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吉普车追着夕阳又跑了一段路。
小天狼星解释说,刚才那只鹿是守护神,可以用来传递消息。我说这可真酷,巫师们的移动电话。“这可不是什么人都会的。”小天狼星说道,我以为他是想说这个东西难学,结果他告诉我说,那些心思不纯洁的坏人没办法拥有守护神。
听起来他也有守护神,那他怎么不给朋友回个消息呢?
“我可不是那种会打扰朋友约会的没眼力的笨蛋……”小天狼星笑着嘟哝了一句,不难听出他和叉子先生的关系很是亲昵。他变出来的那束兰花被我放在座位中间可以放杯子的地方,摇摇晃晃地跳舞,我觉得很有意思。
车是我租的,婚纱也是我租的,身旁和我约会的男伴——
“自愿的。”他哼了一声。
小天狼星又说,不会魔法的人看到了魔法是要被用遗忘咒的,“这是为了你们好……嗯,听起来是相当傲慢的说法。”他说,“不过确实能够避免一些普通人的认知崩塌。”
原来他之前是想消除我的记忆?
“无所谓,你可以等我们分开的时候再对我用。”我说,“我怕你不小心用岔了,我再忘了刚才发生的那桩事,又回去和那家伙结婚。”魔法这东西听起来还是太唯心了,感觉很容易出意外。
小天狼星表示,他的魔法水平精湛,不会有这种事发生的。再说了,如果真的发生这种错误——
“再带你逃一次就行了。”他说,听起来满不在乎。
我摇头叹气,唉,小朋友,最容易闯祸又不在意后果的年纪。我可不保证再来一次我会相信他,还是他笃定我会和一个帅哥私奔?
“都说了我成年了。”小天狼星不满地说道,然后思量起了我的后半句话,“嗯……大不了我就说我是来负责的,咱们俩有一段感情,但你忘了。”
得了吧,我随口说道,和他这种人交往过的事才没这么好忘。如果是我,我要告诉我的七个好朋友,我和一个帅气的巫师交往过,放心,我没吃毒苹果,他们也不是小矮人。
小天狼星问我几岁了,我让他猜,并且告诉他我之前在米兰学美术,快毕业了——至于是真话还是假话,交给他自己判断。总之,我觉得我应该比他年长,因为我有驾照,他没有。哦,他说骑飞天扫帚不需要考这玩意。
再次顺带一提,我没有觉得小朋友不好,意气风发的年纪是最迷人的时候,堪比食物的最佳赏味期。提到食物,我问他:“后备箱里有我今早做的三明治,你要吃吗?”
小天狼星总结说,这里有一个开吉普车来参加自己的婚礼,并且在早上还非常有闲情逸致地做了三明治的红头发新娘。
这么一讲我发现,我听起来就不像是去结婚的。
还有,他为什么要强调红头发?
“因为好看。”他说,听起来漫不经意,“比夕阳的颜色还深。”
很好,我变得独一无二了。
“谢谢,不过我希望你多夸一下三明治。”我再次停车,表示我用的沙拉酱也是自己做的,“小天狼星——你看那是什么?”
不得不说,我的运气相当不错,在夕阳还没有完全落下的时候,我们俩竟然在路边的田野里发现了一架废弃的钢琴。也不知道是谁丢在这里的,它的脚下已经长了青苔,上面有小鸟和蚂蚁在睡觉。才落过雨,琴身湿漉漉的,大约被淋得更坏了些。
“好可惜,我还有点想弹这架琴呢。”我说。
小天狼星没有对我会弹钢琴发表意见,而是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们的复活节是不是和神有关?”
我点头:“嗯。”虽然我不信这个。当然,我也不算什么唯物主义者,只是觉得信教没什么意思而已。
他又问:“神会给麻……给你们送礼物吗,就像‘圣诞老人’的故事那样?”
可能会吧?不然为什么新郎他妈妈那么钟爱十字架,我有点不确定,思绪忽然飘到了“赎罪券”上。这怎么不算是礼物呢,这可是送功德啊。
不过小天狼星又不用我回答了,他拿着一支被打磨的很光滑的木棍(也许那是法杖?),走到了那架钢琴旁边,对我招手:“我试着修一修,如果修好了——”
就当做是神送的礼物吗?我笑,他是什么神,爱与美之神?搞砸了教界丘比特约翰神父的第1000个主持的婚礼,这可不是爱神的作风。
“让我想想。”他说,然后背对着我,看起来在对钢琴做些什么。
如果是别人,我会觉得“神”这个称谓就很傲慢,它是一种凌驾在普通人之上的意志,把自己抬得太高当心出事。但小天狼星的长相堪比我在艺术馆里见到的古代雕塑,隔着展示玻璃都能吸引游客吻过去的类型,他比放在十字架上的耶稣更具备人性,因为我见不到历经苦难的主,却能伸手碰到星星。
我宣布他是神。星星之神?麻瓜(似乎是形容不会魔法的人)之神?或者是我的——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了小天狼星的笑声,以及音准无误的钢琴按键声,哆来咪法,直接顺过去按了一串,“看来我的修复咒语学得很不错……”不远处的少年人说道,“嘿,怀特小姐,别傻愣着了,快把三明治拿过来。”
钢琴的声音惊走了原本因为好奇在盯着他看的飞鸟,我看过去,发现他还给我变了个钢琴凳出来。
我猛地一拍手:“有了!”
“什么?”
钢琴是黑白键的,我又说我姓怀特,夜晚即将到来……黑白,灰,哦,他的眼睛是灰色的,我宣布他是灰色的神,游走于黑白世界,多自由!
听了我胡乱的推理,小天狼星说道:“灰色?也行吧。比黑色好些——大约是的。”有点意味不明。他咬了一口三明治,夸我的沙拉酱调的不错,而我这时候已经坐到他变出的钢琴凳上,回想起了自己比较熟悉的曲目,然后让手指跳跃起来。
我要弹轻妙的节奏,青春的活力,自由的飞鸟,他和我。
6.
这是我演奏过的最有趣的a小调钢琴协奏曲。
在吃完三明治之后,小天狼星让田野里的小草发出了各种乐器的声音,单簧管、双簧管,小提琴、大提琴,他本人则是摸出来了一个口琴,我们一起让音符在傍晚飞舞着。我猜他没听过我弹的这首曲子,但他非常顺利地加入了其中。
因为他也是自由的。
演奏结束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车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打开的——也许是他用魔法做到的,对,一切事情都能用魔法来解释。温度越来越低,我一拍脑袋,想起一件事,顿觉懊恼,车上还有相机,刚才应该让他给我录像或者拍照的,毕竟再也没有比在田野旁边弹废弃钢琴更有意思的演出了。
我咬着三明治,让他从汽水和啤酒里二选一,小天狼星诧异于我的车上什么都有,然后选了一罐啤酒。我说这是我全部的家当,他说你可真是有很多宝藏,包括那些磁带。
小天狼星问我要不要干杯,我说我喝汽水,酒驾什么的不安全。可能是年轻男孩的火气重,我感觉天气越来越冷,他却把衬衫的扣子解开了几颗,大约用魔法也会让人出汗吧。也可能他是觉得这样有点帅……嗯,确实,我不再看天边的星星,而是转过去看他,思绪又飘到了我的家当里,其实我还带了打火机和烟,好久没抽烟了。
“你的纹身不错。”我留意到了他锁骨处的图样。
“谢谢。”他看了看天边的星星,捏扁了易拉罐,“等一下去哪?”
我想想哦,前面是有个小镇来着——“小天狼星,你陪我去打耳洞吧!”我突然说道,“我要打好几个。”
小天狼星看我一眼,表情不意外,因为他戴了耳钉,可能他以为我是由于他戴耳钉才这么想的。但其实我很久之前就想打耳洞了,我摸了摸柔软的耳垂,跟他说自己一个人去打总觉得很痛,现在有他陪着,我就能放心了。
他不理解:“有什么区别?”因为他认为该痛的还是会痛。
“痛的时候看帅哥会比较赏心悦目。”我理直气壮。
“……”
于是汽车往小镇奔去,我们不再追夕阳,而是追星星。
小镇比我想象的还要热闹,原来是广场上在举行音乐派对。小天狼星从车窗探头看过去,说了句这和他去过的演唱会也差不多,我说不一样,这里更容易丢钱包,以及——
“更容易产生爱情。”我指了指里面跳着跳着就亲到了一起去的男男女女。
小天狼星把头转了回来,嘀咕:“爱情。”
“多美好啊。”我说。
“难以理解的东西。”他说,“詹姆——就是叉子。他和伊万斯,哦,就是他的莉莉。前几年他们的关系一直很差,互看不顺眼,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某天他突然发疯,爱上了她,你可以想象我知道的时候多么意外……”
感觉莉莉是个很优秀的女孩。
“是,她成绩好,还是学生会主席,人也漂亮——”小天狼星看了我一眼。
嘁,我可不会问出“我和她谁漂亮”这种愚蠢的问题。
“但他不只是因为她漂亮才爱她的。”我判断道。
“我不是不能接受,就是觉得很奇怪。”小天狼星说道,“詹姆说那是一种吸引力,就像麻瓜的磁铁……见鬼,那这里的磁场确实挺紊乱的。”他指的是广场上的青年们,“喂,等等,你这是什么眼神?”
当然是看小朋友的眼神。
见小天狼星不服气,我笑了起来,跟他说我可比他懂多了,我交往过男朋友——不是这位亡夫,是别人。小天狼星皱着眉看我,似乎想象了一下,看起来有点难以接受我也会和某人像吸铁石一样黏在一起,我猜他又在质疑我的眼光。
“好吧,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找好了停车的地方,转过头来盯着他看,“其实我早知道新郎有问题,他骗了我的好朋友,我就是为了在婚礼上打他的脸才接近他的……我没有无中生友,是真的。”
“但你也没多打几次他的脸。”小天狼星说道,“你还说了‘我愿意’。”
“好好好。”我举手投降,“我也对你讲我愿意,我愿意,好了吧?你能打十个他,方方面面的,就此抵消。”
我们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小天狼星替我找了个路人问了一下,问到了能打耳洞的地方外加一个女孩家的电话——他一脸无辜,因为这个是附赠的。
打耳洞的老板的速度很快,不久之后我就戴上了透明的耳钉。但我只打了一个,小天狼星问我,你不是要打好几个吗?至少要打一对吧,一边一个。
“因为你的止痛效果只限一个。”我说。
少年伸出手指,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你干嘛?”我瞪他一眼。
“试试药效。”他笑,“嗯,真过期了。”
我没忍住,也笑了出来:“你还不如说你和我之间有磁铁呢!”
打耳洞的老板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在我们结束玩闹之后才说你们俩真是对般配的小情侣。我和小天狼星对视一眼,他看起来有点不自在,但又有点在意。我假装没听见,谢过了老板,然后踮起脚问小天狼星:“音乐派对?”
“走。”他说,刚才弹我额头的手拉住了我的手腕,我们朝着广场跑了过去,不久之后就由于他握的只是手腕,而被人群挤散了——小天狼星找到我的时候,我正靠着一面墙点烟,他的表情看起来又好气又好笑。
我能理解他觉得好笑,但不理解前者,因为这里只有偷钱包的小偷,可我是个大活人,总不至于出什么问题。
“这里还能产生‘爱情’!”他说,“刚才就有人想过来找你搭讪……”
那人呢?我探头,然后被他挡住。
“音乐比迷情剂还管用。”小天狼星摇头,“对了,你刚才把我撇开了,从来没有人——”
“你和别的女孩牵过手?”我问他。不像呀,他不是难以理解爱情吗?
小天狼星被噎住了:“……我对恋爱没兴趣。”少年的神情变得懊恼起来,像是输了面子一样,“这种事情不应该只看脸和氛围,要看灵魂的契合。”
原来不是不开窍,而是过于理想主义。
“同龄人的灵魂不合拍,那你考虑过姐姐类型的吗?”我问他,缓缓地吐出一口烟雾。其实我戒烟许久了,只是偶尔会来上一支,我对烟酒这些东西都没有瘾,只是调节情绪,在我觉得有趣的时候才会做。
“没有,非常遗憾,我的姐姐们是喜欢用鼻子看人的那种类型。”小天狼星看起来不反感烟味,而是因为我的问话露出了回忆的神色,“唯一一个我比较喜欢的堂姐,她和别人私奔了,好久没见到她了……”
“那个,你抽过烟吗?”我问他。既然他说他成年了,那我就信了啊,反正他酒都喝了,也不差这个尝试——我没有要带坏小孩的意思,他那一堆纹身已经足够叛逆了。
小天狼星说抽过,他在学校里和朋友偷偷试过,感觉不怎么样。
我说普通的烟草当然不怎么样,女士烟要好闻一些,但我严重怀疑他抽烟的方式可能也不太对,不如他试试我的烟——说这话的时候,路边有人弹木吉他,缓慢悠长的曲调,听起来是民谣,我看过去,又有点手痒。
“你还会弹吉他?”小天狼星敏锐地说道,“我觉得你更像是学音乐的,而不是美术。”
我说音乐和美术不分家,都是艺术,好吧,其实我是文学专业的,如果他想听和月亮有关的诗句,我能背十首——我掐了烟,跑过去和那个弹吉他的人聊了几句,然后成功地租到了他的吉他。他还给我们俩推荐了一个小酒馆,楼上有露台的那种,还能住宿。
坐在小酒馆的露台上,我拨动木吉他,哼唱挪威的民谣。远处的音乐派对还没有结束,烟花已经放了起来。一朵又一朵彩色的烟火在夜空中绽放,小天狼星靠在桌子上,托着脸看我,又不像是在看我,可能是已经有点微醺了,因为他又喝了点葡萄酒。灯光是米色的,烟火是璀璨的,而他年轻又漂亮,与我的邂逅是短暂的。
正是因为没有未来,当下的快乐就是永恒。
“我好像个吟游诗人。”我说。
“嗯?”他的目光逐渐聚焦,落在了我的眼睛上,很明显地走了神,“说起来……你之前还说要把你的烟给我试试。”
哦,我是说过这话。
“你今晚不打算开车了吧?”小天狼星说道。
我点头,有点晚了,开车是很累的,如果能住下当然很好——怎么,他的意思是想请我喝酒?事先声明,我的酒量还是很不错的,为了证明这句话,我喝了他的葡萄酒。
“你不是说你是学文学的吗?”他的问话也变得有一搭没一搭的,“关于月亮的诗,十首?”
哎呀,别小瞧我。
我继续弹木吉他,然后吟诗:“嗯——哪个是金牛,哪个是天狼?”我将莎拉·特雷弗·蒂斯黛尔的《I Know The Stars》中的“天鹰座”改成了天狼座。
“月亮?”小天狼星看我,“这不是星星吗?”
我说你别打断我。全诗我是没办法背下来了,只记得一部分——
男人啊男人,目光啊目光,男人的奇思怪想……让我心明亮,害我好悲伤!
爱我不爱我,让我怎么说呢?
可他,爱我不爱我?
我把木吉他放到一边,问他怎么样。
“你在问谁呢?”小天狼星说。
我看向他,我们俩就这样对视着,距离渐渐地缩短。小天狼星嘀咕说了什么,我很喜欢他讲话的声音,不紧不慢的,游刃有余的,既有这个年纪的志得意满,又很从容,他是个有故事,但故事还有很长很长的内容要写的人。
“对了,我的烟。”我想起来,片刻之前我们在谈论这个,“你——”
“嗯。”他看着我,声音低了许多,“你教我。”
这就是吸引力,不一定是爱情,但足够让两个人靠近,我想,然后闭上了眼睛,尝到了酸甜的葡萄味——嗯?他什么时候还用了香水,在我打耳洞的时候买的吗?是葡萄柚的气息,可我没说过我喜欢甜的吧。
吻和夜色一样,逐渐加深。
……少年人果然是最佳赏味期。像火一样炽热,又似酒一样醇香,一杯又一杯而不知迷醉,即使他开始的时候小心翼翼,但本能让他无师自通。我年长几岁的经验在此刻约等于零,主动权交托出去,在远方的乐声中,我红色的发丝与他的黑色的卷发交缠到了一起。
假如我终将要遗忘这一切,那么我要记住这种快乐的感觉。
小天狼星说我不像有男朋友的样子,我说什么,我听不清——说起来,一想到婚礼的善后我就感觉有点麻烦,虽然比起我去揭穿他,这种私奔一样的结局更让新郎丢脸,挺划算的。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去一个没人的地方,谁也不认识我,这样就不用面对这些世俗的烦心事了。
“你真像一个谜语。”他若有所思,“不过我可以带你去。”
“那记得把我送回来。”我用手指朝着他心口开了一枪,走进了浴室。然而在他洗完澡之前我就睡着了,梦里有发光的星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