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隅收好紫光灯,她踩着矿坑里的水,和跟在旁边的萨博一起,两个孩子深一脚浅一脚地爬上去,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因为天龙人“意外”被埋在坍塌的矿洞中,导致人群持续不断地向矿区的位置聚集,三隅刚一露头,就差点被反向冲下来的救援人员创飞,她速度很快地往旁边闪避,好在那些赶着去救天龙人的士兵护卫和海军只是匆匆瞥他们一眼,并没有揪住俩孩子问东问西。
萨博眼疾手快地把她拉了上去,白毛女孩看上去浑身湿漉漉的,她脚上还有不方便活动的锁链,他担心她会扭到脚踝,于是连忙扶住她,她的体重比他想象得还要轻。
“你还好吗?”萨博小声问。
“还行。”她说。
三隅之前并没有把计划全盘托出,但萨博这两天看她又是做紫光灯又是研究挡水石的,再加上今天下午他全程跟在她旁边,自然完全理解整场事件的前因后果。
……对方不是一个喜欢和别人过多谈论自身的人,萨博早在科尔波山时就意识到这一点了,比起艾斯和路飞两人的分享欲——大家在熟识后经常会聊起未来的事情,比如「理想」「要做的事情」「海贼生涯」等等,这些畅想往往会变成话题,而弗洛伦斯却总是三缄其口、并不参与这些内容,她看上去迟钝又好说话,其实是个有点怕麻烦的人。
不知道这种低倾诉欲是由于她本身不爱聊天,还是其他原因,总之萨博习以为常地牵着她,大批的俘虏们被要求呆在矿场边缘的「休息处」,说是休息处,就相当于关押所,地面上有凸起的锁链固定装置,一旦上锁,俘虏就无法走远,方便人员管理,这样其他人手就能去帮忙解决矿坑塌陷的问题。
被看管人员驱逐到关押处用了两分钟,一群俘虏们走得很快,大家没有任何对话,只是保持着前后大约半米的距离,各走各的路。
萨博在心里想弗洛伦斯的事情,然后回头去看走在后方的白毛女孩,她微微皱着眉,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想跟她搭话,又有点迟疑,担心她嫌自己话多。
“那些挡水石后面的天龙人会被救出来吗?”萨博觉得自己牵她的手心有点出汗,他不是因为话题内容而紧张,而是因为要找话题而紧张。
“大部分已经被砸死了。”她说。
基本都是她点燃火/药引线后,引发的水窖泄漏,有四个天龙人都是因为被水流冲击站不稳,因此横冲直撞被踩踏身亡、撞击石壁晕厥,只有一个是真正被淹死的。
萨博看她一眼,这个「砸死了」说得也太随便了,像小孩子过家家一样。
“是塌方的缘故。”他附和说。
“是因为我心里的巨石终于落下了。”她更正道。
“……”
猝不及防被冷笑话糊了一脸,萨博先是一顿,然后瞬间笑出声,明知道她绝对是面无表情地在说这种话,他还是没忍住去看她的脸,下意识攥紧她的手,她也看他一眼,继续满脸迟钝地说话。
“我突然想涂护手霜。”她说。
“为什么呢?”他问。
“有点棘手。”她叹了口气。
哈哈哈哈哈害他又笑了一下。萨博哭笑不得地注视她几秒,扎着马尾辫的白发女孩比起披发时面容更清晰,她稀松平常地苦恼:“这样矿区聚集的人太多了,算了,我们今天走吧。”
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改主意道。
“……”也太随便了。
天底下大概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了,被抓到玛丽乔亚,这么轻描淡写地说「我们走吧」,好像只是来旅游似的。
见他愣住,她可能以为他没听清,又重复了一遍:“我们今天就走吧。”
在萨博活了十三年的人生中,大部分遇到的人都十分虚伪枯燥,他在家时,父母要求他每天写日记。
日记是为了让父母安心的载体。
先是记录今天的学习进度,然后是学习成果,最后表明自己一定要全力以赴不负众望的学习态度,全是学习,全是他们最喜欢的假惺惺的废话。
萨博的日记,不是用来记录生活的,没人想要了解他的心情和想法,直到现在,他都不能理解自己怎么能写那么长的文字。没有想要的东西,没有朋友,总是没有胃口,压力太大,跟其他贵族孩子合不来……这些微不足道的日常组成了春夏秋冬。
“你怎么想?我也想听听你的意见。”三隅紧接着问。
听她这样问,萨博就仿佛回到了科尔波山的日子,和艾斯路飞弗洛在山贼之家吃红豆粥的时光,粗糙的豆子和甜甜的红豆味道,坚硬的糯米糕味道,等等。
怀念的情绪什么时候变成紧张感的,他也不清楚,只是呼出来的空气有点发烫,一时失神后,那种熟悉的簌簌下落的声音仿佛再次出现,融进喉咙,让他张了张嘴没说话。
有很长一段的安静时间,虽然周围的背景并不安静。
“……好,我们今天走吧。”他保持着笑容说。
萨博没敢正视她的脸,他垂着眼皮,看着地面的锁链,另一只空着的手,大拇指在悄悄按自己的食指指骨,却怎么都按不动。
三隅得到了肯定回答,立刻改变思路,大脑高速运转,忙着考虑plan ABCD,她松开他的手,端着胳膊,一只手抵在下唇的位置,在想正事。
“现在既然其他人都聚集到这片区域,那就说明其他位置的兵力薄弱,我去关押所把俘虏全都放出来——”她蹲下来确认脚链可以被技能帮助打开。
她松开他手的那瞬间,他猛地加大按食指指节的力道,骨头啪的响了一下。
三隅噼里啪啦地说了很多,挺不客气,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毕竟是要干大事,或许还有「法外狂徒」的技能加成,她说得有些口干舌燥,难得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却发现面前的男生压根没看她。
“你在听吗?”她停下来问。
萨博下意识去看她,可一对视就忍不住移开视线,两人的气氛变得很古怪,他分不清现在是紧张还是其他什么,想要勉强压下情绪。
三隅也沉默了一会,她没再说刚才的话题,反而掏出背包格子里存的桃子,分了一个给萨博,自己也拿了一个啃起来。两人随便聊了些别的,从食物说到鱼人,又从玛丽乔亚的建筑说到海水气味,等到附近的看守走远了,三隅才重新提起。
“我刚刚说的计划你听到了吗?”她又问了一遍。
“嗯……”他点点头。
奇怪的是,除了紧张以外,萨博觉得自己心里还有一种微妙的生气情绪,这太不像话了,可能是因为她的冷静态度让他生气,他意识到自己受到童年生活环境的影响,居然还会在心里责怪没有错的人,有多怪别人,就有多依赖对方…这种扭曲的心理,他的性格该不会其实很糟糕吧。
他深呼吸一下,努力平静下来:“我听到了,你说了好多遍。”
说完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语气还是有点咄咄逼人,他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想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反馈,只能对自己的内心置若罔闻,希望她不要发现,如果她对他的印象不要改变就好了。
可三隅却耿直地说:“因为你在刻意回避我,不是吗?”
萨博:!!!!
他屏住呼吸,只能用余光觑她:“没有啊。”
“骗人。”三隅说。
“真的没有,是你的错觉。”他强调道。
她只是为了确认这种事情吗?
只见白毛女孩瞥他一眼,带着点困惑和探究,很快又收回视线,她的五官冷淡有厌世感,偏偏轮廓又很温和,看起来迟钝得很,诚恳直率像电波系的孩子:“那就好。”
萨博忍着脸上的热意,两手背在身后,他站得端端正正,像个好学生似的,笑眯眯地转移话题:“还要反复确认别人有没有在听,弗洛伦斯真像小孩子。”
“……”她好像哽了一下。
果然,只要这样说她就会瞬间浮现有些僵硬的表情,即使变化很小,但眉毛会微微上挑,这种小细节被他抓住了。
“你愿意听我的看法,我觉得很高兴。”他找回之前的游刃有余,腼腆地笑道。
她马上移开目光,不再看他,继续研究脚上的锁链,顺便说正事:“我们去俘虏关押所,把那边的俘虏全都放出来,两个人效率更高。”
萨博也不再穷追不舍,接过话茬:“要怎么光明正大地走过去?奴隶关押所自从几年前费舍·泰格大闹过之后就加强了守卫,就算把奴隶从牢笼里放出来也跑不掉。”
“你果然刚才没听我说话。”三隅偏头看他。
“……”萨博眨眨眼,他表情无辜,眼神清澈无害,还带着淡淡的脸颊红晕,好像终于养成了厚脸皮的耍赖。
对待耍无赖的男生,三隅默默感叹一声他心态真好,若无其事地说下去:“抓一个看守,威胁他带我们过去,这样在其他人眼中就不奇怪了,趁现在矿区混乱,是最好的离开时机。”
萨博这下听懂了,原来她说的「我们」,不仅仅是指他们两人,而是整个玛丽乔亚的所有俘虏。
他的神情复杂起来,注视着她这样的人,总会产生不可思议的情绪。
遇到第二个愿意解放奴隶的人的概率会有多少呢?就是这么偶然,相遇在玛丽乔亚的地表,概率接近为零,几百年也只有一个费舍·泰格。
远处的区域负责人正在大发雷霆,他挨个扇鱼人的耳光,有个被打的鱼人捡起被打掉的眼镜重新戴好,鱼人的脑袋嗡嗡作响,心里充满屈辱感,不过还是努力不让自己的感情表露出来。
萨博看见有个矮小的男人被飞身上前的负责人狠狠打了脑袋,男人跌倒又爬起,对方又给了他一记耳光。
不少俘虏在不停地哭和求饶,之前他们的那种样子让萨博心里很不舒服,也许是因为对方不知道掩饰自己的痛苦和怯懦,这样的态度让他反感。
然后他现在终于意识到,自己是个恶劣的普通人,还是带着前十年原生家庭养成的态度,他既羡慕别人轻易就能表达自己的痛苦,又恐惧自己的弱小,因为他好不容易把掩饰和压抑当成了习惯,而别人却没有习惯,这不公平。
人真的很奇怪,当别人发泄出难过和痛苦,却会下意识讨厌对方,觉得对方不够坚强,为什么不能像自己一样忍住,可他们也是受害者,这其实是在潜移默化地合理化施暴者的行为。
——弗洛伦斯难道就不会觉得不公平吗?
只要是人类,就必然会有负面情绪。
她明明身上也有奴隶的烙印,却决定救走整个玛丽乔亚的俘虏,曾经被迫随船带去东海的小岛,被按在看台上售卖,她一定也有过类似的感情。
想到这些,萨博意识到他之前的气愤,可能一部分也来自于对方身上的直率,她人太好了,这让他感到心痛。
……
矿区的坍塌在短短一小时内产生了多次的连锁反应,水淹没了隧道,所有能腾出的人手全都进入矿坑内搜寻天龙人的尸体,就连总负责人都被调去,区域内的关押处只剩下零星几个看守。
鱼人汉特总算松了一口气,他原本不太高兴的脸贴在旁边女朋友海曼的衬衫上。海曼正在睡觉,她用手抱着他的腰,不肯起身,虽然皱着眉,但脸上带着笑意。
真不知道这样的地狱还要持续多久。
正当他默默思索的时候,却发现后排的两个小孩已经把脚上的锁链解开了。
汉特:“……?”
同样是俘虏,怎么你们那么优秀?
这几天他倒是总和这两个孩子碰面,常常能见到他们手牵手一起行动,一般都是那个金发男孩不停地说话,然后白毛丫头听着,她偶尔说句“是吗”“这样啊”。
金发小子一看就被迷得神智不清的,像个跟屁虫,白毛丫头去哪他都跟着,汉特无意间听过他们谈话,那小子说话还会刻意用夹子音,装得像个好孩子。
哼,他汉特可不是傻子,金发小子明摆着是从小养尊处优长大的,最明显的是他之前骂人的样子,估计本质上就是个恶劣的混小子,就算不在玛丽乔亚遇见,未来也会在通缉令上看见他那张笑眯眯的脸。
“啊,我们打算走了,你要一起吗?”三隅注意到汉特的眼神。
……你未免也太平静了吧!就不能表现得再紧张点吗?那面瘫脸能不能有点表情?
不对,这该不会是个阴谋吧?汉特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他仔仔细细打量这俩孩子,金发小子依旧挂着笑容,看汉特的时候,他还自然地挥挥手。
真自来熟啊这孩子。
“大家都一起吧。”白毛丫头又说。
你这孩子怎么又是一副「我们去吃饭」的淡定样子?!说得跟开玩笑似的,汉特的八字眉都皱起来了,他迟疑了一下,再看三隅,她仍然是那种木木的很迟钝的表情。
汉特不太确定道:“姑且确认一下,你说的走,是指?”
三隅哦了一声:“就是用两条腿行动。”
他又不是在问词语释义!谁不知道走是什么意思啊,他是想问你要走去哪?!
“因为我扛不动你,你最好自己走路。”三隅补充道。
“……”汉特。
汉特深吸一口气,望向那个叫萨博的金发小子,却发现对方压根顾不得跟汉特解释,好像完全忘了周围还有别人,一直盯着白毛丫头看,他不是目不转睛地审视,不是随便打量,投去的也不是亲切温暖的视线,怎么形容呢,他仿佛在看一张需要时不时盛放在眼睛里的脸。
真让人恶寒。汉特缩了缩脖子,努力无视掉那小子的存在,继续跟白毛丫头对话。
“你是打算从矿区逃跑吗?”汉特锲而不舍。
“是啊。”三隅说。
汉特心道你能不能多说点?正这么琢磨着,旁边的金发小子终于舍得把目光挪过来了,萨博代替迟钝的白毛丫头叽里呱啦把计划一说,听得汉特一愣一愣,到最后他眼睛睁得滚圆,像在听天书。
汉特惊讶得要命:这白毛丫头才十三四岁吧,居然有这么惊世骇俗的想法?别的小姑娘胆子再大也就逃跑而已,她居然还敢跟其他人动手?行啊,很牛啊。
“加入吗?”三隅问。
“……好。”汉特略一思考,点头答应了。
“我不能保证一定会成功,但有60%的可能性。”三隅说。
“既然如此,那我和海曼也加入,就变成90%的成功率了。”汉特鼓励她,“现在就开始吧。”
“嗯。”三隅说。
【是否制作武器“一把锋利的小砍刀”?YES/NO】
【需要燧石x3、树枝x1、藤蔓x2】
她掏出撬棍,做好袭击看守的准备,然后将背包格子里的武器砍刀搓出来,塞给手无寸铁的萨博。
汉特看得有点羡慕,他也想要个武器。
来不及问白毛丫头是怎么凭空变出来的,汉特正准备开口也申请一个小砍刀,余光却瞥见那金发小子接过砍刀,他特别顺手地收到衣服夹层口袋里了。
汉特:……收起来了??
不是,你怎么就把武器小心翼翼收到衣服里了?那又不是什么收藏品,你要不要这么夸张啊?!!
汉特看得嘴角直抽。
金发小子似乎还嫌不够,他甚至继续伸手朝白毛丫头讨要武器,语气带着恳求和无辜,不好意思地弯着眼睛:“可以再给我一个别的小刀吗?像艾斯拿到的那种。”
【系统提示:是否要合成一把“波纹剑”赠予“萨博”?YES/NO】
“拜托了,答应我吧。”金发小子用夹子音说。
……不依不饶的好可怕!
汉特露出了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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