睫毛投下小小的阴影。
远处传来隐约的鞭炮声,大概是哪家孩子等不及过年就先玩上了。
尚青云收回手,倚着路灯,两个人沉默着,把剩下半个红薯慢慢吃完。
半晌,她拍了拍手套:“走吧,再不回去该查寝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身影融进北京冬夜稀疏的人流里。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忽大忽小,交错重叠,分不清彼此。
枯树一棵棵的被掠过,训练局的围墙出现在视野尽头。
尚青云站定,呵出一口白气,忽然没头没尾地轻轻说了一句:“樊振东,明年这时候,咱们肯定都比现在厉害。”
樊振东看了她一眼,眨了眨眼,好一会,嘴角慢慢翘起,带着点她所熟悉的笑意。
他点点头,很轻地应了一声:
“嗯,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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