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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顾·怜

1.

晏安宫。

陈瑾:陛下,福宁殿那边的内人来报,说郡主……不肯进食。

萧睿鉴:绝食?真是太子的好妹妹!

陈瑾:郡主三日水米未进,怕是……

萧睿鉴:你说,她这是为了一个外臣跟朕置气,还是帮她的太子哥哥要挟朕?

陈瑾(笑):郡主随了孝敬皇后娘娘,心地柔善,想是担心许主簿在控鹤受苦,一时忧虑,就……

萧睿鉴:谅她也没那个胆子!

陈瑾:是,郡主平日里跟陛下最是亲厚,想来是跟陛下闹脾气,陛下去哄一哄就好了。

萧睿鉴:就你会说话?——让顾逢恩带她去控鹤。跟许昌平说,他既是朕的侄婿,便也在议亲之列。只要他肯招认串联的哪几卫,朕可以免他一死。

2.

福宁殿。

顾逢恩:小祖宗,怎么把自己折磨成这样?爹爹看见,又该骂我了。

熙和(自语):为什么,你们,都要离开我……

顾逢恩:阿怜,你又说什么傻话?

熙和:爹爹走了,大哥走了,老师走了,许昌平也要走了。你不走,你只跟你的三郎耳鬓厮磨,你也不要我……

顾逢恩抱住熙和:阿怜……

熙和:你走吧,别再来看我。我被你们当成棋子玩够了……

顾逢恩想到萧睿鉴叮嘱,心中不忍,改口说:陛下让我来带你去看许主簿,你听话,陛下不会为难他……

熙和惨笑:这种傻话,小哥当真就信吗?

顾逢恩:我不信,那你又是为何……你以前,不是最讨厌他吗?

熙和:那个混蛋,我忘不掉他。

(闪回——甬巷中。许昌平将印局工人的供状交还熙和。

许昌平:从今往后,在下与郡主,两不相欠。)

(闪回——侯府门外。

熙和:你攀着顾家的裙带往上爬,未见得就能捞到多少好处。你若中正,必为我父厌恶。你若倒戈,则为陛下忌惮。许探花才思过人,怎么会把自己架到火炭上烤?

许昌平:郡主所言极是。只是臣并非贪慕权贵。臣也知道,与武德候亲近,未见得就是佳事。

熙和:那你还一天到晚跟着我干嘛?!去跟陛下说解除婚约,我感谢你全家!

许昌平: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臣感念郡主恩德,思慕郡主。

熙和:无耻!

许昌平:臣有齿。臣不光有齿,牙口也好。臣昨日还吃了太子殿下赏的柑子,殿下牙痛,臣没有。)

(闪回——侯府校场。许昌平下马,拂去衣上尘土,扶正冠帽,笑盈盈行礼:得成比目何辞死——多谢太岳大人赠马,小婿受教。)

(闪回——许昌平:如有来生,臣愿做郡主裙下的一朵野花。希望郡主践踏时——怜惜臣。)

3.

熙和携冬衣进入囚室。许昌平未着冠带,衣衫发髻却结束整齐,并未见血迹、污迹。只是身体虚弱,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许昌平跪地行礼,熙和将冬衣披在许昌平身上,双臂拥住他,贪恋。

许昌平:臣罪丘山,不敢有辱郡主清誉。

熙和放开,惨笑:你说过,你心悦于我。君子重诺,何况女子名节。

许昌平:臣轻慢郡主,愿以死谢罪。

熙和:为什么?

许昌平:郡主知道。

熙和:这里是控鹤……

披坚执锐的甲士,无声在室内立着。

熙和:可是我也爱慕你,是我自己心甘情愿。

许昌平:臣衔感不尽。然臣不愿郡主为臣郁邑,臣会……厌弃。

许昌平抿唇淡笑,舒缓悠然,好像又变回那个腹黑书生。熙和看到,疲惫笑出来。

熙和:君也……保重。

熙和起身往室外走。

许昌平:郡主。

熙和没有回头。

许昌平:臣——无罪。

囚室的门缓缓关上,囚室外的锁重重落下,熙和离去的脚步。

囚室里,许昌平以手加额,顿首。

4.

宗正寺,淌血的手腕,血泊里的金钗,闭目沉睡的人。

内臣的惊呼,太医正奔走,晏安宫的震怒。

5.

宗正寺。

萧睿鉴:你是铁了心要做贞洁烈妇,还是,那个罪臣的妻族?

熙和:许主簿无罪。儿亦无罪。

萧睿鉴:是朕平日里太骄纵你了?

熙和:儿不敢恃宠要君。儿对陛下并无怨怼,并无怨言。这是儿的抉择,与陛下无关,望陛下成全。

萧睿鉴:武德候在前线打仗,你在宗正寺自戕,武德候的仗还打不打?

熙和讶异看着萧睿鉴,眸光渐变,转为无情,转为决绝。

熙和:武德候此仗为国朝、为天子、为生民,无论臣在与不在,此一仗,都必是大捷。

萧睿鉴:武德候得胜返京,发现朕逼死了他的掌珠,你是想让朕成天下罪人?

熙和:臣不是。臣不敢。如有来生,臣也一样,不愿姓顾。

萧睿鉴(仰面,长叹。妥协):你告诉许昌平,只要他肯招认串联的哪几卫,朕可以等到武德候返京再行发落。

熙和:欲加之罪,无稽之谈,陛下让许主簿如何招认?

萧睿鉴:你还是在怨朕?

熙和:臣不敢。臣知道,臣与殿下一样,流着顾氏的血脉,与陛下,便只能论君臣。殿下是权臣,所以才会遭到陛下忌惮,臣不敢有怨言。只是期盼来生,臣不姓顾。臣的姑父,也不姓萧。

萧睿鉴:你放肆!

熙和:是权臣,生即是罪,又岂敢奢望事君尽礼?臣无可辩解。请陛下,赐臣一死。

萧睿鉴:你真要把这个罪名坐实的话,朕先办罪臣,再办权臣。串联京卫谋反,按律,当,寸磔于市。

熙和抬眼,看着陌生的君王,眼底怨恨,手指发狠抓破裙裾。萧睿鉴转身,拂袖离去。

萧睿鉴:看住她!短一根汗毛唯你们是问!

6.

宗正寺外,萧睿鉴登辇,回望紧锁的院门。

萧睿鉴(茫然,疲惫):怎么就会走到这一步?

(闪回——控鹤衙外,顾思卿昏倒在石阶上,裙上血迹。)

萧睿鉴(闭目):她姓顾,姓顾……

7.

晏安宫。

宋贵人:陛下,见到阿怜了?

萧睿鉴(目光冷冽,刻薄):你跟她倒是一条心?

宋贵人坐到萧睿鉴身边,给萧睿鉴捶肩:郡主有恩于妾,妾要报恩的。

萧睿鉴:妇人——你懂什么?!

宋贵人:妾原本就是妇人。

萧睿鉴:你也想去宗正寺?

宋贵人想起往事,手中停下,茫然看了看平坦的小腹。

宋贵人:妾,没有那个福分。

宋贵人起身,行大礼,决然离去。

萧睿鉴(叹):孤家寡人,不外如是。

萧睿鉴:后院失火,还真是……朕的权臣啊。

8.

宗正寺。

顾逢恩被内臣推入,院门闭锁,下钥。

顾逢恩泄气,揣手入室。

熙和:你又来干什么?

顾逢恩:你以为我愿意来自讨没趣?我也是被关进来的。

熙和惊诧。

顾逢恩:我说了,你可别寻短见——控鹤在许昌平家里搜出一条玉带,说,那是父亲留下的兵符。

熙和:他就是这样羞辱我……

顾逢恩:是假的,学的再像,也是假的。

(切——赵王仿太子笔记,以金错刀写下书信。)

被骂怕了,不敢打tag,别骂我,骂的话不要让我看到,不然我怕我会忍不住骂回去。

算了,要相信只要坑足够冷,就没有人看我。

阿弥陀佛,梦幻泡影,梦幻泡影,梦幻泡影……

9.

控鹤衙。收紧的竹节,染血的囚衣,泼洒的汗水,断裂的指骨。

许昌平昏厥。

(闪回——控鹤衙,肃王高悬的遗体。)

(闪回——神佛前,许母合掌祷祝。)

(闪回——集市,顾思林牵熙和走过,熙和依恋,顾思林大笑,轻轻拍熙和的头。)

(闪回——长州城内啼哭的稚子、怀抱稚子奔逃的妇人、大雪中交错的剑戟。)

(闪回——妇人怀中式微的哭声、红色冰原上的残肢断骨、残月瀚海、城头的枯骨。)

许昌平眼睫下泪光闪动。

许昌平:不是臣……

冰水兜头泼下,许昌平清醒。

萧睿鉴:继续。

身体被撕碎,清白被扭曲,尊严被践踏。极度的痛苦中,许昌平神志模糊,看到熙和。

(切——宗正寺。顾逢恩颤抖拆下熙和手上白绫,白绫与疤痕黏连,撕破,渗出血迹。

熙和:不是殉情。是殉……道。

熙和:殿下失信于陛下,顾家失信于陛下,此仗过后,陛下定削顾家军权。到那个时候,你我在赵王手里,还会有活路么?与其等到身体被践踏、清白被扭曲,毫无尊严地死去,不如趁着还有选择的时候,清清白白地死去。)

许昌平发出一声呻吟。

许昌平:臣,招供……

10.

控鹤衙。萧定权跪在许昌平身边。

(闪回——南山山顶,许昌平将灯笼抛下山涧,明月从山间排闼升起。许昌平:蒸湘平远,他处无此好江山。)

(闪回——如果这份仁慈是给主簿的,主簿还是不需要吗?)

许昌平(看向萧定权,笑。内心os):臣需要,且臣感激。

许昌平咬舌。

11.

(许昌平梦境)

幽深的宫墙,幽长的甬巷,闭锁的宫门,凛冽的冬夜。

稚子惊慌奔逃的背影。

甲胄碰撞的声音,青砖践踏的声音,甲兵呼喊的声音,身后愈明的火光。

切——

雪中捶门的少年,晏安宫惊慌的呼喊,隐匿在黑暗角落里的少年。

幽深的宫墙,幽长的甬巷,潮水般涌动的火仗。

少年在雪中离去的背影。

甲胄碰撞的声音,积雪践踏的声音,甲兵呼喊的声音,渐行渐远的火仗。

少年在雪中回身。

切——

单薄衫裙的少女提着纱灯,茫然无助立在黑夜中。许昌平好奇打量着她,小心翼翼靠近。

少女回眸,望见他,蛾眉轻敛,眼底一抹悲悯,留下灯,独自步入黑暗中。

许昌平走近橘色纱灯,小心拾起,竹节尚温。画面扭曲——

宫墙,甬巷,夜色中奄奄一息的许昌平。

向前探出的手指,拼力想要触碰门外的光亮。

视线模糊,眼睑无力垂下,白色虚空里,少女回眸的一瞬——

春山。碧水。明珠。骄阳。

暖阳落下,芳草如丝。

南山下,牙白道袍的许昌平逆光奔向——

12.

熙和对着铜镜,戴上掐丝葫芦耳坠,贴好花鈿,望着镜中严妆华服的美人,微微恍了神。她回了头,忐忑地问保姆:“像吗?”

“像……什么?”

“皇后殿下。我的……姑母。”

保姆惊吓,双腿一软跪了下去,双手触地伏在地上,不敢出声,更不敢抬头。

熙和心中难过,轻轻叹息一声,拆下耳坠和花钿,洗去妆容,换了素服。

13.

武德候府。侍臣引了许昌平入内院。

毕竟是萧铎长子,国朝太子的堂兄,熙和屈身行了拜谒之礼,垂首恭敬立着,看似是副乖觉柔媚的模样,可即便是在她憎恶他的那些日子里,也都不及这般疏离。

许昌平怔了怔,开口,许久才发出声音,请求道:“在下行路有些口渴,想跟郡主讨杯热茶喝。”

她还是那般恭顺的模样,将许昌平让到座上,然后命侍女去取茶具来。他忽然便想起她之前与萧睿鉴闹脾气的时候,那时她也是这般恭敬的模样,并不做丝毫反抗,可那恭敬中却带着倨傲的疏离。

这是在……怨恨他吗?

两人对坐在案边,许昌平定定望着那女子,她正守着茶炉,拨着扇等待水沸。看似专心凝神在茶道上,实则就是跟他怄气。

他轻轻笑了一笑,缓缓开口问:“郡主,是怨恨在下……”

“明知道——”她强硬地打断他,却并不抬首:“是我的父亲和翁翁害死了你的父亲,却还要一趟趟地往侯府里跑,帮你的仇人,去监视另一个仇人,是——怎样的滋味?”

她抬了眼眸,眼底冷硬望着他,炉上茶水已沸,沉闷地叫嚣着,翻滚着鱼珠似的水泡和。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他知道那是萧睿鉴的无间道,可那也的确是他真真切切做过的事,抵赖不得,也推搪不得。正要起身谢罪时,却又听到她的话语,铿锵如鉅铁投地。

“但是——我不会道歉。正如,君,也不会道歉。”

她望着他,眼底的决绝和凛然彰显着她最后一分傲骨。

“吃过这盏茶,先生径自离去吧。”

他一瞬间的错愕,思绪纷繁错杂,可也只是那一瞬。

他便望进了她的眼底。

他从未觉得一个人的心在他面前能如深渊泥潭,他从未觉得一个人的眼睛能生的这般洞撤清明。

“说谎。”他轻淡又笃定地开了口。

“妾没有说谎。”低垂的眉眼,柔顺的话语,她讹起人来,竟也是这般无辜可爱。

他轻轻笑了笑,缓声道:“我既来了这方囹圄,便没有打算要回去了。”

“这是在妾的家里,又不是控鹤,哪里像囹圄?”故作镇定的模样,还是那样的虚张声势。她总一直以为她摆出那副并不存在的将门威严是能吓唬到他的,可是她从来都不知道,那只是因为他那样的喜欢着她,才故意作出迫于郡主的淫威而屈从的模样。他想要在她身边待得久一点,便要顺着她的意愿、让她下得来台才好。

于是并不畏惧的许昌平不答反问:“陛下已有旨意命殿下赴长州了吧?”

“陛下也已经有旨意恩准许先生回乡奉母,先生便从了么?”

他又笑,衬着那一张白净的脸,浪荡轻浮都成了风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下思慕郡主,在狱中辗转反侧,所以一出控鹤就追过来了。”

熙和怨愤瞪了瞪他,气恼地瞥开目光,冷淡道:“你我之事,已无回环余地。你走吧,青春作伴好还乡。日后娶妻奉母,烹茶煮酒,不用记起我。你还肯来这一遭,我的恩情,你也还过了。”

许昌平心旌已动,却强压下来,镇定自若地问:“殿下赴长州,为的,是罢将之事吧?”

“你……放肆!”顾熙和捏着衣角,想用盛怒去掩饰她内心的恐慌,但是在许昌平眼前,她什么都掩饰不了。

“嘉义伯为‘流寇’所伤,武德侯必然心生怨怼。陛下是怕武德侯会孤注一掷,才把郡主留在京中当人质的吧?”

“你……”顾熙和站起身,双唇颤抖着,几乎说不出话。她把许昌平拉起来就把他往门外推:“你给我滚出去,滚远一点!以后也不用再记起我,我也不会再想起你!就像你恨我父亲一样,我同样恨你和你的母亲!我绝不会把你留在身边,我绝不会!”

许昌平拗不过她,被硬拉到了门外,望着他,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好像还想再看他一眼,想记住他的样子,她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你说谎。”他立在那,廊下有风,吹开了他的冠带,他的声音像风一样清冷,却像蝉翼般的冠带一样无力。

“你说你不会想起我,我不信。”

“把他……”

“在控鹤——”他歇斯底里地打断她,“我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在想,我若是还能活着走出那间囚室,我绝不会再离开你。不论余生有多艰险,我也绝不会再舍弃你。”

“顾……熙和。”

“我不会走的,我不会再丢下你一个。”他勾了勾嘴角,“殿下送不走我,你也……一样。”

14.

他拉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写下一个“梧”字。

“定梧。”他眉眼温柔,含着和缓的笑意,一如靖宁元年那一场和煦的春风。

“我的名字。”

古有神鸟,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是……

凤鸟啊。

熙和双眸含了泪望着他,那是最后一面了,她知道,他亦知道。是故她含着泪,他含着笑。

“若果真有来生……”她哽住,笑出来,“你要记得,你说过,爱慕我。”

“是,郡主。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等到那个时候,我还是会说,在下感念姑娘恩德,思慕姑娘。”

他的眼里闪出了泪光,笑容还是那般温煦。那是她此生见过最和暖的笑意,用尽了一生一世的温柔。

“那便好了。”她含着泪,模糊的视线,勉力牵起了嘴角,笑了出来。

“我姓顾,回首之意。小字怜,爱慕之意。你要记得,我也是爱慕你的。”

15.

熙和拆下发带,取出了预先藏好的砒毒。她望了望铜镜中盛妆华服的少女,两弯蛾眉如浅浅的山黛,额间的花钿闪着金粉色光华。十**岁的姑娘,那样好的年华,那样好的样貌,少女的青春可爱与少妇的端庄娴雅融汇在倾城的容颜之上,她的手指抚上铜镜,缓缓扯开朱红的唇角,眼底的妩媚却渐渐化作了悲凉。

讥笑,绝望。

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顾影,自怜。

原来她这一生,从未被任何人爱过。

即便是那样的战战兢兢,那样的委曲求全,那样的卑微无助,到最后,也还是第一个被舍弃的吧。

她仰头,服下了毒药。

便是你舍弃了,可我,到底是顾家的女儿。他不会放过我,我也……再也没有力气独活。

她的心脏泛起一阵绞痛,泪水淌下,晕开了颊畔的胭脂。

她用指尖拭去,她的指尖冰凉,她忽然想起那个人递给她的绢帕,帕子上沾染了他袖中的温热。

再也……见不到了吧……

那一刻她痛到不能呼息,身子跌坐下来,腹中剧痛,她额上的汗滴落下来,无力蜷伏在绣毯上,口中涌出一大口血来。

她本能地喘息着,本能地想从空气中汲取生气,却抵死隐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以免惊动门外的侍卫。身体好想要被那剧痛撕裂了,血水如注,源源从口中淌出,她的头软软垂在毯上,再也没有了力气。指甲具在挣扎和隐忍中断裂,她亦不知晓。

待那剧痛缓缓褪去时,她一身的衣裳已被汗水浸透,胸前的襟子也已被血水染透,而她终于能够从痛苦中抽离,她终于能再想一想她爱慕的人。

她的母亲早已淡去,父兄也将在不久后重逢,唯一念念不忘,只有她的爱人,那个只与她做了一夜夫妻的男人。

只有在那一天,才有那样一个人,是完完整整属于她,全心全意爱着她,再也没有旁的人、旁的事,能够让他舍弃她。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吧……

顾熙和,从来都没有被什么人真正地爱过。

手指颤动着,从袖中摸出了那一方绢帕,紧紧地攥在掌心。

她并不后悔,她也从来就无从选择。她只是遗憾,不能再见他一面。如果他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会不会也难过得像是自己要死掉了一样,他一向是会心疼她的。

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一幕幕在她眼前浮现出来,那些或轻薄、或热烈、或绝望、或冷硬的话语,伴着那个孤清决绝、至死不悔的人,然后渐渐淡去,她的意识也跟着渐渐淡去,她拼力想要留住那些画面,却再也抓不到什么了。

没有了,再也没有以后了……

如果,如果真的有来生的话,请你,一定要找到我。告诉我,你究竟有多爱慕我……

有一滴泪,无力地淌出来,没有胭脂,却带着冰冷的血色。

16.

萧睿鉴无数次后悔过,甚至多次授官,竟至少傅之尊。

可是那个人,屡不应召。

他想起他那日的神情,他依然没有放肆,大音希声,他连一声哀恸都没有留下。只是那些无言的泪水和空茫的眸光告诉他,他不会再回来了。

他抱着他死去的发妻,温柔亲昵地呵护着,似乎想要捂热她冰冷的身体,就像她曾经对他做过的那样。他的眼泪落在她的脸颊上,他的额头抵住了她的,她却再也不能够睁开眼睛看他一眼,告诉他她是那样的厌恶他,又或是那样的爱慕他。

“阿怜,我们回家了。别怕,我说过,我不会再让你落泪了。”他吻了妻子的额发,折断的手指摩挲过她的脸颊,他多想再触到她的一点温度,可是再也不能了。

“我说过的,等到下辈子,没有那些不堪的过往,只是我这样的爱慕你。”

17.

“顾……怜。”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臣感念郡主恩德,思慕郡主。”

他想起那个暖阳下明艳张扬的少女,她骑在高高的马上睨着自己,他恭敬卑微又从容风雅地笑望着她,那个时候的阳光,亮的耀眼。

“阿怜,我真的……好想你。”

楚地江风伤人,天色阴沉如挟着沙的河水,湖面上连月的淫雨和风浪拍打着湖边的船只和行人。江风湿湿冷冷沾在衣襟上,粘粘潮潮的,他低头,想起很久之前阳光落在锦袍上的晴暖——北地的阳光明艳,将天空照得像澄明的琉璃瓦,丝丝缕缕便如金色绒羽般轻轻缓缓落下,扑了满襟暖融的味道。

楚地的隆冬,是没有阳光的。

寺院的小僧在师父闭关旬日后终于忍不住踏进了他的禅室,却发现平阳缘空法师已在神佛前坐化。

他生前已将家产悉数捐出,圆寂时,手中捏着一张婚书,泛黄的边角写着一个小小的“顾”。

『正文完』

断断续续的情节和结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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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顾·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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