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娜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露娜是世界上最可恨的人。
直至成年,金发遮住烧痕,遮住他那对算得上深情的眼,萨博都从未改变过这般想法。
但是现在的萨博,童年的萨博,幼稚的萨博,从贵族的家落跑的萨博,正陷入大危机。他只觉得眼前漂亮又可爱的女孩要用她的笑容将自己淹死。
萨博要被砰砰直跳的心锤进湖里淹死了。
他的眼睛在眼眶中摇晃,寻找着什么。
“艾斯不在这里,萨博,你最好只看我。”
我打断他小狗一样乱晃的眼,相较于艾斯,萨博的眼睛又大又圆,短短的金发毛茸茸,和没褪去浮毛湿漉漉的小狗一模一样了,太像了,现在的萨博比艾斯还要像小狗。
我饶有兴致地盯着他,萨博的身体明显地一怔。聪明的小孩在遭遇变故时脑袋反而转得更快,冷静下来也仅仅几分钟。
“露娜,你想干什么吗?你知道我是贵族,应该是早就知道了。”
已经不打算继续隐瞒了,望过来的眼睛里明晃晃,“你想要怎样”。
我松松手指,萨博踉跄几步踩着脚下皮子滑倒在水里,激起的水花带着油腻的血沫子糊在萨博的脸上,同样也糊在我的脸上。
好脏……
萨博真讨厌……
说出来了呢。我垂眼,小男孩也没想到事故那么戏剧性,大概是从未听过我这样不爽阴暗的语气,他呐呐地顺着我的话磕磕绊绊地巴出声抱歉。
这个好玩儿。
“因为萨博君你根本不像垃圾场出生的小孩。”
“只要活下来就是很幸运的事情了,这种常识你根本就没有。”
“把衣服当成坐垫给我,住在相对来说收拾整洁的地方,还喜欢收集书本。”
“领巾也总是摆得端正,虽然破旧但是衣服一直干净,穿着礼服外套跑来跑去可是坏习惯。”
我一件一件巴拉萨博“不经意的生活小细节”,看他面上表情的变化,那是怎么样的表情呢?沉默、不甘心、迷惘、质疑,过去的生活为他刻下了无法褪去的痕迹。
“举手投足都不像呢,萨博君,”我声音轻快,宣布判决,
“你从头到尾都只是从贵族家逃跑的野孩子而已。”
“你逃跑了,胆小鬼。”
我观察着萨博。
萨博咬紧嘴唇什么话也不说。说他是贵族的小孩儿他就气愤,说他是胆小鬼他就痛苦,和艾斯简直一个样,怪不得他们背着我玩得那么好,原来是本质相近又截然不同的人之间的相互吸引。
我的脑海里闪现过一只小黑狗叼着去一只小黄狗啪嗒啪嗒跑来到我面前的景象,怪可爱的。
“罪人的孩子就只会是罪人的孩子,贵族的孩子也只会是贵族的孩子,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呢,好可怜。”
我故意那么说的,因为这样说的话萨博的表情会更糟糕。
果然变得更糟糕了。
“我不想……”
他的声音真小,我用水泼他。
“说大声点哦,萨博君。”
头发也全都淋湿之后狼狈的模样真是落水的小狗了。
我在萨博的眼睛里看到我又在笑了。
“我不想是贵族的孩子。”
“嗯,为什么呢?”
萨博闭上眼,他似乎不想要看我。
如果是真的小狗的话这个时候应该会呜呜几声吧,那很可爱了。
“为什么呢,萨博君,你不是说过吗,就算是在那片垃圾山里想要成为贵族的也大有人在,但是你却逃跑了,你生来就是贵族,但是你却逃跑了哎。”
他逃跑了,这才是故事令人心痒的地方。
“萨博君你该不会只是因为受不了严格的家教所以跑出来体验一下下民生活吧?在出生不如你的艾斯身上寻找优越感,完全就是在欺骗感情嘛!”
“哇,好恶劣,你好坏啊,如果艾斯知道好不容易交上的朋友骗了自己的话一定会很伤心吧?”
“艾斯之前只有我一个朋友呢,和萨博君交朋友他可是很开心的,想不到萨博是这样人。”
我满心欢喜地胡说八道,此刻的萨博陷入了人为营造的苦闷之中,是我为他营造的。半真半假的话,夸张的语气和表情,就像是我曾经对艾斯做过的事情,我只是换了个场合换了套说辞就把它套在了萨博身上。
我挖苦他,就好像我戳艾斯的伤口,真可惜萨博的身上没有。
贵族的小孩跑到垃圾场过着和混混一样的生活,还和罪大恶极之人的遗腹子成了好朋友甚至是挚友。这种不真切的巧合完全就是小说、画本子里才会有的命运般的故事开头啊,很难不吸引人。
我可太好奇了。
到底是为什么身为贵族的孩子却会厌恶贵族呢?他是个小孩吧,怎么能想到那么多呢?太有趣了,太有趣了!好想要知道答案。
我几近热切的眼神落在萨博的身上。
他被黏糊糊的湖水包围,他破皮的嘴巴开开合合。
萨博说他的父母,身而为贵族的父母,但眼里只有地位、只有财富,他们的眼里没有萨博,只有一个名为“萨博”的工具,一个活人偶。他没有在父母身上感受过爱,也许他刚出生的时候得到过,但随着他长大,他开始学习、开始交朋友,他才意识到,给予他肉/体和血统的父母对于他来说是没有爱可言的。他们不爱他,他们只是爱着“贵族的他”,而他的价值也仅仅是“贵族”。
“我的人生在那座高墙里是一尘不变的,是永远孤独的。与其在那里活下去行尸走肉接受被安排的未来,还不如在垃圾山里,吃自己决定吃的东西,做自己决定做的的事,和自己认可的人交朋友,看自己选择的书,自由地过每一天,就算生活艰难那也无所谓。”
“我想要自由,我只是想要自由,露娜,你会觉得难以理解吗?”
“说我逃跑了也好,是胆小鬼也无所谓,我不觉得我自己做错了什么,我不后悔从那个令人窒息的家里逃走。”
“我确实愧疚,确实是我的错,我骗了艾斯,可是我是打从心底真心实意地盼望,我想要和艾斯交朋友,这全都是出于我个人的意志!”
“我想要拥抱更广阔的世界,难道我有错吗?”
难道我有错吗?露露,我有错吗?
萨博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说。他仅仅被女孩宝蓝色的眼睛直视就好像无所遁形将心思处所有的话都抖露了出来,乃至生活于那个家中所受道德压抑、委屈和不堪,这些淤积在胸口的情感从被女孩撕裂的开口子上倾泻而出。
情绪化,他被自己的情绪控制了。
可他还是孩子啊,原来他也不是什么都可以忍耐得下来。
萨博说完这些话之后只觉得脑袋有些空白。
他就只能呆呆地坐在污水中看她,看岸上的露娜。
露娜,露露。无论是名字还是长相在贵族的孩童里都是相当优雅可爱的存在。她为什么会在山林里呢?为什么会和艾斯在一起?
第一眼,萨博以为女孩和自己一样是贵族吧。不论是乌亮亮的长发还是白皙又细腻的肌肤,那样精致漂亮的长相,不论如何看都应该是为人所精心呵护的存在,是比陶瓷做的娃娃还要脆弱的存在才对。
但是女孩不是,她是一阵风,是凌乱、是和煦,是爆裂又不可捉摸的风。
才是初见,她牵着艾斯的手把裙摆提到大腿处裸着两只嫩生生的腿在大街上撒野狂奔起来,萨博可从没见过哪个贵族女孩会这样,甚至是成年人都不该是这样的。没有一点儿教养,也没有一点儿羞耻,她就那么扑到艾斯的背上,两只腿夹住他的朋友,笑声却比高镇内纯银制的铃铛还要清脆。
她好像生来就是自由的,是令人向往的。
她好像生来就是随心所欲地、为所欲为地。
他曾经听艾斯对女孩描述。会在森林里到处招惹野兽,把鳄鱼当小狗遛,把巨蟒当绳子跳,甚至会去打毫无还手之力的幼崽好让母熊追着自己跑。简直是不可理喻,艾斯作烦恼的表情絮絮叨叨,从没见过那么能找死的人,就好像脑子天生有点问题。
可是艾斯从不放开她。
萨博想,既然觉得麻烦的话,不是更应该放手吗?如果有那样会招致灾难的存在的话,应该远远离开才对吧。
直到他真的见到了传说中露露。
他的好朋友和女孩之间弥漫着怪异又说不上来的氛围,他们是朋友吧?但和自己同艾斯的友情似乎完全不一样。他们是情侣吗?萨博觉得好像也没什么问题,贵族小孩有时在这般年纪就会订下婚约,童养媳也曾风靡一时。如果艾斯和露露是相依为命只有彼此了的话,那这样似乎也是能接受的了。
但女孩说不是。
普通的朋友是这样的吗?
萨博觉得不是,即使是在贵族中,在那些显而易见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歧视阶层里也没见过哪对朋友是这样的。
男孩与女孩相交的手宛若一条牢不可破的绳将两人连接在一起,而拿着缰绳的人,是露娜,是露露啊。
艾斯说不定都没想过还有放开手这种选项。
萨博觉得他的朋友迟钝,也觉得他的朋友这辈子说不定就完蛋了,被一个完全控制不住的女孩吃得死死的。可是当露露那张无辜清澈的面容冲他来,流转的宝蓝色被太阳镀上一层金色,她冲他伸手的一瞬间他便想要将手放上去,他想顺着她的话说话。
可能没有人会不喜欢露露的,她那么可爱,萨博想,说不定他要跟着艾斯一起完蛋。
同时萨博十分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惧怕着她。
他害怕露露。
惧怕什么呢?萨博自己也没想明白。只是当她拒绝他,当她的明亮瑰丽的眼睛中充满恶意与厌弃时,他就感觉心慌,这大概就是惧怕。
她不喜欢他。
她只那样看他一眼,萨博就知道了。
他收回手,姗姗摸摸鼻头,他的好朋友艾斯呢?他居然在笑!真过分!他可是被他的好朋友讨厌了!哪有人会在两个朋友相处不和睦的情形下开心啊!
萨博一边愤愤艾斯又一边愤愤自己。
艾斯的脖子上有一道非常明显的掐痕。
那一定是露露干的。
这个想法清晰浮现于萨博的脑海。他的眼睛触到那道掐痕的瞬间,他联想到女孩只是抛掷水管就将硕大的鳄鱼钉死山崖。
露露是一团迷雾,强得像是怪物的一团迷雾。
潜意识里萨博告诫自己,绝对不可以踏进那团迷雾会有危险。下意识地,萨博又告诉自己对未知的事物充满好奇是人之常情,更何况这未知他触手可及。
这未知令他害怕。
萨博想自己果然害怕她。
少女的宝蓝色的眼中到底是什么呢?是怜悯吗是同情吗?是愤怒还是厌恶呢?都不是,是兴致盎然啊,萨博直觉恍惚。
露露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她根本就不是在询问他原因,也不是在怪罪他什么欺骗了艾斯,更不是站在某个道德制高点来指责他。
她只不过是在找个乐子而已。看着他的慌张不安她就笑,看着他愤怒苦闷,她就开心。她笑得如同吃下饴糖,她笑得那么甜,那么好看,那双美丽又非人得宝蓝色的眼明明比大海还要深邃比天空还要一望无际,却溢出的是满满嘲弄与恶意。
他的痛苦,让她感到快乐。
她是汲取他人的痛苦而灿烂的花朵。
她怎么会那么可恶?
她明明有着世上最好看的皮囊却那么恶劣。
坐在猪皮上,滑腻的触感在水中浸泡许久后略显恶心从萨博的手心一路传到脑袋,他有点想要吐。
他竟然把堆积在心里许久的重要的心事和这样的人全说了出来,在这样的女孩子面前轻易就把自己剥了个彻底?!
萨博感觉嘴巴里有酸苦的水在分泌,他感觉反胃。
他看着露露,看她眼中不断流转的,看她扁扁嘴巴慢慢开口。
“萨博,你的故事真无聊,但你这个人却很有趣。”
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就在他的胸腔里。
无趣,无聊,不精彩。
搞了半天是因为原生家庭没有给予足够的“爱”惹来的二三事。结果萨博离家出走只是想要“自由”,那么单纯,一点儿报复的原生家庭的心思都没有啊,这也太无聊了吧,明明他已经看透了所谓贵族是“财富”与“地位”的**不断堆积的产物,可是他只是想着逃走而不是推翻铲平一切。
我觉得好可惜,我觉得萨博可以做得更好。
萨博和艾斯是不一样的。他是受教育的,是受约束的,他会自己约束自己,这就是这贵族小孩好玩的地方。即使他会和艾斯一块儿意气用事、干出道德不高的小偷小摸,但萨博所做的一切都有“目标”为前提的,他为自己设立了某个“原则”,只要不超出“原则”,那他似乎干什么都无所谓了。
是那种手上干着杀人放火的活计但是心里“我知道我那么做是正确的”家伙呢。
我身边好像净是些道德不高的小孩,好在我也没什么道德。
我看着萨博不知是哭还是笑又想要吐堪堪地从水里爬出来,拖着那些洗好的皮。我也不是恶魔,我拉了萨博一把,他好像都没想到我会拉他,说谢谢的话也是在一阵宕机之后。
“萨博,自由从来不是借口。”
我那么说似乎在羞辱他,萨博没有说话,但他很配合地没有出声等待着我把话说完。
“你根本没有意识到自由是什么所以才会逃跑的,如果当一个胆小鬼是你拥抱自由的方式那就太可惜了,难道你不想要做得更好吗,萨博?你是有能力做到的,为什么不去做呢?”
我嘻嘻哈哈凑到他边上,我想我是循循善诱的,我确实是压低了声音凑近他的,这下好了,我似乎真成了魔鬼。
“那你觉得,自由,是什么……你到底想要干什么露露…”
我捏住他粘糊的手指,那上面有野猪稠糊糊的血液、湿冷冷的湖水,萨博的声音在发抖,因为我的靠近,他不自在。
“自由就是强大,萨博,只有强大才是一切。”
“你只是太弱了,太懦弱了,一点儿也不坚强才会逃跑的,才会成为胆小鬼的。”
我抹掉他脸上脏兮兮的血液和那些水渍,他白净的脸因为血色红润。
“萨博,为什么你不尝试推翻这一切呢?如果你是打从心底怨恨你的父母,怨恨贵族的话,那为什么你不杀了他们呢?让贵族从这个国家消失不就好了吗?你从没想过那么做吗?你就想着一个人快乐,自私地一个人自由?你好狭隘呀,如果不解决问题,你马上就会被问题解决。”
“离家出走的胆小鬼是会被捉回去的,只要这个国家还存在,那你就永远都是贵族,你什么都有改变,你永远都是胆小鬼。”
“你应该让阻挡在你面前的一切都毁灭,萨博。”
“如果不这样,你永远得不到自由。”
好像是我的话过于危言耸听,萨博看我的眼神怪异,不论是杀人也好、消灭一个国家也好,对小孩来说似乎都是遥远、不可思议、不可实现的,他甚至不再因为我叫着他胆小鬼、胆小鬼而难受。
可我知道我所做的不过是埋下一颗种子。
我告诉了萨博方法,如果他真的是我想象中那样的人,那他肯定会一刻不停地浇灌这颗种子,他是个早慧的孩子,是个有决心的人,因此总会想很多事,这是他的优点也是缺点 。
快长大吧,快长吧,我真想围着那颗种子跳舞。
渴望爱与自由地贵族孩子叛逃出家,最终毁灭了这个国家,这种事情,未免也——太有趣了!太戏剧性了!
我果然是个幸运的女孩。
“露露,你在笑什么?”
艾斯用树叶包好烤肉给我。
只撒了盐巴调味的新鲜肉类此刻意外地脆嫩多汁,萝卜也被一并加工烘烤浸了野猪天然的脂肪后蔬菜的香味更深口感润滑。
“我想到了有趣的事情呀,艾斯。”
我笑着看萨博。
萨博回避我的视线,眼睛落在一摞洗好的猪皮上。
柴火劈里啪啦地响。
除了咀嚼声之外,万千思绪的声音都得不到解放。
萨博处在一种看似白给实则没有的处境。
他现在还是怕露露,他觉得露露不正常,而且他觉得艾斯也知道露露不正常。但是艾斯明显得就是向着露露并且对露露有异常地执着,所以萨博也很崩溃。
他想让艾斯和他一起远离露露显然他做不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chapter.10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