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洛蒂一夜无梦。
她睡得很沉、很香。第二天醒来时,全身的疲倦都被洗刷,好似重新回到幼时在母亲身旁安睡醒来那样。
被子很舒适,阳光透过窗棂洒落进来,她有些走神。
可洛可洛和杜蒂那都不在她身边。
芙洛蒂就这样静静地,在床上一个人待了一会。稍后,门外起了响动。
芙洛蒂看着门被推开,可洛可洛神情沉重地走进来。看见她,眉目间起了一股悲哀色彩。
或许是这一觉睡得太香甜,芙洛蒂此时竟没有产生一丝恐慌之色。她平静地看向可洛可洛,似乎她在熟睡时便听到命运的钟声敲响,而此刻她终于醒来接受最后的宣告。
芙洛蒂问:“发生什么事了,可洛可洛姊姊?”
可洛可洛垂下头,没有看她,说:“杜蒂那的丈夫和两个孩子都死了……就像父亲和兄弟们死的那个夜晚一样。”
可洛可洛没有接着说下去,但芙洛蒂心中已然明了。
一直有传言说,父亲和她的兄弟是被海贼杀死的。而现在来到这里的海贼,是特蕾西娅一行人。
她起身下床,换好衣服,房间内寂静地可怕。她主动出声,问:“杜蒂那现在在哪里?”
可洛可洛眼神空虚地注视着芙洛蒂的背影,话语也有些漂浮。她说:“她因伤心过度,昏厥过去,正在家中休息。”
芙洛蒂道:“特蕾西娅她们呢?”
可洛可洛回道:“萨迦的部下已对她们进行看管。芙芙……你,还是不要过去……”
芙洛蒂抿抿嘴,沉默片刻,接着说道:“……我想去杜蒂那姊姊那里,可以吗?”
可洛可洛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答道:“好。”
她没有强势要求一定要去看特蕾西娅一行人现在的情况,也没有问其他姊姊目前的行动,更没有问可洛可洛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昨天她睡得如此之快,如此安稳,连两个姊姊起床的响动都未能吵醒她。她已明白,很多问题,不会有真正的答案。
芙洛蒂与可洛可洛刚一出门,便听到萨迦的问候声。萨迦坐在屋顶上,笑眯眯地俯视着她们,道:“要去哪里,芙洛蒂?”
阳光在她的背后热烈地照耀着这片土地,芙洛蒂眯起眼回望着萨迦。这光线太猛烈,她一时半会睁不开眼。
原本活得好好的杜蒂那丈夫与孩子们在她回来后马上遭到杀害,谁是凶手?
芙洛蒂冷静地答道:“我听闻杜蒂那姊姊情况不好,想去看看。”
萨迦微微笑道:“你去看望她,说不定情况会变得更糟糕。”
芙洛蒂心知肚明她话里的意思,却仍问道:“为什么?”
萨迦的声音忽然变得像出鞘的利刃,带着危险的气息,逼近芙洛蒂。“都说是海贼杀的。”
芙洛蒂毫不退缩,问:“谁说的?”
萨迦扫视着她,收回方才渗人的气势,接着答道,神情中看不出一丝悲伤。“有一个人说便会有第二个人说,有第二个人说便会有第三个人说。你要去问谁?”
芙洛蒂沉默了。过了片刻,她才问道:“那么你呢?你也认为是海贼干得?”
萨迦笑了,“如果除我之外的人都认为是海贼干得,那么我的意见便不重要。”
芙洛蒂心念一动,她隐隐觉得萨迦在告知她一件事情,但她无法完全抓住。芙洛蒂改了主意,问:“德尔塔呢?”
“你要去找她?”
“是。”
萨迦有些探究地看着芙洛蒂,不过最终未出言阻拦,说道:“可能在她的房间,也可能在王宫的每一个角落,我倒是没有收到她要出去的消息。”
芙洛蒂对萨迦行了个礼,道谢后与可洛可洛一同离去。她接下去准备找德尔塔,可洛可洛一直一言不发,沉默地跟在她的身边。芙洛蒂偏头看了可洛可洛一眼,忽然问道:“可洛可洛姊姊,你觉得杜蒂那姊姊的丈夫和孩子是谁杀的?”
骤然被问起这个问题,可洛可洛显得有些慌乱。但她很快调整好心态,带着略微迟疑回答:“我……不太清楚。”似乎是为了安慰芙洛蒂,她勉强笑笑,继续说道,“可能是之前还躲藏在岛上的海贼们,也可能是杜蒂那的对手吧……毕竟,新王的位置还没有定下来,其实也有很多人看她不顺眼……不管怎么说,你昨天刚带着朋友们回来,今天就发生了这件事,也未免太巧合了。”
芙洛蒂的语气变得有有些苦涩,“是啊……我也觉得。”
她没有继续追问。
芙洛蒂的运气不算太好,等她赶到德尔塔的房间时,德尔塔已经离去。在路上问了几个遇见的侍从,也是摇摇头说没见过对方。这样一番寻找下来,已用去了不少时间。
太阳愈升愈高,一路疾行下来,她们二人的额头已出了不少汗。可洛可洛倒是不催着她去见杜蒂那,但芙洛蒂已决定放弃。如果德尔塔有意躲起来不想见她,她便是再怎么找也找不到的。
德尔塔倒确实没有故意躲起来,不过她也懒得去见芙洛蒂。从小备受娇宠长大的王女万一因为这事在她面前哭哭啼啼,影响了她的心情可怎么办。她从来不会安慰人。
德尔塔漫无目的地在王宫闲逛。她的脚步声很轻,她从来不喜欢让别人察觉到自己的动静。“德尔塔王女安安静静,但要小心背后忽然长眼。”过去王宫里生活的人总说她很孤僻,性情古怪,连她的父亲和兄弟也不怎么喜欢她。但过去说这些话的人早已不在,曾高高在上掌握权力的人也已死去。她顿时心情舒畅。
她随意走着,竟不知不觉间来到了特蕾西娅她们的居所。
房门前有萨迦的部下看管,一般人不被允许进入。但这对她无效。大家都知道她和萨迦关系不错。比起杜蒂那王女,萨迦王女或许更倾向于德尔塔王女成为新王。底下的人议论纷纷,这样说道。
萨迦对王的位置兴趣不是很大。她热爱武力,喜欢战斗,喜欢用身体的力量去击倒一切。她认真思考的时候很少,但并不是没有智慧。她只是讨厌那些弯弯绕绕,讨厌那些阿谀奉承,讨厌一个请求拆成十几句话来说。
她们原先的关系并不是很亲密,或者说,德尔塔与谁都不亲密。
但比起杜蒂那和其他王女,萨迦更偏向于她。
德尔塔想起那个血色弥漫的夜晚,她从最后一个兄弟的房间走出来。萨迦在屋顶上,在月亮的月华下,静静饮下一口酒。
“要来一杯吗?”
“我不喜欢喝酒。”
于是萨迦把酒洒落,酒沿着倾斜的屋顶朝下滑去。
萨迦说:“敬自由。敬你。”
德尔塔倏然涌出的泪水和那些洒落的酒一起滴落在地面,与刀尖上滑落的赤红色血液混杂在一起,在地面奔腾而去。
因此,萨迦选择了她。但她却不想选择自己。她心知肚明,王这个位置的权力诱惑对她而言,与当初芙洛蒂想送给她的那些礼物同样,她毫无兴趣。可就这样拱手相让?她一手造成的混乱,交由杜蒂那手中吗?
那个结了婚的女人,那个生了两个儿子的女人,又能握住手中的权力多久?她的丈夫岂会不贪心,她的孩子岂会不接替她的位置?这片国家这片土地这些数万女人的命运,又会重蹈覆辙吗?
因此,她不能离去。她沉默地留守原地,握住她的剑,握住她拥有的无形权力,每一天每一夜,站在这片埋葬了她母亲尸骨的土地上,守候着一切。
直到芙洛蒂再次归来,打破了现下维持的平衡。
德尔塔走近特蕾西娅她们的房间。
说实话,她对这群少年并无敌意。但她自幼习惯把自己从人群中抽离出去,以审视者的角度观察一切。一切便成为了疏离与冷淡。
萨迦的部下对她行礼,并未拦住她。她带着和往常一样漠然的神色经过她们。
德尔塔对于海贼的认知来自书中和报纸上的内容——残暴,贪婪,大海的渣滓。
海贼不会有好人,海贼全是凶恶的存在。不过,她自幼在王宫长大,其实知道,有时候吃人的人不会直接展现他们的残暴,他们往往看起来有礼貌、性格温和,说着看似明事理的话,其实正是这些话构成了无形的枷锁,把猎物牢牢围困其中。
皮相是隐藏思想的一种好方法。若思想直接暴露在外,也许这世界早已一滩脓水,肮脏不堪。从这方面讲,直接展现自己凶暴本性的海贼们或许更好相处。
因此,她对这群海贼到还有几分好奇。这群人身上好像还带着一种未被驯化的野性,在这世界自由驰骋。
房间里听起来很热闹。
德尔塔在门外站立,并未敲门,也未直接进入。她想听听里面在吵什么?是抱怨芙洛蒂把她们卷入了这起糟心事件,还是叫嚷着不如直接杀出重围。
可她听到的不是这些。房内众人聊天的内容让她有些茫然。
“好了,大家安静、安静!保持安静!接下去我们要悼念的夏洛特·玲玲女士的第三任死去的丈夫。这位和善、友好可亲的男人……嗯?小特,怎么了吗?你怎么忽然起身不听了……”
伴随着女声的疑问,紧接而来的是房间的门倏然被打开。特蕾西娅骤然出现在德尔塔眼前,带着一抹浅浅的笑意,问道:“为什么一直站在门外?要进来休息一下吗?”
德尔塔怔在原地,她没想到会被发现。其他人不论,这个少年确实有点实力。她本想拒绝,然而门内那道热情的女声直接拦截了她。
“咦,原来有人来了?那不进来一起玩?正好葬礼需要多几个宾客。”
德尔塔自认为是一个很冷静的人,但面对这句话,连她也不由得陷入了困惑。
“你们在玩什么?”
特蕾西娅的语气有些恶作剧的气味,“你进来看看就知道了。”
德尔塔思索片刻,总归她也没别的事情干,便干脆地走进去。
房间内,阿依夏站在长桌上,手捧着一本书,神情肃穆。那个身材最庞大的女孩——夏洛特·玲玲,坐在旁边,手中拿着一朵从花瓶里折下的鲜花,身上披着床单。而其他人坐在她面前的椅子上,见她进来,也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礼貌的对她点头问好。她曾预想的那些:叫喊自己是无辜的要求放出去或者指责她们这些王女胡乱关人,都没有发生。
特蕾西娅和她并排坐在一起。两人静静地观看桌子上阿依夏的表演。
阿依夏咳嗽一声,继续认真地往下演说:“我们在此真诚地悼念,夏洛特·玲玲女士第三位丈夫的逝世……”
德尔塔皱起了眉。
“这位我懒得命名的男士,生前应当也没做出什么贡献,唯一值得赞颂的便是被玲玲女士选中成为她的丈夫,为她的家庭操劳一生。对他的离去,我们固然遗憾,但也更要欢呼。一个男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死,什么时候去死才是理智的,充满智慧的。我们在此祝贺玲玲女士,选中了一个明事理的男人。同时为了庆祝玲玲女士又死一任丈夫,我们即将举行一场蛋糕盛宴。在这里,你可以吃戚风蛋糕、慕斯蛋糕、奶油蛋糕、水果蛋糕……总之,任何蛋糕!来吧,朋友们!欢呼吧!庆祝吧!”
“耶——!”
阿依夏话语落下的同时,是夏洛特·玲玲兴高采烈的欢呼。以及还有安蜜儿和辛达努力捧场的掌声。
德尔塔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但这场闹剧显然还没有结束。因为阿依夏还在接着往下说:“好了,第三任老公也死了。还要来第四个吗?”
玲玲大声回应:“要!要!我还要吃蛋糕!”
“唔……”阿依夏捂着脑袋想了想,“前三个老公都是普通的人类,好像有些无聊。不如第四个选个其他种族的玩吧。”
“好耶,都有什么种族!”
辛达扶额。“这场闹剧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安蜜儿倒颇感兴趣,“反正关着也是闲着。说起来你们知道人鱼族吗……”
“那不是生活在海底吗?”
这边几个人在热火朝天的选接下去要死的男人种族,另一边德尔塔的目光直直地盯着特蕾西娅,特蕾西娅终于不再无视她的眼神,起身邀德尔塔到房间一角谈话。不过她始终未开口,而是耐心等待着德尔塔发问。
德尔塔终于不再和她僵持,问道:“你们究竟在玩什么?”
“如你所见,我们在举行葬礼——为玲玲未来可能会有,但有了注定会死去的老公们。”
德尔塔有些无语,随即冷笑:“若她以后真结了婚,难道会舍得丈夫的死去?”
“你说得对,所以这只是一场游戏。而未来嘛……如果真有那种情况,恐怕我得先下手提前制造一场葬礼。”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杀掉你妹妹的丈夫。”
“他不是我妹妹的丈夫,他只是一个男人。微不足道,不值一提。而我的妹妹,始终是我的妹妹。”
如同石头坠入水中泛起涟漪,德尔塔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特蕾西娅,琢磨着她说这句话的意思。特蕾西娅平静地与她对视。
“为什么忽然玩起这种游戏?是因为杜蒂那丈夫的死去?”
特蕾西娅耸耸肩,答道:“或许。不过也和安蜜儿说得那样,反正关着也是闲着。正好我有个船员从小习惯了她的妈妈们死老公,对杜蒂那的反应很是难以理解。为了防止玲玲被带坏,我们演习了一些庆祝死老公的戏码。”
“……”德尔塔不做任何评价。她确实有几分想问这个船员从小的生活环境是何种情况。可这种发问让她感觉自己隐隐落于下风,于是她转而说道:“倒有些传言说,杜蒂那的丈夫和孩子是你们所杀。”
“你觉得呢?”
德尔塔挑眉,“我的意见,对你们很重要?”
“也许对芙洛蒂很重要。你知道的,我们是海贼,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我们不在乎恶名,因为我们生来就背负这些。可芙洛蒂不是,她想成为新王,就得需要一些人的支持。”
德尔塔笑了,“我和她可是竞争对手。”
特蕾西娅道:“我很好奇一件事。艾蕾吉亚岛上的兵权掌握在萨迦手中,而杜蒂那王女素有好名。你与她们相比并无明显的优势,但却维持了三足鼎立的状态。”
“你想从我身上知道些什么?”
“我想知道你在等待什么?”
萨迦是个十分强势的女人,特蕾西娅见过她之后,便更加确信这一点。能掌握一个岛屿所有兵力的女人自然不会是温顺的小绵羊,可在拥有武力的情况下,萨迦却没有强势夺取王位。如果不是她有所顾忌,便是她对王位兴趣不大。
杜蒂那显然是想要夺得王位的,虽然相处时间不久,但一言一行往往最能表现出一个人的潜在性格。但她手中没有兵力,只有多数民众和贵族的支持。若萨迦一定要与她为敌,她显然会落败。毕竟萨迦不是会在乎名声的人,何况名声这种事,成为新王之后随时可以洗刷。
只有德尔塔,既没有兵力,也没有民众的好评。临走前萨迦曾对她的部下说过,不准任何人出去也不准任何人进来。可洛可洛更早的时候也来过一次,却被拦在门外。可德尔塔却直接来到这里。显然德尔塔不在她口中的任何人里。
“萨迦王女和你的关系很不错。”
芙洛蒂曾在船上谈论过父亲和兄弟死亡的事,那时特蕾西娅从她的态度和语气便隐隐得知,她知晓真凶。后来回岛,芙洛蒂面对德尔塔,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到现在特蕾西娅可以断定,当初杀害艾蕾吉亚岛屿国王和王子们的那个人,便是德尔塔。
她杀害了自己的父亲和兄弟,又获得萨迦的支持,却迟迟不肯成为新王,她在等待什么?
“你很敏锐,但你不应该问这么多。”
“我想知道,我就是要问。”
这种无所顾忌的态度显然惊到了德尔塔,她有些忍不住笑出声,随后神色变得难以捉摸。她没有回答特蕾西娅,说着其他的话。“如果这岛上的女孩都是像你们这样,倒也还不错。”
“你觉得她们不可能像我、阿依夏,安蜜儿这样吗?”
“如果一个地方总是散发着臭气,并且对其他没闻过这种味道的人说是香气。久而久之,那些觉得这些味道很难闻的便也会被洗脑,真心觉得这确实是香气。”
“你觉得现在芙洛蒂闻到的是香气还是臭气?”
“你为什么总是提起她?”
“也许因为我现在是她的同伴,也许因为我认为她会把这些臭气摧毁。”
“她只是一只夜莺。”
“你为什么不去真正看着她。”
德尔塔沉默片刻,最终说道:“看来我们没什么可谈。”
特蕾西娅有礼地对她做出送别的手势,“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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