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晴朗的午后,天气已经渐渐热起来了,盖尔和阿利安娜组了个局——她最近正琢磨着把麻瓜棒球和飞天扫帚结合起来,又好玩,又不用消耗太多体力跑来跑去。
响应她的大多都是阿利安娜这样的小女巫:有点儿活力,但不多,打不了魁地奇,面对明媚清新的室外又心生向往。
缺点是她们的胳膊也没什么力气,根本打不远。
盖尔小时候酷爱和简妮·布兰登对着干,一双脚跑遍整个沃土原,奈何被紧急大换血了两次,现在的体力也就是个女巫平均水平,轮到她击球时还差点儿把腰扭了。
“阿莉亚!”远远地,一名高大的青年男巫向她们走了过来。
女巫丛中起了一些小小的骚动。
男学生会主席阿不思·邓布利多,霍格沃茨公认的天之骄子,如果男学生会主席不是非要七年级才能当,他能从四年级蝉联到毕业。如果硬要给他找个缺陷,大概是在学术上太过出类拔萃,以致有些不解风情。
这也是阿利安娜在女巫中这么受欢迎的原因。她本身并不是个热烈外向的性子,奈何一堆女巫铆足了劲要走“妹妹路线”,阿利安娜一度向盖尔倾诉苦闷,惹得她大笑不已。
至于阿不福思……嗯,几乎没人注意到他。硬要说,那大概就是挺厉害的,身手不错,很能打,然后没了。
夹在中间的孩子永远都是这么悲催。
盖尔一瞬间想出去很远,直到阿利安娜过来拉她,她才注意到邓布利多一边呼喊妹妹,手却指着她的方向。
“怎么了?”女巫们落回地面,几乎不约而同地开始整理被风吹乱的头发。盖尔把长发用魔杖盘成个大髻,倒是很利索。
“我送你回家一趟,纳什小姐。”阿不思神情复杂地注视着她,温柔的蓝眼睛里满是悲伤与怜悯,“德·蒙特莫伦西教授和迪佩特教授也想去,但我想,你大概不想要那么多人。”
“出什么事了?”盖尔心里一沉,猛地扯住邓布利多的袖子,“回答我。”
“布兰登小姐她去世了,我很抱歉。”
盖尔浑浑噩噩地被邓布利多送回诺里奇。那幢漂亮的新房子里人不多,休·瓦尼正坐在产床边的一把靠背椅上,恨不得将头埋进两腿之间。
“How?”盖尔张口就问。
“什么?”休·瓦尼悲痛欲绝地看着她,眼眶通红,“您在说什么,盖尔?我听不懂。”
“我问你怎么做到的。”盖尔看上去平静,“你谋杀简妮的手段也和谋杀我和我生父的时候一样吗?”
邓布利多揽着她肩膀的手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他看上去很想问问盖尔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他明智地选择了暂时闭嘴。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我承担不起这样大的指控。”休·瓦尼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和女巫一起来的当然是男巫,这群巫师是不**律的。
盖尔冷笑了一声,绕过休·瓦尼,来到床边。简妮的身体已经有些僵了,盖尔两辈子没逛过商场,但她料想简妮的手摸上去应该和商场里的塑料假模特差不多,又凉,又硬。
握住简妮手的一瞬间她浑身颤抖,一时无法自控,只能脱力般地歪倒在床前。她慢慢地伸出手去,挽住简妮漂亮的栗色长发,轻轻一扯——
“在哪里?”她扬起手里那一大把头发,问道。
“什么?”休·瓦尼怯懦地问。
“我问你在哪里!你把你的高辐射云母放到哪里了!”盖尔用力将落发甩到休·瓦尼脸上去,“那些邪恶的伎俩!拿出来!”
她狂乱地在卧室里四处搜检,她打破每一个摆件、掀翻每一个枕头、抖落每一条被子。直到邓布利多看不下去了,他强行控制住了盖尔,将她带往另一个房间冷静。
这件半圆形的屋子曾是简妮·布兰登的办公室。圆弧形的花窗拼凑出一幅完整的“崔斯坦与伊索尔德①”,阳光顺着彩色玻璃照进来,在地毯上留下波光粼粼的倒影。
盖尔鬼使神差般地走过去,下意识屏住呼吸——所有镶嵌花窗的绿色玻璃,都和盖尔沙漏里、相框上的那些一模一样。
鲜艳,坚硬,透明,闪亮,切面会泛起珠母般的虹彩,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梦幻。
她这个时候还是冷静的,甚至叫来了女仆。
“这间屋子晚上是不是会发光?”盖尔挤出一抹和善的笑容。
“是……”女仆有些害怕,“其实是这些玻璃花窗,也不是荧光……就,哪怕是阴雨天气,它晚上还是会发光。”
盖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握住了魔杖。
“谢谢你。你能为这位先生取一套合适的衣服来吗?”盖尔指了指旁边面沉似水的邓布利多,“你去换一下校袍好吗,阿不思?我不想简妮的葬礼有任何不完美的地方。”
一待邓布利多被支开,她立刻转身折返简妮的卧室。但是休·瓦尼早有预料,迎接她的是黑洞洞的枪口——
电光石火之间,她脱口而出的是那个给“百夫长号”修改舰炮口径的咒语。
子弹没能离膛,它炸在了枪管里,连同其余九发子弹。盖尔自卫及时,只受到一点儿擦伤,但休·瓦尼就没那么幸运了,枪离他更近。
听到动静的阿不思·邓布利多匆忙赶上来时,盖尔刚挂掉报警电话。
“财产分配没谈拢,他拔枪要杀我,谁知道炸膛了。”盖尔轻描淡写地说,异常冷漠平静,“现在我们可以聊聊葬礼了。”
年轻的阿不思·邓布利多满脸怀疑,他没在现场找到任何黑魔法干预的痕迹,只好牢牢看紧了盖尔,甚至没收了她的魔杖,不让她有任何机会施混淆咒甚至是夺魂咒。盖尔也很配合,麻瓜警察勘验现场时,她一直在和牧师谈话。
这些流程她小时候都看简妮走过一遍了,简妮……
盖尔觉得胸中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她顾不上旁的,连忙冲去盥洗室,一阵干呕,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牧师满脸同情,警察叹息连连,“N&B公司”这笔烂账整个东盎格利亚还有谁不清楚?发生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举办过婚礼的教堂昨天就为布兰登夫人鸣响了丧钟,可迄今为止她依然……任何一个理智的野心家都该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通知纳什小姐回来,但休·瓦尼没有,想必是他没从故人手里得到任何东西。
“他还活着吧?”盖尔问带队的警长。
“是,不过一切痕迹,包括硝烟反应都显示了您的清白无辜,纳什小姐。”
“请务必要救活他,我们的账还没算完呢。”盖尔微微一笑,“警长先生在这个位置上也干了十来年了,难道不想升一升吗?我送您一桩大功怎么样?”
有了主心骨,迟滞的葬礼进程终于再度向前推动。盖尔派女仆丽莎通知本地医院的护士,雇她们下班后来一起帮忙给简妮入殓,她布置好灵堂,转头又去翻棺材商人提供的图页、和牧师谈墓地,成年优秀男巫阿不思·邓布利多发现自己完全帮不上忙,一时有点沮丧。
“你得休息,盖尔。”他笨拙地劝了一句。苦难教育是一种经验习得,他自己没有经历过,一切言语就显得苍白无力。
“我没空,阿不思。”盖尔停下来,向他笑了笑,“听说你写字不错,不如帮我写一份讣告吧?我们得赶在天黑之前发出去。”
她让丽莎带邓布利多去书房撰文,自己重又回到简妮的办公室,真想把那该死的窗砸了!
但是她不能。
盖尔找出纸笔,将需要一一通知到的客户和雇工都列出来,还有律师,还有简妮的好友潘克赫斯特一家。除此之外,她还得找到被简妮·布兰登藏起来的、休·瓦尼怎么找都找不着的东西——银行保险箱的钥匙,“N&B”公司的所有要紧文件,包括简妮对盖尔的监护权,都在那里。
她忙到连晚饭都没吃。邓布利多手脚还算快,但对麻瓜世界不太了解②的他基本不能算是个顶用的人手,盖尔不得不亲自带着丽莎去发电报,回来的路上去马车行订了灵柩车与引路的黑马,又按照剩下的名单依次打去电话通知。
“灵前的鲜花?挂门口的花环?”那个词让她心里抽痛。
“花店说明早。”丽莎回答。
“抬棺护柩的呢?”
“普林斯先生刚刚用奥斯汀牧师家的电话打来,说他们家愿意承担。”
“也行,他们家男孩子多。职业哀悼者呢?”
“渔夫街的霍普太太说明天会给您一份名单,让您挑。”
“系门把手的绉绸呢?”
“布商坎宁先生说他手头也不多,大概只能匀给您一米,剩下的要到明天下午。”
“也行,反正葬礼还有好几天。”葬礼……
“您要拍照片吗?”丽莎问。
“照片?什么照——不拍,神经!”盖尔点着太阳穴,“还有什么,噢,你去盖上镜子,我去把座钟停掉。”
“布兰登夫人是昨天上午十一点去世的。”丽莎提醒她。
盖尔的手一下子握紧了,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慢慢地缓过来,将长短针拨到合适的位置。③
晚饭后,护士和殡葬行的人过来了。盖尔完全晓得该怎样为一位淑女整理遗容,但她完全没有力气,只被安排坐在一边准备大小合适的棉花。
她麻木地撕了没几块,那边负责为遗体做防腐的人又找上了她——很简单,简妮还有个孩子没生下来。
“就让他们母子永远呆在一起好了。”盖尔注视着那一瓶瓶即将要进入故人体内的砷液,努力不让声音变调,“多打一点,我听说……尸体腐烂之后,会有将孩子产下的情况,那太狼狈了。”
她突兀地住了嘴,站起来就往外跑,可也只是疲惫地蹲在走廊上,两只手用力地按住心脏。
可是事情没完,丽莎又来问她殓服的事。休·瓦尼完全没准备,他甚至不曾联系裁缝,让他紧急改制一套成衣出来。
“弄完了就让他们走吧,殓服让我来。”盖尔再度站起身来,走回去找邓布利多。
“我一会儿要施一个混淆咒,提前给你报备一声。”她直截了当地说,“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不如回霍格沃茨去吧,顺便帮我向德·蒙特莫伦西教授请个假,至少需要一个月,因为还要开庭。”
“开庭?”
盖尔已经没有余力去向无辜的阿不思·邓布利多说什么了,她挥了挥手,示意这里没有你的客房。丽莎正优先为一楼的房间门把系上黑绸,抬眼见到邓布利多被赶下楼,连忙叮嘱道:“记得虚掩住门,别关实了。”
邓布利多苦笑一声,向丽莎礼貌地欠了欠身,转身走出大门。
盖尔打开了简妮的衣橱,琳琅满目的各式漂亮裙子登时将她震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笑了笑,一一抚过那些纤秀的蕾丝、浑圆的珠扣还有一丝不苟的褶边。
她抱住裙子的下摆,就像小时候搂住简妮·布兰登的小腿。
盖尔放任自己软弱了一会儿,这才重振旗鼓——她要找的是去年圣诞她送给简妮的礼物,一套裁剪精美、式样新潮的巫师袍。
“女巫可以参政,可以经商,可以像个男人一样穿裤子,也不用穿紧身胸衣。”盖尔一边费力地帮简妮套上那件女袍,一边低声自语,“如果你们也有来生的话,或者,如果你可以重来一次的话,简妮,做个女巫吧!做个自由自在的女巫,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眼泪一滴一滴地打在手上,越来越急,越来越快,她终于忍不住了,积蓄已久的情感从她胸中迸射出来。盖尔嚎啕大哭,跪倒在简妮·布兰登的床前。
“是我害了你,简妮。是我……如果我立即告诉你,如果我把什么都告诉你……”她哭得不能自已,简直抬不起头来,“我不该瞒着你,我应该相信你才对……是我错了,对不起……”
卧室外,忙完手头事物、想上来帮一帮忙的丽莎紧急止步,她叹了口气,拎起裙子悄悄下楼去了。
盖尔哭得累了,干脆倚靠着床睡了过去。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刚从“小东西”的身体里醒来时,对这所有的、落后的一切都很排斥、很抗拒。
一直是简妮陪在她身边。虽然当她俩还不太交心的时候,经常互相嘲讽。她不肯乖乖地穿衣服,不肯学习弹琴也不肯唱歌,简妮被她气得一个头两个大,甚至偷偷写信给远在伦敦的纳什夫人,商量要不要把之前解雇的那位奶妈再请回来。
“或许这孩子贪恋乳汁,毕竟她从未见过妈妈。”简妮如此写道,“请允许我冒昧地再一次提起,夫人,或许您能否拨冗为您的女儿起一个名字,我听见村里有人用不好的词汇称呼她……”
简妮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她什么都知道。有些事,不是非得拥有熟练的英语听说读写能力才配发现的,她有眼睛可以看,有心会感受。
盖尔沉陷在梦境里无法自拔,一边哭一边还在喃喃地道歉。朦朦胧胧间,她忽然感觉有人在摸她的脸。
“盖尔?盖尔?”那人说道,“别哭了,醒一醒,快点。”
她不想醒,梦里的简妮是活的,她清醒地知道如果她睁开眼,她就会失去简妮。
可一个梦,无论什么梦,清明梦也好,预知梦也好,做到这个地步,也非醒不可了。
盖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睁开两只疲倦的眼——斯内普正俯在她身前,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
“我注意到你已经哭过了,这很好。”他说,“邓布利多会高兴的。”
“嗯。”盖尔疲倦地说。忙也忙完了,哭也哭过了,按理说她该一头扎进床上无梦酣睡到天亮,可是她不能,她仍然觉得心里有火在烧似的。
“来。”斯内普将她从灵堂里带出来,带到走廊另一头属于她的那间客房。屋里没有开灯,但月光仅仅只堪照亮阳台前那点空地,她从明亮的地方骤然迈进来,一时连对面的人都看不清。
“怎么?”
“来。”斯内普又重复了一遍,他的手臂微微摊开着,有点僵硬,“你需要一个拥抱。”
见盖尔还在发愣,他轻轻地“啧”了一声,直接把少女的头按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哭吧!”他说,“那不是你的错。”
盖尔的手臂慢慢地、迟疑着收紧了,她这完全是小孩子式的抱法,一味死死地勒着他的肋骨,斯内普险些被勒得喘不动气。
“怎么会……不是我的错呢?”她哽咽着说,可实在是哭不动了,心底里的那把火全都涌到了胳膊上,她越来越用力,渐渐地连双臂的触感也失去了,满心里只有强烈的、摧毁的欲.望。
“你不知情。”斯内普慢慢说,“布兰登怀着他的孩子,哪怕是食死徒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
这个理由完全无法说服盖尔,但她终于大发慈悲地松开了手,斯内普几乎踉跄了一下。
“不知情?”盖尔轻声反问,“难道你当年不是不知情吗?你认为自己没有做错吗?”
斯内普的呼吸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盖尔却痛快地大声喘息起来,伤害别人让她内心的火焰消停了一点儿,但她显然低估了一个常年在黑暗里摸爬滚打的人。
斯内普居然笑了笑,虽然笑得不是很好听。
“你笑什么?”
“我笑邓布利多每次主动找我都没好事,这么多年了我居然还是会被他骗,被一个年龄是原来六分之一的邓布利多骗。”
“他只是想帮我。助人为乐,是好事。你上当,是因为你本质也是个想帮忙的好人。至于你从中受到伤害,显而易见那是因为,我不是个好人。”
他又笑了起来:“所以今天这里只有一个坏蛋?”
盖尔麻木又疲倦地“嗯”了一声,忽然感到肩膀上一痛,很快她就意识到那是斯内普。
居然是斯内普在咬她。
盖尔痛得哆嗦了一下,很快稳住身形,默不作声让他咬。她清晰地认识到这一下的意义。
此时此刻,这里没有巫师和麻瓜,没有男人与女人,没有年长者和年青者,更没有虚拟形象和真实人物……这里只有两个人,他们犯下过同样的错,只不过有早有晚。
他们同样需要拥抱,同样有一股在心底熊熊燃烧的火支撑着他们四处伤害别人,同样需要治愈。
褪去所有的标签,他们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两个人,两条灵魂。即便在心底里如何固执地认为自己有错,如何为了这个错误赎罪终生,他们也还是希望有人能说一句:
“没关系的,你值得一个拥抱。”
①欧陆经典爱情故事,belike梁祝?
②成年毕业之前应该很少有机会和时间去接触麻瓜世界吧,我猜的。
③这些殡葬风俗都真实存在,维多利亚时代的人会把死者打扮成活人模样拍照,太可怕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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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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