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格纳斯早已失了神韵。
皱纹与白发之下依稀可见年少貌美轮廓,浑浊的双眼间却再难见彼时风发意气。
“晚上好,西格纳斯姑婆。”我坐在床边,轻轻握着那刻满时间痕迹的手,“近来感觉如何?”
“你今年来的挺早。”西格纳斯冷冷地答道。
“这不是心系您的身体,一放假就来了。”我含着笑,又为她掖了掖被角。
“……”她的眼珠在眼眶里缓慢地侧移,目光渐渐聚焦在我脸上,“布莱克老宅早归了沃尔布加,我死没死不影响你继承。”
她的目光涣散,唇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我以为你更关心马尔福。”
“有劳姑婆费心。”我为她按下床头按钮,招呼护士更换即将漏尽的滴液。
“这些年来承蒙卢修斯姑父和纳西莎姑妈照顾,圣诞节当然会携礼登门感谢。”我语调平缓,西格纳斯却敛了锋芒,阖了眼,不说话,不欲家丑外扬。
我顺势告辞,只留下那一束没什么情谊含量的花儿证明我曾来过。
护士拿着一枝月桂追出来:“佩南布拉小姐,西格纳斯女士对月桂过敏,你们送花也太不小心了!”
“抱歉抱歉,还好您发现得早,希望没有影响……”我诚恳地道着歉,心下却不无轻慢地笑,居然对荣誉过敏,无怪乎只能一把枯骨在角落腐烂。
我们也顺路去看望了柳克丽霞,她和气得多,兴致盎然地听我讲各有千秋的韦斯莱们。末了,还向艾摩洛斯和厄丢斯特介绍我们之间的血缘纠葛——即使被逐已久,她到底比没被强制记忆过家谱的我更熟悉这些盘根错杂的关系,我此前从没料到我和哈利还真可以算姐弟。但我并不准备立刻去向如今正因为斯内普教授而与我闹矛盾的小狮子们坦白。再观望一年吧,离救世主太近的话,想反水可不太容易。说起来我为什么没考虑过邀请哈利来我家一起过节——噢是因为我自己平安夜也是去马尔福庄园。
临行,我送了她一罐滋滋蜜蜂糖。
回家路上,我拜托厄丢斯特改变路线,途经了那家“美瞳”店。店内品种丰富,纯色、渐变、拼色,圆瞳、竖瞳、重瞳,等等等等,一应俱全。我实在割舍不下,选购了好几双。
假期第二日我们去了戈德里克山谷。格林德沃先生如非必要从不看望巴希达夫人,但逢年过节总会早早准备好伴手礼交给艾摩洛斯。
往年我们只是随邓布利多校长来祭亲人,看望过巴希达夫人便分道扬镳——但从去年起,我来此地,还要祭拜我的母亲。
戈德里克山谷作为纯血含量较高的巫师聚集地,原本颇为繁华,但这些年来由于各家族的衰败已渐显颓态。漫山遍野的矢车菊早枯了大半,茂密的草原也被阿不福思放养的山羊们祸害的不成样子。好在冬雪已至,掩去了诸般荒芜,果然是落了片白茫茫大地才干净。
几位邓布利多的墓碑离得很近,老邓布利多夫人与阿丽安娜本是合葬,斑斑青苔的方碑上刻着“珍宝在何处,心也在何处”。厄丢斯特说这出自麻瓜的《圣经》——一个对巫师喊打喊杀的宗教的教义,很难想象邓布利多校长刻下这行字的心情。斜后方葬着克雷登斯,墓志铭是阿不福思选的:“Don’t ask questions you don’t wanna know.(别问我你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我放下花束,安静地离开,给邓布利多校长留下足够的个人空间。
才走过两排,便不幸与抱着小羊、靠着不知名墓碑的阿不福思打了个照面。
——两位邓布利多一向错峰祭拜,巴希达夫人的说法是一起上坟容易打架,没有默哀的氛围。她还讲起可怜的阿丽安娜,讲起形影不离的年轻人,讲起早逝的克雷登斯……老实说,我对克雷登斯墓志铭所指的问题和警告的人有一定猜测,但并不敢进行验证。
“圣诞快乐,阿不福思,”我礼貌地打招呼,又犹犹豫豫地问,“……这是?”
“阿丽安娜六世。”他抚着羊毛面无表情地回道,字音和风雪经年的墓碑一样冷硬。
“……噢。”我干巴巴地应了一声,绞尽脑汁试图延续话题。
但阿不福思没给我这个机会,他简短地说:“代我向巴希达问好。”然后转过身换了一块墓碑倚靠,就差把送客两个字也在我眼前立个碑。
我于是继续往碑群另一边走去,那里葬着最近的死者,比如我的母亲,比如……
波特夫妇。
最后一个要消灭的敌人是死亡。当然。
我站在堆满百合花的墓碑前,思索片刻,还是拍了一张。也许明年我可以和哈利一起来——说起来邓布利多校长怎么没有带哈利同来?
母亲的墓碑和波特夫妇只有几碑之隔,可见伏地魔死了之后天下属实太平了不少。
小小的一方碑,刻着短短的一行字:“What are you willing to lose?(你准备牺牲什么?)”
我要活命,要牺牲什么?想活得舒坦,要牺牲什么?
我摩挲着碑文,自问着,笑起来。
我是一个贪心的人。我要祭奠,但并不哭天抢地劳心费神,只是墓碑前的花儿在魔力作用下反季节盛开,漫漫生命短作几天绚烂。
——是的,为什么,不能牺牲别人,成全我呢?
壁炉里的火光驱散了屋外的寒风,巴希达夫人接过伴手礼,招来烤的暖烘烘的毛毯,又指挥着盘子端着热茶与新鲜出炉的小圆面包落到我面前:“盖勒特……”
“他托我向您问好,”我试图为格林德沃先生开脱,“他在麻瓜政府的事业正是上升期间,暂时脱不开身……阿不福思也托我祝您圣诞快乐。”
“麻瓜?”巴希达夫人面上浮出一抹惊诧,但紧接着又是担忧,“政府?”
“您放心,格林德沃先生绝对没有再次挑起大战的想法!”我言辞恳切,“只是觉得孤身在家颇为无趣,出门找些消遣——您一定也很怀念曾经在霍格沃茨任教时,被学生们环绕着的日子吧?”
“啊,霍格沃茨,当然!”巴希达夫人摇晃着茶杯陷入了回忆,“那里真是埋藏着数不清的秘密!你记不记得八楼那副巨怪棒打傻巴拿巴的挂毯?绕着它走上三圈,那简直是魔文博物馆!精妙绝伦!无与伦比!我总是梦想着也制作出那样一间屋子……”
“是的,一座宝藏!”我连声附和,心底却暗暗把这闻所未闻的屋子记在探索名单之上,“还有禁林……”
“禁林绝对是魔法生物的天堂,种类最多,规模最大。”巴希达夫人感慨起来,“我教书的时候,就已经有数不清的马人、狼人、独角兽——我快退休那会还出现了八眼巨蛛!”
狼人?我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语,也许那个谁……那个巴克曼会跻身之中?毕竟霍格沃茨是每一位学生的第二家庭,他作为麻种又必定回不了第一个家。
“但禁林很危险,”巴希达夫人注意到我的神往,警惕地提醒道,“方才说的狼人和八眼巨蛛不提,还有角驼兽、鹰头马身有翼兽等等,甚至未被驯化的摄魂怪——绝对、绝对不要莽撞深入!”
我连连点头,乖巧地感谢巴希达夫人的劝诫。
我当然不会莽撞,我只是深入。
到家时已是深夜,周围的麻瓜商店零星亮着灯火。
费南希夫妇早回了自己的房子,空旷的大厅里只有忠诚的克利切守着保温魔咒加持的饭菜。用餐洗漱毕,我打发家养小精灵们退入阴影,在层层防窥防窃听的防护之下开启了挂坠盒。
我想谈谈那时隐时现、令我如芒在背的注视。
“『有人在看着我。』”
是谁?
是谁,能够神出鬼没?
是谁,目光如剑寒凉?
我讨厌未知,因为它们不为我所控。
是你吗,妈妈?
我微微睁大双眼看着端庄完美无瑕的母亲,彼时却不知自己直直望入你们的眼睛。
我只是重复:“『有人在看着我——』”(There is somebody peeping at me——)
“『嘘。』”母亲将食指轻轻抵在唇边,有一刹那我以为她就是盯着我的存在,残酷、冷漠、高傲,打量我如同打量一件筹码、一枚棋子或一只宠物,而非一个人。
——但从那一瞬的眼神中我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于是缄默着等待解惑。
果然,只是一瞬之后,母亲又如往常般温和地开口:“『是——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们。』”(There is ‘something’ peeping at us.)
她慈爱地看着咀嚼着那个词语的我:“『祂们为我们而来。』”
注意到我僵硬的表情,她也重复了一遍,声音几不可闻:
“『祂们为我们而来。』”
……那,你的眼睛在哪里呢,“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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