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二十二号,食堂的灯灭了一大半。
就留了他们那桌顶上一盏老旧的吊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笼住桌中央那个巨大的奶油蛋糕,上面用红色果酱歪歪扭扭写着“尚青云十八岁生日快乐”。
蛋糕边缘的裱花有点塌了,像是经历了长途跋涉。
人围得密不透风,尚青云被李晓霞和刘诗雯一左一右推到最前面,盯着那十八根细细的火苗瞧。
火苗被不知哪来的风吹得摇曳,映得她瞳孔也跟着晃动。
她闭上眼。
愿望是现成的,早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要当世界冠军,青史留名那种。
她顿了顿,在一片黑暗里,又悄悄补上半句:他也得是。
这个念头来的迫不及防,只是忽然之间涌上来,反而吓了她自己一跳。脑海里她连名字也没提,但已经耳尖发烫。
睁眼的瞬间,视线正好撞上斜对面的樊振东。
他站在蛋糕另一头,隔着摇曳的烛光和晃动的人头,笑得特别开,面中的痣都挤成了一个小点。
“吹蜡烛吹蜡烛!”周启豪咋呼着。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吹出去。火苗齐齐熄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周围响起杂乱的掌声和口哨声。
李晓霞握着她的手切下第一刀,剩下的就交给食堂阿姨操刀。尚青云分到带朵奶油玫瑰的最大块,埋头苦干,吃得腮帮子鼓起,鼻尖还沾了点儿白。
樊振东端着自个儿那份凑过来,奶油刮得干干净净,像是已经吃完了。他手里拿着个深蓝色的小方盒,缎面质地,在昏黄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
“喏,”他递过来,语气平常得像递一瓶水,“生日礼物。”
尚青云接过,盒子比想象中沉。她放下塑料叉子,用纸巾擦了擦手,才小心打开。
黑色丝绒衬垫上,躺着一块手表。银白色金属表带,黑色的表盘,里面嵌着几个她看不懂的小盘针。没有过多装饰,在食堂昏暗的灯光下,质感温润。
“谢谢啊,”她拿起来,在手腕上比划了一下,表带凉凉的,“这表……挺沉的。”
她翻来覆去地看,奈何认不出牌子。表盘设计简洁,但细节处透着精致,不像随便买的玩意儿。
表带扣有点复杂,她笨拙地摆弄了几下。
樊振东伸手帮她,“咔哒”一声轻响,表扣合上。尺寸意外地合适。
“显眼,”他松开手,语气依旧平淡,“怕你训练迟到。”
尚青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盘在灯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晕,“得了吧,闹钟叫不醒,戴这个就能醒?”
她嘴上这么说,却没摘下来,用指尖摸了摸微凸的表冠,“什么牌子的?贵不贵?”
“戴着玩吧。”樊振东避而不答,转身去拿旁边桌上没喝完的矿泉水。
尚青云也没再追问,低头又研究了一会儿,才把袖子拉下来盖住。表壳贴在皮肤上,那股凉意渐渐被体温取代。
没提愿望的事,她觉得说出来就不灵了。
/
没几天队伍就散了伙,各回各家过年。
武汉那时还没禁鞭,除夕下午,窗外就零星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空气里开始弥漫开淡淡的硝烟味。
尚明远像屁股长了钉子,在屋里转悠了几圈,最终忍不住溜下楼,抱回一大塑料袋烟花,仙女棒、擦炮、窜天猴,种类齐全。
他今年刚进省队,训练苦得出奇,手上磨破了又结痂,但劲头十足,教练夸得多。尚青云看在眼里,也就随他闹去,没像往年那样训他乱花钱。
年夜饭吃得早,吃完饭,尚明远就急不可耐地扯着她下楼放烟花。
天刚擦黑,小区空地上已经聚了不少人和孩子。硝烟味混着冷冽的空气,吸进鼻子里有点呛。尚明远胆子大,用打火机燎燃擦炮,抡圆了胳膊往远处扔,“砰”一声闷响,他自己先乐得蹦起来。
尚青云怕那突然的炸响,只敢玩仙女棒。
细铁丝末端“嗤嗤”地冒出耀眼的金色火花,在黑夜里划出短暂明亮的痕迹,短暂地驱散了指尖的寒意。
正看着火花由盛转衰,手机在羽绒服口袋里震起来,掏出来一看,是樊振东发来的视频请求。
背景音太吵,鞭炮声此起彼伏,像要把天炸开。
她捂着一边耳朵,把手机凑近另一边,提高音量:“喂?听不清!太吵了!”
那边背景音也闹哄哄的,但樊振东的声音还算清晰,带着点电流的杂音:“你在放烟花?”
“啊!”她用力点头,把摄像头翻转,对着正拿着根窜天猴比划的尚明远,“看我弟,猴儿似的。”
镜头里,尚明远咋咋呼呼地蹲下,小心翼翼地点燃引线,然后捂着耳朵猛跑开。
“咻——”一声尖啸,一道亮光蹿上天,在夜幕高处“啪”地炸开一小团光亮。
他缩着脖子,又忍不住抬头看,脸上映着光。
樊振东在那头笑了,声音通过听筒传过来,有点失真的温和:“挺像你。”
“啥意思?”尚青云撇嘴,“说我跟他一样幼稚是吧?”
没等那边回话,尚明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跑来,一头扎进镜头范围,大呼小叫:“姐!你跟谁视频呢?是不是谈恋爱了?妈说了不能早恋!”
尚青云哭笑不得,空着的手一巴掌轻拍在他后脑勺上:“胡扯什么!我队里的朋友!队友!”
尚明远揉着脑袋,龇牙咧嘴地对准屏幕挥了挥手:“哥哥好!我叫尚明远,打羽毛球的!将来我们国家队见!”
喊完,也不等回应,又风风火火跑开去找他的宝贝炮仗了。
樊振东笑着看了眼时间,屏幕那头的光线映在他脸上。
“新年快乐。”他说。
他话音刚落,尚青云这边,更密集的鞭炮声像是约好了似的骤然炸响,“噼里啪啦”连成一片,轰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几乎听不见别的声音。
可偏偏他那一小块屏幕里,那句“新年快乐”清晰地透出来,落在她心尖上。
她这才惊觉,零点了。新的一年了。
“新年快乐!”她也对着话筒喊回去,尽管知道他可能听不清。
尚明远在远处跳着脚叫她,手里举着两根新的仙女棒。
樊振东看她犹豫,就开口解围:“你去玩吧,回队再见。”
“嗯,”她点头,“回队见。”
/
开春回北京,训练局院子里那些光秃秃的树枝还没冒芽,风刮在脸上,依旧干冷硬朗。
周雨在群里发链接,说东城区新开了家鬼屋,宣传语打得吓人,撺掇大家去试胆。
闲着也是闲着,呼啦啦去了七八个人,樊振东也在其中。
鬼屋门口装修得阴森,冒着假的白气,音效从里面传出来,瘆得人头皮发麻。尚青云一脚踏进去就后悔了。里面黑得彻底,只有墙角闪着幽绿和惨红的光,勉强勾勒出扭曲的轮廓。
她从小就怕黑,怕这种密闭的幽暗空间,更怕突如其来的巨响。刚进去没走几步,就觉得后背汗毛倒竖,凉意从脚底板往上窜。
她下意识就往身边那个最熟悉的身影后面缩,手指紧紧攥住了樊振东羽绒服的后摆,布料被她揪得变了形。
“走……走慢点。”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音,整张脸埋进他衣服里。
周雨兴致勃勃地开了直播,镜头在昏暗环境里晃来晃去,偶尔扫过角落。光线不足,画面噪点很多。
走到一个拐角,npc扮的白无常突然从棺材里弹起来,脸上涂得惨白,拖着铁链“哗啦”作响,直扑过来。
尚青云“嗷”一嗓子,整个人猛地一抖,差点原地跳起来,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心脏咚咚直撞。
樊振东被她扯得一个趔趄,无奈地侧过身,把她更严实地挡在自己和墙壁之间。
“假的,”他声音不高,在一片鬼哭狼嚎的音效里却很清晰,“塑料链子,我慢慢走,你跟着我走就行。”
一路都是她压低的尖叫和倒吸冷气的声音,李晓霞捂着耳朵,说鬼屋应该聘她当NPC,恐怖气氛全靠她衬托。
尚青云几乎闭着眼,全靠抓着那点衣角牵引,直到终于重见天日,外面正常的光线刺得她眼睛眯起来,她才松开已经皱得不成样子的衣角,长长地、劫后余生般舒了口气,抬手用袖子胡乱擦了擦湿漉漉的眼角。
周雨把直播镜头怼过来,笑嘻嘻地问:“圆圆,感觉咋样?刺激不?”
尚青云惊魂未定,胸口还在起伏,瞪他一眼,说再来就和他绝交。
众人都哄笑起来。樊振东低头默默整理自己被拽得歪斜、布满褶皱的外套,没参与起哄,也没说话。
回去的大巴上,她靠着窗,脸色依旧有些发白,像是被抽走了力气。窗外的霓虹灯光流泻进来,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樊振东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递过来一瓶拧开了盖子的矿泉水。
她接过来,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才觉得狂跳的心慢慢平复,飘走的魂好像也回来了一点。
“再也不去了,”她望着窗外流逝的灯火,嘟囔道,“有这时间,多练几组发球不好吗?纯属浪费生命。”
樊振东只是笑。
她手腕上的表盘在窗外闪过的灯光下,偶尔反射出一点微光。
大家国庆快乐[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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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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