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约翰蜷缩在不足六平米的小屋里,没有点灯,窗户靠近屋顶,很小,白天可以看见巴掌大的雾蒙蒙天空和对面阁楼残破的窗棱,就在几天前,那扇一直拉着帘子的窗户后面偶尔还能看见一团黑色的人影。
是邻居吧,姓什么来着——一时想不起来,他的记忆不行了,以前还能去圣芒戈弄点药剂,现在放药的盒子都落了一层灰。
遗忘也掩盖不了衰老的事实。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魔力消减,胃口变得很小,人也懒得挪动地方,或许是要死了。
不是死于战争,不是死于疾病,只是时间到了。
“滋……滋……”一阵电流杂音过后,收音机里传出年轻男人充满朝气的声音,“开始了,哼哼——欢迎大家准时准点收听波特瞭望站,我是主持人老江。”随后一道稍显年长的男声响起:“大家好,我是老将。”
“首先祝贺我们又挺过了一个复活节!”“没有什么能打败我们,老江。”“哦当然,虽然上次我们损失了……”年轻人的话多且密,东拉西扯了一分多钟才在另一个人的提醒下止住没有意义的口水仗。
黑暗中老约翰眨了眨眼睛,作为为数不多的消遣,广播开始之前,他都会提前做好措施确保声音不会漏出去被‘下水道蟑螂’‘扒墙角的壁虎’发现。
迷你收音机放在枕头上,音量调至最低,贴着耳朵,唯一可能对音质产生影响的恐怕是鬓角许久未剪的干枯白发。
波特瞭望站广播时间是每周三晚七点,上次广播还是一个月前,信号是突然中断的,听众们都清楚这意味什么,但数着日子过的老约翰每周三依然会准时守在广播前,说实话,他都以为自己等不到了。
“我们有可靠消息,救世主依然活着,”年轻人语调欢快,“本想着这次能把他邀请到电台和大家打个招呼呢!”
“那也太冒险了!”温和的男声接道。
老约翰记得这个声音。
就是这个声音告诉他电台的密码,也是这个声音的主人帮他把房子外面伪装成久无人居的荒屋。
他叫——卢平,莱姆斯.卢平,他的邻居。一个明明自己都要东躲西藏,却还给隔壁的老鳏夫定期塞问候纸条的老好人。
可能今晚听到了好消息,老约翰睡得很安稳,再睁眼时,天不知道亮了多久。
又是新的一天。
自从发现自己开始健忘,老约翰就有了记笔记的习惯,紫色的本子放在睁眼就能看到的床尾壁柜上,今天,他花了更多的时间才把它拿到手。
第一页记的东西最重要。
[如果有人自称莱姆斯.卢平,可以信任。]
[死前点燃房顶的烛台,他看到后会为你处理后事。]
去年圣诞节老约翰脑子还清醒时,写了几个地址说是给卢平藏身用。
地皮的主人都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即使魔法部去查也查不到任何一个凤凰社的人身上,卢平保留了两个,剩下的写在纸上交给凤凰社使用。
近半年来,明面上的凤凰社成员几乎都处于东躲西藏的状态,有时候卢平还会自嘲地想着自己现在恐怕是隐匿咒大师了,他选择了这所距离老约翰最近的房子作为落脚点。
为了自己无法述之于口的责任心。
就在前天,有人闯进古灵阁从地下金库又偷走了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食死徒进行了一次大范围清剿活动,卢平在汉戈顿的临时居所不出意外被食死徒们发现,他中了三道魔咒断了一条胳膊才抓住机会跳窗逃走。
那个地方暂时他是不能去了。
等伤恢复又赶上月圆,一个星期后他才找到机会悄悄返回汉戈顿无花木街57号。
房间里打斗的痕迹依然如新,卢平隐匿踪迹悄悄登上阁楼,咒语割烂的窗帘被风带出房间隆起尖锐的形状,站在窗前,他静静地凝视不远处低矮平房上方的小窗口。
周围的住户只要天一擦黑便会闭门不出,夜晚更是不愿意露出一丝光亮生怕引起注意,淡淡的烟灰色空气无法阻挡视线,那里并非一片漆黑。
三个月前老约翰突然开始囤积物资,食物倒不算多,只是瓶瓶罐罐的东西堆满了小小的房间,地上几乎没有落脚点。
老先生说是等死。他的年龄本来也很大了,又送走了三位家主。
卢平当时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帮忙伪装了一下房子,然后站在一地狼藉里见他慢慢关上房门。
“如果有事,从窗口扔纸条给我,字写大点。”
“我死了,房间会亮灯。”
卢平也说不清每次站在窗口朝那个黑漆漆的长方形窗户看时是什么感觉,小房间是老约翰划给自己的坟墓,他无权干涉对方的任何决定。
他们是亲人吗?他们连熟人都算不上。老约翰一直嫌弃他,哪怕后来连人都会认错,刻在骨子里的管家自我修养依然让他接受不了“邋遢”和“破衣烂衫”。
橘红色的光透了出来。
卢平花了一分钟才找回自己的呼吸,眼睛涨得生疼,他不知道这个光亮了几晚,慢慢离开房子贴着墙根往老约翰家去时,抬头却看不见任何光亮。
烛台的位置是设计过的,只有站在高处才能注意到光。
翻墙进去,穿过客厅,走廊布置的障眼法并没有入侵痕迹,卢平用开锁咒打开了尘封数月的木门。
灯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他飞快关上门堵上窗户,房间里的东西少了些,至少有能下脚的地方,老人安静的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毯子仿佛只是睡着了。
放在床头柜上的收音机和紫色的笔记本很醒目,卢平从房顶的挂钩上取下油灯,撩起衣摆挨着床席地而坐。
笔记本里一定有老约翰交代他要做的事。
卢平翻开第一页。
[如果有人自称莱姆斯.卢平,可以信任。]
[他是小姐的遗物。]
[死前点燃房顶的油灯,他看到后会为你处理后事。]
[致卢平先生:若你是第一个发现我死亡的人,麻烦你带着我的委托函去古灵阁一趟,委托函和钥匙就在这个房间里,在小姐生前喜欢藏东西的地方。]
卢平几乎下意识熄灭油灯,手在灯座底部摸索,找到凹糟后反复推拉三次,底座和玻璃罩分开,黑暗中一个有点重量的东西掉在腿上,等重新点燃油灯,他拿起腿上的东西,一张折起来的纸和一把钥匙。
[约翰.艾维斯.特威利,委托莱姆斯.卢平将本人位于古灵阁544号金库的个人财产尽数捐赠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经公证有效。]委托函下方有约翰和妖精主管的签名,日期是今年年初。
把东西收好,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时没想到上面还有字[报酬在床下]。
满满一盒金加隆。
老约翰的后事卢平请亚瑟帮忙联系了一块顶好的墓地,下葬那天下着小雨,周围安安静静,参加追悼会的人不多,还几乎都是韦斯莱。
“他为什么不和沙菲克族人葬在一起?”唐克斯小声问。
所有人都看向卢平。他只是盯着墓碑声音说不出的低沉:“斯特灵去世前关闭了沙菲克庄园。”
甚至斯特灵葬在哪里,除了圣芒戈的院长阿芒多三世,没有其他人知道。
“别太难过莱姆斯,”亚瑟安慰道,“特威利没有受什么罪。”
“我知道,现在这世道……寿终正寝,算是幸运了。”
“是啊,寿终正寝。”面色悲伤的唐克斯低声叹息。
绵绵细雨浸湿了土地,躺在棺椁里的老人面容祥和,大家依次上前送上鲜花,财产尽数捐出后,他的陪葬品只剩下笔记本和那盏油灯,卢平把唯一一束蓝色风铃放在老人的胸口。
他是斯特灵最后一位活着的家人。
葬礼过后,卢平回到父母家。
一栋无人居住的房子。
陈旧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空气里漂浮的稀薄尘埃打着璇儿迎接客人,墙上莱尔和霍普的照片温和地注视着进来的儿子,卢平在合照前站定,最后轻声招呼:“我回来了!”
从霍格沃茨毕业后他便从家中搬离,父亲在时,偶尔回来坐坐,卧室永远干净整洁,窗台养着的吊兰也是郁郁葱葱。
卢平半趴在地上胳膊伸进床底拿出一个漆木盒子,清理干净灰尘后刚想打开,看了眼自己的手,抿唇又来了一发除垢咒。
盒子里躺着一盏精致的油灯,外形和老约翰的陪葬品类似,他没去碰这个东西,转而拿起旁边的信封,火漆上的风铃花完好无损,每一封都是他捏着薄薄的刀片小心割开的。
不敢承认珍惜只能藏起来,哪怕身边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数十封信里,只有一个信封残破不堪,那是卢平最痛苦的一年,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只是去北方执行个任务,回来就要面对挚友的死亡和背叛。
在那之后三天,猫头鹰送来了斯特灵的信,他几乎是颤抖着迫不及待撕开。
‘孤家寡人了莱姆斯,要和我一起吗?’硕大的笔迹争先恐后跳进卢平的眼睛,现在很难描述当时他看到这句话的心情,但堵塞在胸腔的躁郁奇妙的有了宣泄的缺口,以至于看到下面的小字‘说实话,我认为西里斯干掉波特的唯一理由是去父留子。’时差点笑出来。
浪潮打碎月光,他勉强抓住求生的舢板也只能四处飘荡,可月亮就该挂在天上,触手可及的只是虚假倒影,他从来都无法心安理得的和斯特灵在一起。
狼人不配拥有爱情。
已至深夜,光秃秃的玻璃窗被烛光染成了暖橘色,影子们原地狂欢,雨水犹如浓稠的墨汁,毫无章法地乱涂乱画制造噪音,卢平躺在床上,睡不着,也没有用消音咒,他总要听点什么吧,证明自己并未麻木。
现在,莱姆斯.卢平真的是孤家寡人了,斯特灵。
又是新的一天。
五月初,哈利现身霍格沃茨,凤凰社收到D.A传讯后前往支援,解决了把守在霍格莫德的食死徒和摄魂怪,金斯莱被猪头酒吧的老板阿不福思拦住,他瓮声瓮气地表示如果需要疏散学生可以安置在他那。
霍格莫德街道两侧关闭的店里,偶尔能看见探头张望的人影。
“莱姆斯,一切结束之后你打算做什么?”唐克斯的头发变成了深红色,卢平刚认识她时,觉得这个性格过于活泼的女巫完全不适合傲罗这个职业……他看人是有些不准的。
回避了对方眼底的试探,卢平把视线转向不远处的城堡,要不了多久伏地魔就会进攻这里……
哪里来的以后呢?
他从来不是乐天派。在被格雷伯克感染成狼人后,他的人生一眼就能望到尽头,从前渴望上学,上学后渴望友情,詹姆和西里斯毫无疑问是天之骄子,自己也似乎沾了光突然被老天的眼尾扫到,不然为什么斯特灵会出现。
后来她死了。
死亡这个词不必多说,就像现在,如果能用自己的死亡托举哈利再一次成为救世主,凤凰社的所有人都无比乐意。
这就是他们和食死徒的区别。
唐克斯还年轻,卢平非常真诚的希望她能活下去,陪着安多米达,再找一个适龄的男人恋爱结婚。
“去圣芒戈。”
“去圣芒戈?”
“嗯,找阿芒多三世。”卢平淡淡笑道。后面的话不必说,如果能活下来,自然是要去问出斯特灵的墓地,那个老家伙不说的话,就咬他!
身边安静下来,很快周围变得嘈杂,城堡到了。
乱哄哄的礼堂学生聚集在四张长桌,莫莉和亚瑟从进入学校就开始四处打探罗恩的消息,但一直没见到人影,而现在学校外面几乎被食死徒包围了。
“你们的努力是没有用的。你们不是我的对手。我不想杀死你们。我对霍格沃茨的教师十分尊敬。我不想让巫师流血。” 伏地魔高亢冷酷的声音响起,傲慢伪善的外表下包裹着最恶毒的目的,“把哈利·波特交出来,你们谁也不会受伤。把哈利·波特交出来,我会让学校安然无恙。把哈利·波特交出来,你们会得到奖赏。
“我等到午夜。”
还剩半个小时。许多学生都留下面对这场人数悬殊生死不知的战斗,此时此刻,站在礼堂的每一个人,都已经决心与霍格沃茨共存亡。
卢平和金斯莱、亚瑟带领队伍进入操场把守学校的各个通道入口。路上弗雷德和乔治还开玩笑般称呼消失的罗恩赫敏为“小两口”。
操场面积很大,兵分三路,几乎刚到达围墙,脚下便地震般摇晃起来,天空弧顶的魔力保护光罩如被点燃的蛛网自中心化开,随后密密麻麻的黑影朝城堡俯冲而来。
不止天上,城堡的围墙像是受到巨力撞击,轰鸣声后石块刷拉拉地掉落,很快缺口出现冲进一批黑衣人。
四面八方不停闪烁的魔力光束几乎照亮了夜空,卢平看清了自己的敌人,多洛霍夫。
一个棘手的敌人。
时间多久可以掏空一棵树,或许三年,或许百年,但卢平知道,现在自己的状态用外强中干形容在合适不过,血顺着胳膊浸透手掌,魔杖湿滑险些没拿住,多洛霍夫的影子在视线里交错成双,卢平努力瞪大被血水朦胧的眼睛。
闪电劈中枝丫,干枯的树叶最终离开跻身之地,以优美的弧度落在地上。
生命的尽头是什么,这个答案猝不及防递到了卢平面前。
太阳耀眼的光晕散开,尽头是大片的粉色,不是花海,是斯特灵独树一帜的粉色长发。
她的声音很轻却如擂鼓敲中卢平的耳膜:“和我在一起吗,莱姆斯?”
稚嫩的少年没有回答,濒死的中年男人眼睛直直盯着前方,嘴唇似乎动了动,然而周围一片混乱,没有人知道他说了什么。
世界从此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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