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毒粉！”
“火花红！”
“绞盘绿！”
“电击蓝！”
“战士索拉！”
“你居然连隐藏款隐形黑都抽到了！”
萨博指着我手上的隐形黑Q版挂件惊呼。
不同于对热血动画无感的艾斯，萨博的大呼小叫和热切眼神很好地满足了我的虚荣心。
我们热火朝天地讨论海上战士索拉的剧情，艾斯一声不吭地给我的手上药包扎。他鲜少做这种细致的事，动作笨拙。他第一次替别人处理伤口，绷带缠得很差但还是坚持要给我打上蝴蝶结。绷带打上拆开、打上拆开，往复了四遍，看得萨博抽心思指导他以免他真和绷带较上劲。于是明明是艾斯的手在做可其中一只手似乎变成了萨博的。
一朵蝴蝶结跃然在我指上。
还是很丑，但它被赋予的意义是艾斯对我的喜爱，于是我就觉得它可爱。
我朝艾斯笑，笑得灿烂，这笑容的光芒一并照耀萨博。
艾斯和萨博相遇于“不确定物终点站”。这片山城般的垃圾场是戈尔波山进入哥亚王国城区的必经之路，他们的相遇并不是偶然，曾擦肩而过多次直到因为盯上同一猎物，不打不相识，他们斗了个昏天黑地，棋逢对手、不相上下，到最后便只剩下于对方的欣赏和认同了。
好王道的相遇。
我听了个七七八八，意识到我的兴致不高，艾斯决定带我回家。
萨博在垃圾场里搭了个小家，空间不大但足以容纳我们仨个孩子。他硬生生在脏乱的垃圾堆里收拾出了这一块儿整洁的缝隙。杯子、盘子、水杯、刀叉，这些生活用品都清洗得干净放在破旧的置物架上，他甚至搭了一个简易的小书架。萨博说这些干净的绷带、酒精和一些杂七杂八的药品是他时不时从别人身上顺来的，久而久之也就有了存储。
这倒是很有意思。
我托腮看着两个男孩交流，可能是因为我刚刚不正常的行为，艾斯和萨博的眼神总是不时飘向我，在得到我的笑脸后又各自松一口气移开目光无事发生般继续交谈，对换着情报、计划着明天。
“露露，你不喜欢萨博吗？”
艾斯牵我的手，在回家的路上问我。
早前同他说过要他带我越过戈尔波山一起到哥亚王国的城区里玩，艾斯踌躇着答应却迟迟不肯带我来这儿。而今我们真正走在它的街道上却不是在玩耍。
我知道艾斯总是偷偷得跑来这里，在寻求着什么的答案，我并不好奇。
“艾斯，你喜欢萨博多一点还是我……”
“你。”
他居然抢答！而且是秒答！
“我喜欢你，露露。”
雀斑小男孩睁着浓眉大眼，他的声音意外地平稳，太平稳了，只有我们交握的手能感受到他的指头包裹着我的伤口在发抖。
“那我也喜欢你，艾斯。”
他掐了一下我的指头，好痛。
达旦看到我包得严严实实的手眼前发昏，扯过艾斯的耳朵开始惊天地泣鬼神的说教，很少见地艾斯臭着一张脸听了个全。我被山贼们包围起来，听他们七嘴八舌的关心关爱，听他们激动愤慨地数落艾斯，他们都抱怨艾斯却又害怕艾斯，我觉得好玩。
我享受众星拱月，享受着他们的关怀。
但是我最喜欢的艾斯呢？我抬头，看见他孤零零抱着胸倚靠在门边直勾勾地盯着这儿。他的目光穿越了亮堂堂的灯光、穿过五大三粗的山贼们缠绕在我的身上，黏糊糊地，可怜巴巴地，愠怒又胆怯。
可爱。我忍不住笑的。
我确实笑了出来，让身边的大人们都深受感动，但我可不管他们呢。
我在无数的目光下跑向他，跑向艾斯，跑到他栖身的那片阴影里头，来到他的身前。
我牵艾斯的指头，是温柔地从他的怀中拉出来的一小截指骨，再然后是他的一整只手掌。他温温的掌心落在我的掌心上，真的好像，我想，艾斯真的好像把热乎乎的肉垫搭上来的小狗。
我的心砰砰直跳。
我带他头也不回地走出熙攘的土匪窝。
艾斯抓紧我，很用力。
我们落尽温热的水里。
我懒洋洋趴在浴桶的边缘，听艾斯在水里吐泡泡、拍打水面，听他进进出出浴桶带着一身皂角味埋在我的边上，我才在氤氲的雾气里睁眼。
“我们去睡觉吧，艾斯。”
身上是相同的皂角的味道，干净的味道。
我和艾斯面对面躺着。自从艾斯弄坏了我的睡衣我就把他的t恤当睡衣穿，山贼屋子的窗帘是不遮光的，月亮在云层后面露出来，把卧室照成幽幽的蓝色。
我第一次和艾斯一起睡觉，在这之前我都和达旦睡在一块儿。
和达旦房间柔软的床不一样，艾斯就在一张干净的毯子上睡觉，躺着坚硬地板，盖一床被子。但对我来说地面有点硌，那层薄薄的毯子并没有起到什么柔软的效果。
我拉过艾斯的手臂枕上去，问他会疼吗。艾斯说我又没有几两肉，小声地嘀咕把身体靠过来，他身上青草和树木的味道也拥了过来。大概是因为总是在森林里摸爬滚打的关系，所以自然而然地沾湿的发梢上滴落的水珠都带着深林处的味道。
好闻，而且很柔软。我靠着艾斯在他对我敞开的怀抱里瞌上了眼。
“露露……你睡了吗？”
“睡了哦。”
“……你明明还在说话。”
“我是在说梦话呢。”
我不用睁眼和艾斯说话，我知道那双明亮的黑眼睛即使是在夜晚也会发光。
“你明天会和我一起吗？”
“我们每天都在一起呀，艾斯。”
“你最近都没有和我一起……你都在看那个动画。”
“那可是杰尔马哎，艾斯，小孩都喜欢杰尔马。再说了马格拉好不容易把天线修好了，我不可以辜负人家的好意，而且你看，萨博也很喜欢杰尔马66呀。”
耳边一阵窸窸窣窣，大概是艾斯在磨蹭被子，他笑了几声，像在幸灾乐祸，如同猫咪抓住了老鼠尾巴。
“萨博才不是喜欢杰尔马66，他喜欢的是战士索拉。”
“萨博说过杰尔马66是邪恶卑鄙的反派角色，虽然很酷但是他是坚定地支持正义战士索拉的公正读者。”
“萨博真是个没品的家伙。”
艾斯笑了。
我捏捏艾斯的手心和他说快睡。
艾斯也捏我的手心，很轻。
然后我就知道了为什么在那么大一个山贼窝窝里，艾斯居然可以有自己的房间。
因为艾斯夜间的睡眠是极度不安稳的。
我第二次接住艾斯乱踢的腿脚就开始烦躁了。
沉睡中的男孩眉心紧锁，仿佛又回到了我们初见时的模样。他眼皮下的眼球转动，预示着他正在经历一场梦境，那大概是可怕的噩梦，他的额上隐隐冒出的细密的汗水顺着孩子光洁圆溜的额头融进枕头里。
不安、无助，像小兽发出模糊不清细弱的呓语。
一副好可怜好可怜的模样，但也可恨得狠，他又想要踢我。
我整个压在了艾斯身上。
他居然想要踢我，就算是做梦这也不可以原谅。睡觉的小孩烦死了，好不如马上醒过来那副乖巧样子好。
我的双手切实地掐上了艾斯的脖颈。
艾斯的身体似乎蕴藏着什么秘密，不知是出自于哪一种本能，他的身体竟然自己爆发出了求生的意志。这不可能是常人能够做到的，在感知危及生命的危险时，身体竟能够抛弃昏睡中的意志自己行动了起来。
不可思议。
我压制着艾斯年幼的躯干，因新鲜而感到有趣。
但我的手却诚实地一点一点收紧他的喉咙。
我感受着艾斯身体激烈的挣扎，感受着生命即将从我的手中流逝，感受……我听到艾斯细碎的呻吟，我顺着声音望去是可爱的狗狗的眼睛，我可爱的、可怜的、毛茸茸的小狗，被雨水湿透了。
我眨眨眼，意识到我真的要把艾斯掐死了。
他就要死了。
我竟然会觉得不忍心。
新奇的从未有过的心情，似乎是有什么东西从我的心上划过，好似是一片羽毛、一颗茸茸的尘埃擦过，留下微弱不可觉察的痒。
奇妙的心情。这都是艾斯为我带来的吗？
我抚摸艾斯**朦胧的眼，抚平他不断起伏的胸膛，我的耳朵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咚咚，敲响了我的耳蜗。
他又变回了鲜活的生命。
艾斯无法分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是死后的世界吗？还是真实的世界吗？
缺氧让他的脑袋混沌，颈上火辣辣的感觉也不似假的，他属于孩子的发蒙的大脑中一阵又一阵嗡嗡鸣响。
艾斯感觉自己整个儿都被浸泡在冰凉的水里，他浑身都是冷汗。月光让他的身体愈发冰冷，他好像真的成了一具尸体。
他是真的死掉了吗？
艾斯无从得知。
死亡离他那么远，有那么近，有一个、两个、三个……好多好多人祈愿着、期待着、欢心他的死亡，好像死亡于他而言便是正确的事情。
正确的事情，什么是正确的事情？什么是正确呢？为什么他就非死不可？难道人们嚷嚷着让他去死那他就要去死吗？
死，到底是什么呢？是痛苦吗？是哀伤吗？为什么没有人期待他活着呢？
活着，又是什么呢？是疼痛吗？是悲伤吗？是开心吗？是奔跑吗？是自由吗？
死亡和活着有存在什么区别呢？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他的出生真的有意义吗？
为什么他找不到答案呢？他明明翻越了整片戈尔波山、明明跑遍了整个儿王国，但他就是找不到答案，就是找不到他想要听的答案，整个王国、整个世界都在背弃他，它们不要他，那他也不要它们。所有人都是刻薄的、冷酷的、无情的，在那个漂亮的世界里连太阳都是冰冷的。
只有他自己是温暖的。
只有他自己了。
但是现在他的身体好像在一点点失去温度。冷冷的月亮惨淡的色彩，好像是一层漂亮的裹尸布。
月亮，月亮，艾斯的眼睛里倒映着天空那轮镰刀似的月牙。
他就要被带走了吗？他要被带去哪儿呢？他还什么答案都没有找到。
他不想死。
但是所有人都想要他死。
他是真的要死了吗？
眼泪水冒出来，很咸很咸，比海水还要苦涩，艾斯的眼球淹没在自己的海水里，在这一片晶莹的小海中他看见了另一轮月亮。
是他的月亮，是他的露娜。
露露。艾斯看到了露露，他的露露。
她坐在那一片蓝蓝的月光里，那么可爱，像是小天使，善解人意的小天使、漂亮的小天使。
她也要和他一块死去吗？还是来带他走的呢？
他们要一起走吗？一起死去，这样就不再孤单也不会寂寞了。
但是好奇怪，他的露露抱住了他。艾斯觉得是一片热气团保住了自己，她那么暖和，是个活生生的人呀，但却无法捉住，好想他碰碰她她便会从眼前消散，到头来只有自己是那具冰冷冷的尸体。
可是他们不是说要一块儿死去的吗？
悲伤，悲哀，被背叛，说不清道不明，巨大的悲痛弥漫在男孩儿的身体里。
疼痛从胸膛中迸发，好痛好痛。艾斯觉得心脏好痛好痛。
一声又一声，扑通扑通，咕咚咕咚，从他的胸口处传过来，露露毛茸茸的脑袋贴在他的胸口。原来她是他的心脏呀，他汩汩流淌、柔软又脆弱的脏器。他的身体又滚烫了起来，血液又流淌了起来，好像一切都因她而起，因为他的心脏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不然她怎么会整个儿都贴在自己的身上呢？艾斯的手指穿过她海藻一样绸缎般顺滑的头发，在月亮下她的发丝都闪闪发光，缠着他。
看啊，他们是联结一起的，她不会离开的。
因为他们是共生的，他们是彼此的。
好喜欢。
疲软的身体里生出甜蜜。
露露，露露……艾斯软绵绵地想，在心里一声声喊着他的露露。抚摸他发烫的脖颈，抚摸他软软的眉毛，抚摸他淌着水珠的发梢，一下又一下，那只小手顺他的背脊哼着无法听懂柔软细腻的乐曲。
艾斯无端地想他好像是死了但是又活了过来，原来他已经死过一次了啊。挺好的，这挺好的，原来死亡并不可怕。
他紧紧抱住他的“心”，想要将他的“心脏”重新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们永远不要分开了。
这样不好吗，露露？艾斯迷迷糊糊，在半梦半醒间问我。
“艾斯，艾斯，睡吧，睡吧。”
沉重的眼皮被月亮哄着合上。
一夜无梦，一夜好眠。
今天也是过渡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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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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