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布莱克的魔杖没有在巷子里抵住他后背,斯内普也不能确定那天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总之,他犯了极为低级的错误:走出丽痕书店后,斯内普的注意力全放在此前导致他不得不躲进书店的那群记者的行踪上,一头扎进他们最不可能寻找发现的路线,忽略了除此之外的人和事。
意识到有人(也许不是人?)跟踪的下一刻,斯内普就被一股力量撞中后腰,他踉跄着撑住墙,随即,对方的魔杖戳进他的脊骨。那一瞬间斯内普的头脑完全空白,没有任何词句、策略或关于袭击者身份的猜测。
布莱克俯身在他耳边说:“钻心剜骨。”
这并非恐吓:热流如同横冲直撞的车队,挤进他的骨缝和血管。咒语在转化成灼烧的疼痛前停止了,斯内普的身体却没有,他的毛发竖立、肌肉痉挛、膝盖发软,片刻间他清晰地体验到了钻心咒所代表的一切——恐惧、敏感、耻辱,除了直接造成它们的剧痛。
斯内普的手指抠进墙壁,大口呼吸,不允许自己瘫软在地上。墙根散发的气味令人作呕,他听见布莱克的笑声,另一个男人胸膛的震动触手可及。
“嗯,这就方便多了。”布莱克近乎温柔地说,就好像他刚才没有差点儿再次给自己赢得阿兹卡班终身监禁的门票。
斯内普转身时用肩膀狠狠撞了布莱克,他的皮肤缝隙满是汗水,皮肤下方爬满刺痛。但他没能看见布莱克的脸,因为布莱克已经跪倒在他脚边,钻进他的袍子。
每一次都从失败的钻心咒开始,斯内普把第一次归罪于自己的震惊,也可以欺骗自己第二次、第三次……然而一切终有尽头。他手肘撑着满是涂鸦的隔板,脸压在前臂上,两腿分开,随布莱克的节奏摇晃;他借由喷吐在自己后颈的气息想象,布莱克灰色的双眼一眨不眨,如同心有不甘的亡灵,一边熄灭一边燃烧。
【我这辈子都做了什么?
碌碌无为者再怎么麻木不仁,总归会在某一刻发出此问。对斯内普来说,那就是他以无关路人的身份重新翻开《高级魔药制作》的时候。纸页比他记忆中更白(也可能是因为他当年用的就是母亲的旧课本),散发出崭新的墨香味,几个月前重版的课本上,活地狱汤剂的配方没有一个字的改动。
处理瞌睡豆的方法,搅拌药剂的方向,多余的成分……五十多年前是这样,五十多年后照旧。
这是他执教十四年的科目。
斯内普并不厌恶魔药学,这门课颇具趣味且十分实用,但他的热爱在别处。而且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真正想要的那份工作被他赋予了太多额外的意义。如果邓不利多允许他在课堂上直接影响学生们对黑魔法的认知,就表明他的改变得到了认可,这世上没有什么比邓不利多的信任更意味着他不再是那个害死莉莉的食死徒。】
而邓不利多吝于给出他渴求的东西,每一次的拒绝都在从他体内逼出尖叫——布莱克攥住他的【哔——】并继续残酷而稳定地重击之时,斯内普记起这件事。当然,他那时不会扭动胯部、两眼上翻,而是带着冲天的怒气滚回自己的地盘,砸碎一些东西;不过等布莱克咬住他的肩膀,他怀疑自己别说造成任何破坏,连保持站立都不太可能。
“哦是吗?”布莱克冷笑,“那么也许你就不该用那块该死的石头!”
波特倏地安静下来,斯内普默数了十五秒,男孩才颤抖着开口,他的回答落在两人之间前,布莱克就已经溃不成军。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从来没有。”波特说,“我会为了让你回来做任何事,西里斯,你根本想象不到我……”
“对不起。”布莱克垂下头,揉搓自己的脸,“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
“我只是希望你快乐。”他的教子哽咽着说,“我只是希望你安然无恙。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但如果你自己都反对这件事,我不知道我还能怎么办。”
波特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开。布莱克佝偻的身形继续在那间可笑的酒吧门前立了几分钟,他公然以现存秩序的反叛者自居,为各类灰色交易提供场所,人们都知道傲罗不太愿意招惹他,免得被重提当初抓错人的事。斯内普第二次来此就意识到布莱克实际上是傲罗办公室的线人,但仅根据他听到的一小段对话,难以确定波特是知晓布莱克真实的工作而担忧,还是误以为教父自甘堕落。
哈,依全部真相而论,其实也不算“误以为”。
斯内普抓住布莱克的衣领,连拖带推搡地将布莱克弄进酒吧后门边的卫生间。至少有一点上波特是对的,布莱克不为这份工作快乐。他错过了整场战争,没能参与消灭杀害挚友的凶手,也没能保护挚友的儿子。现在他身后拖曳着荒废的年头,面前只剩两个人可以复仇,于是他让其中一个人为傲罗工作,将另一个人甩向肮脏的瓷砖。
【一旦斯内普对工作展现出丝毫热情,譬如给编者写信,或是对课本进行衍生讨论、展示观点,或许都会模糊他的意图。教材均由德高望重的学者编订,依照巫师界陈腐且运行缓慢的体制,任何修改都需经过长达数年的讨论。他们没可能采纳一个黑魔法防御术教授对魔药学教材提出的意见,这意味着只要他的意见被纳入审议,在结果出来前,邓不利多都不会考虑他的调职申请。
斯内普接受教职的时候还太年轻,他的意见会被出版方嗤之以鼻。但假设他从一开始就以自己认为理想的方式教学,而非照本宣科地应付了事,随着任职年限增长,他的个人意见的影响力将扩展到巫师社会越来越高的位置。理论上的模糊地带姑且不论,活地狱汤剂配方的基本问题在实践中很容易得到验证,从业者在实际操作中早就不遵循课本的教导了,无论斯内普的年龄和背景给他造成多少阻碍,十四年的时间对于修正那些明显错误都绰绰有余。
他只是从来都没有着手去做罢了。】
“看看你。”布莱克的困惑在斯内普将魔杖塞进他手中、又抓着他的手一起刺向自己胸口之后消散,他嘴角勾起冷漠的弧度,另一只手猛然捂住斯内普的嘴,导致斯内普的后脑勺与瓷砖发出磕碰声。
布莱克从未自狱中投出哪怕一封信,从未在逃亡途中求助任何旧识,从未考虑过别那么为任何一个波特奋不顾身。斯内普很清楚,钻心咒是死咒的彩排,而每一次顶撞都是对刀尖的替代。
“钻心剜骨。”
斯内普死死攥住布莱克的前臂,这是最痛的一次。
有人在他耳边含混地尖叫,稀里糊涂的几分钟里,斯内普以为自己置身梦中,被受害者的绝望淹没。他踢到了柔软温热的东西,想起那是布莱克,在蜘蛛尾巷年久失修的旧宅中,咬着斯内普的枕头啜泣。
斯内普几乎可以分辨出布莱克清醒的整个过程:摆脱残余的梦境,抑制黑暗带来的恐慌,判断所处环境安全性,记起前因后果。布莱克坐起时将毛毯整个掀翻,气喘吁吁,毫无章法地摸索,一碰到另一个人就被烫伤般往回缩,忘却了所有掩饰。
【年复一年,他将自己的消极归咎于邓不利多拒绝松口,坚信自己在黑魔法防御术教授岗位上绝不会如此怠慢,他将锐意革新,挑战既有的教学体系,同时以己身入局破解黑魔王给这门课下的诅咒。黑魔法防御术教授斯内普的蓝图在他眼前展开,那么激动人心、充满诱惑力,简直是他的梦想之境,相比起来,魔药教学是那么更加枯燥乏味、死气沉沉,那些低能儿能分担一些他的怨愤都算是他们给学术界作出的贡献。
但教魔药学真的有那么糟糕吗?儿时对霍格沃茨日思夜盼的那些日子里,斯内普憧憬的作为巫师的未来归结起来无非就是不再挨饿、穿合身的衣服、远离麻瓜住在自己的房子里以及受人尊敬,没有一项是魔药学教授以及斯莱特林院长的头衔不能给他的。如果有人在他十六岁时预言他几年后就将成为教授,他必定会沾沾自喜,同时暗自确定这样的好事不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然而当它的确发生了,且陪伴他的时间比世间许多婚姻都要久。
他从来没有机会真正过上自己理想中的人生,然而他面前出现过无数个岔道口,供他拐进向上的道路。最终他站在一排排书架中间,失业、衰老,背着等待执行的刑期,一字未改的课本证明着他的一事无成。他是唯一被判刑的同时又获得梅林骑士团勋章的人,这份殊荣提供给他的最佳道路或许就导向他刚避开的记者,运气好的话,他的故事能给他换到一笔差不多足够保障他今后三年生活的酬劳。如果他在这三年的缓刑期间安分守己,就可以再次躲过牢狱之灾,不必服刑。
惩罚如此易于逃避,那么罪恶的判定又有何意义?】
斯内普摸到一根魔杖,弯曲手指将它弹向布莱克,但后者并没有注意到。布莱克抓起几小时前的混乱中掉在地上的袍子,边披上边匆匆穿鞋,一路撞歪每一件家具,踉踉跄跄地消失在门外。
晨光逐渐变亮,呈现出昨夜遗留的混乱。两根魔杖都躺在被揉皱的床单里,那么布莱克不可能幻影移形。出了蜘蛛尾巷,在秩序正常的社区中,无论是一条无人看管的大型犬还是一个神色仓皇、衣着怪异的男人,都走不了多远。
斯内普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短暂地考虑要将布莱克落下的裤子挂在臂弯,增加寻找它主人的趣味性。
【“教——斯内普先生?”
斯内普猛地闭上眼,波特,好极了,正是他所需要的。他迅速而严厉地回头,只见长大了的男孩一脸不安,身体紧绷,两臂微微张开,定格在即将开始捍卫什么的姿态。显然,因为他身后站着大睁双眼的丹尼斯·克里维,以及——面无表情的西里斯·布莱克。很难说波特是想保护自己的教父,还是保护这家书店。
“我们陪丹尼斯买书。”气氛僵硬的片刻后,波特不必要地解释道。斯内普逃走之后,科林·克里维死在他的学校,幸存的丹尼斯既是麻瓜出身,又是尚未审结的案件的重要证人,显然波特和布莱克自发充任了临时的巫师监护人。
“丹尼斯?你看见谁了吗?”一个中等身材的棕发女人从另一排书架后现身,她注意到了斯内普,斯内普也注意到了她明显的憔悴和黑眼圈。她甚至也许搞不懂长子是怎么死的。“哦,这位是学校里的老师吗?”
“以前是,呃,斯内普教授是——”
合适的措辞出现前,斯内普将书扔回架子上,拂袖而去。】
布莱克裹着袍子,蜷缩在破旧的长椅上,周围正是他初次遇见莉莉的公园,斯内普刚刚经过那断了链子的废弃秋千。曾经搅动整个巫师社会的风云人物,此刻看上去与随便哪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都毫无差别。
他们是旧时代的幽灵,战火的余烬,被洪水冲上岸的鼹鼠;他们在尸骨已寒的同时一息尚存,自由无羁而又作茧自缚,不假思索而又满腹踟蹰。
斯内普是为此来到此时此地的吗?
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前,他永远都会走向他的刽子手,欢迎对方再处决他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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