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年拿刀的手抖了一下。
你确定要用这把刀对付我吗？
你确定要用我亲手送你的刀杀我吗？
那可是米霍克啊，她最喜欢，最信任的米霍克啊，是明知她要去当海军还亲手成全她的米霍克啊。
她怎么可以把刀尖对准他，对准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
她做不到。
即便他是海贼，她是海军。
她做不到。
握刀的手慢慢落下，贺年睁着眼，全是茫然和无措。冰凉的雪花飘进眼里，化作雪水流出，像泪。
明明渴望对方的靠近，却非得在对方靠近的时候狠狠推一把，推完之后又希冀着对方的过来。
上一次是这样，这一次也是这样，拧巴得不行。
那道身影动了，不急、不缓，每一步都走得很稳，很扎实。
雪地里不断传来踩雪的嘎吱声。
贺年就这样看着米霍克一步步走过来。
三米、两米、一米，距离愈来愈近。
她忽然低下头，像个犯错的孩子般不敢看他。
“米霍克……”她喃喃喊他。
“嗯。”头顶传来低沉的回应，近在咫尺。
寒风呼啸的小巷子里，贺年垂头看雪，米霍克则俯首看她。
夜间温度极低，飘扬的雪花不断不断落在贺年的头上和肩上，很快积起一层薄薄的白。
她轻轻颤抖着，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哭得。
米霍克手指微动。
他想把人揽进怀里，却怕她会再一次退开。
于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凝望着贺年的发旋。
她长高了，上次分别的时候才勉强到他胸口，现在已经快到肩膀了。
他的小丫头，长大了。
良久，米霍克开口：“跟我走。”
语毕，不待贺年有所动作，他又补充了三个字：“就今晚。”
语速很快的三个字，有点急，带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好。”
“嗯？”
她答得太轻，他怕自己听错了。
“我说，好。”贺年抬起头，对上米霍克的眼睛。漆黑的眼瞳古井无波，她收起了全部情绪。
帽檐的阴影下，米霍克皱起眉。
不应该是这样。
他觉得不太舒服，但具体哪不对一时半会又说不上来。
“不过我要先送他回去，”贺年视线落到一旁的斯摩格身上：“天太冷了，放着不管会冻死的。”说着她便要将人架到自己肩上。
怎料，米霍克眼疾手快，抢在她之前一把拎起银发青年的衣领子。
“带路。”他下巴一台，看都不看斯摩格一眼。
可怜的斯摩格。
瞥了眼下半身依旧陷在雪地里的银发青年，贺年默哀一秒，往旅馆的方向走去。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按照鹰眼的性子，弄不好是真的会把人丢在雪地里的。
不过，她也知道酒吧里那道若有似无的视线是谁了。
贺年艰难地在雪地里跋涉着，头也不回：“之前酒馆里，是你吧？”
“嗯。”
果然。
“当时为什么不说话？”她顺口问道。
“你乐意吗？”米霍克语气不太好。
“说话这么冲做什么，米霍克，许久不见脾气越发差了啊。”
“我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也是，毕竟是一言不合直接劈船的存在。”
“……”
贺年突然明白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米霍克一直没给她打过电话的原因。
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要去当海军，甚至送行地点都选在了香波岛。所以他知道不能随意联系自己，就像刚刚在酒馆里他选择缄口不言。
他永远都在为她考虑。
夜深，风大雪大，路上的积雪比来时厚了一倍不止。冰凉的雪水浸透裤腿，起先是冷得疼，到后面便没有知觉了。
贺年走路的姿势开始不利索。
走着走着，她一个趔趄朝雪里栽去。
一只有力的手扣住她的肩头，稳住了她的身形。
“谢谢啊。”
“我说过不要对我说谢谢。”
正欲继续前进，然而发现米霍克迟迟没有松手的意思。
贺年只得回头，疑惑地看向他。
“我背你。”
“不用。”
“你没穿靴子。”
“所以？”
“你忘了上次发烧有多折腾人了吗？少惹点事吧。”米霍克满嘴嘲讽。
贺年合理怀疑今天米霍克是不是心情不好，三番五次嘲讽她，语气不是一般的差。
“好吧。”她还是妥协了。
上次的发烧经历实在是让她印象深刻，给人添麻烦总归不好。
脱离雪地，趴在米霍克背上，贺年顿时觉得好了许多。单手搂住米霍克的脖颈，贺年摘下他的公爵帽放到自己脑袋上。
帽子暖暖的，残留着他的体温。
唔，真暖和。
她闻到了一丝水蜜桃的果香味。
“米霍克，那两瓶沐浴露你还没用完吗？”
“没有。”
“你骗人，我走得时候明明不剩多少了。”下巴搁在米霍克的发顶，痒痒的，贺年忍不住笑出声：“米霍克，你是不是自己又偷偷去买了？”
听到贺年发自内心的笑容，米霍克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你信不信我把他扔了。”他淡淡开口。
“我信，我信。”贺年赶紧闭嘴。
接下来一路无话。
把斯摩格丢回原来的旅馆后，贺年拿上行李，跟着米霍克去往另外的住处。
“两间房。”
“好的先生，您稍等。”
前台处，米霍克在开房，贺年从他身后探出头：“开两间？”
她挑眉：“两间房，你今天带我走的意义何在。”
米霍克偏头看贺年。
她是笑着的，眉头舞动，甚至眼睛都眯了起来。
但她的眼底没有笑意，一点也没有。漆黑的瞳孔深处，只有平静，瘆人的静。
“有没有大床房？桃色主题那种。”贺年继续添油加醋。
米霍克把贺年的脑袋按回去：“别闹。”在工作人员询问的目光下，他重复道：“两间房。”
“无趣。”
“……”
米霍克在前台开房，贺年站在他身后，旅店倒是不太冷，但湿哒哒的裤腿和鞋袜还是让人难受。
“您的房卡。”
“咕噜噜噜——”
“饿了？”
“有点儿。”
米霍克递给贺年一张房卡：“你先回去，我买点吃的。”
“好。”
贺年拿着卡上楼。
暖气直接开到最大，接着是去浴室放水。
脱下衣服，贺年沉进浴缸里，任由热水漫过全身。
四周安静一片，唯有肢体滑动引起的水流声，雾气蒸腾中，她开始发呆。
时间一分一秒流失。
许是热水温暖，许是灯光昏暗，许是浸泡的时间过长，又许是密闭的空间有些缺氧，总之，她陡然觉得虚无，无穷无尽的虚无。
身体仿若陷落到一片棉花里，再也感觉不到外界的存在，心里空落落的。
贺年慢慢顺着浴缸往下滑，直至口鼻全部沉默到水面以下。
“叩叩叩！”门外传来敲门声。
“贺年？”
猛然惊醒，贺年从浴缸中站起，溅出一地水花。
她披上浴袍，赤着脚跨出浴缸，去给米霍克开门，淅淅沥沥的水迹一路从浴室延申到门廊。
打开门，寒气扑面而来，贺年瑟缩一下。
贺年湿漉漉的模样使得米霍克愣了片刻。
“进来吧。”她退开几步。
他走进来，关上门，带着满身风雪。
室内暖气足，米霍克顺手摘下帽子，将吃食放到柜子上：“先吃，吃完再去洗，等会冷了。”
背后一丝动静也无，好似人消失了一般。
他转过身，发现贺年正望着他。
她身上尚且淌着水，虽然裹着浴袍，但仍能清晰地看到凹凸有致的身形和修长的体魄。
长开的眉眼也褪去曾经的稚气，增添了新的妩媚。
她不再是个孩子了。
喉结滚动一下，米霍克不自觉跨出一步。
一步、两步、三步，他在贺年面前站定。
贺年没有退，也没有躲，就那么站在原地看他。
米霍克抬手，扶住她的双肩。
“贺年？”他试着呼唤一声，嗓子哑得厉害。
贺年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他。
似乎没有得到回应，但，也没有拒绝。
于是米霍克凑过去，俯下身。
额头相抵，高挺的鼻梁擦过小巧的鼻尖，他亲昵地蹭了蹭贺年柔软的脸庞。
闭上眼，米霍克吻上贺年的唇。
他极具耐心。
温柔地摩挲着贺年的嘴唇，然后微微张口，含住那片柔软的唇瓣，吮吸片刻后，他才去撬她的牙关。
然而，贺年的牙齿咬得死紧，没有一点松口的意思。
尝试两次无果后，米霍克疑惑地睁开眼。
一瞬间就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眸子。
贺年睁着眼，面无表情。
锐利的金色眼瞳中划过一抹无措，他松开手，后退一步。
静谧的房间内，两人无言对视。
米霍克抿着嘴角，呼吸有些重，贺年则看起来十分平静。
准确说，她一直都很平静，即便刚刚米霍克在亲吻她。
贺年忽然伸出手，搭在解米霍克腰间的皮带扣上：“你想要我，对吗？”
她低下头去，手指寻找着弹簧卡口。
不待手指进一步动作，米霍克抓住了她的手腕，力气颇大，握得她腕间皮肤发红。
贺年不解抬头。
锋锐的视线注视着她，良久，幽深的嗓音响起：“你还没准备好。”
“准备？需要什么准备，我当然准备好了。”
米霍克长出口气，放开她：“去吃饭吧。”
“米霍克。”
“嗯？”
“我不是孩子了。”迎着米霍克的目光，贺年毫不避讳地对着浴袍领口一拉：“今天是我的18岁生日，就当送我个生日礼物。”
宽松的浴袍滑落至脚边，**的躯体暴露在空气中。
半长的黑发滴下水珠，顺着修长的脖颈落在肩窝处，再流过发育的胸脯，一路向下。水珠流经她颀长的双腿，滑过流畅的小腿肚，最终落在她的脚背上。
浴袍脱下的瞬间，米霍克便垂了眼，硬朗的下颌向内收紧，视线中，仅有一对纤细的足。
白皙的脚趾踩在木地板上，紧紧扣着。
“贺年，把衣服穿上。”室内太暖，暖到他浑身燥热，口腔中一丝唾液也无。
“穿上？你在装什么矜持米霍克，如果我没记错，曾经在岛上你就差点控制不住。你当时怎么警告我的来着？哦，‘不要随意撩拨一个正常男人’，好像是这样。”
贺年掀起唇角：“怎么，现在送上门反而不敢了？”
“贺年，别这样。”米霍克低着头，皱了皱眉。
“为什么不能这样，米霍克，我自认为身材不错，你也不吃亏吧？放心，事后用不着你负责，不会缠着你……”
“贺年！”米霍克兀地打断她，声音凶厉：“把衣服穿上，别让我说第三遍。”
贺年瞧着眼前脸色阴沉，从始至终都没看自己一眼的男人，禁了声。
她定定看着他，眼眶迅速续满泪水。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她甚至摸不清自己的情绪。
眼泪就这样莫名涌上来，安安静静地溢出眼眶，沿着脸颊滚落，一滴、一滴、又一滴。
泪水砸落在地板，也砸在米霍克心头。
呼吸一滞，心脏仿佛被插了一刀。
疼。
深入骨髓的疼。
他弯下腰，捡起浴袍小心披在贺年身上，后细细系好腰间的带子。
抬手抚上贺年的后脑勺，米霍克将人拢进怀里。
下巴抵住她潮湿的头发，米霍克另一只手轻轻拍打着贺年的后背：“到底发生什么了？”
全身被温暖笼罩，鼻尖是最安心的味道。
这一刻，贺年的防线终于全面崩溃。
“都死了……除了我。”她揪住米霍克的衣襟，声音里带了哭腔：“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为什么是我。”
汹涌的泪水很快浸湿了米霍克的胸膛，贺年颤抖地呜咽着，抖得像个筛糠。
米霍克沉默地抱着贺年，什么也没说。
她不需要说教，也不需要引导，她比任何人都更坚定、更清醒。她现在不过是需要一场发泄，和一个能够让她发泄的依靠。
他的丫头，他懂。
贺年并没有哭太久。
感受到怀里的动静逐渐平息，米霍克摸了摸她的头，放开她：“饭吃了，等我回来。”
“你去干嘛？”贺年牵住他的衣角，鼻音浓重。
“给你买个蛋糕。”米霍克带上帽子：“房卡我拿走了，你吃完洗个澡，慢慢洗，洗完擦干净，穿好衣服再出来。”
“爱惜自己些，别着凉。”说完，他打开房门离开。
贺年红着眼，站在原地，望着大门出神。
真实代替虚无，空荡荡的内心被填满了，很满很满，满到再也塞不下其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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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 9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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