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鸣刚伺候完自家公子洗漱,外面就传来阵阵梵音,习惯性的想开口抱怨,猛的忆起前日的事,赶紧按下不提。
正巧扶松从外面推门进来,手上还拿了个帖子。
“公子,原来前日救的那女童,是扬州巡盐御史家的千金,为感谢公子,林大人特地下帖子,邀请公子于三日后至府上做客。”
巡盐御史?林家?
锦衣公子觉得耳熟,略微思索一番,才想起来:“原来真是他家。”
“你去将帖子还回去,就说咱们救人是为积攒功德,不图报恩。”
扶松不疑有他,按照吩咐将帖子送回。
且说林如海那边,静静思索一夜之后,有了方向目标,便觉有许多事情可忙,因此在听说帖子被拒后,也不强求,反正报恩的机会多的是,不急于这一时。
今日就是幼子的最后一日法事,结束后他就要赶回扬州。
之所以这么着急,并非重活一世的林如海,对幼子全无感情,而是他于昨夜突然想起一件大事。
如果没记错的话,再过一个月,便是妻子的丧生之日。
这是万万不可的!
且不说他夫妻二人鹣鲽情深,一方死去,另一方势必承受莫大的痛苦。就拿黛玉来说,母亲亡逝后,为前途必然得再去贾府,承受她本不该承受的苦痛。
脑中开始回忆起自己死后,在贾府看到的黛玉的一切遭遇,林如海恨得牙关发痒,只能握紧拳心才不至于失态。
便是不为自己和贾敏,为了这颗掌上明珠,重来的这一世,也必叫贾敏恢复生志,亲手照料爱女。
可是……林如海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歉疚从心头溢出。
贾敏的死,不仅是承受不住儿子早夭的痛苦,也有因自觉对不住林家的逃避,更是不想再看到自己失望的眼神。
林如海不过一介**凡胎,自然也会困于家族和世俗眼光,前世为得子嗣,不仅纳过美妾,言谈之中也时常感叹。
贾敏身为林家主母,本就自愧,如此一来更加心伤,到她亡逝的那些日子,已然同丈夫离心。
这会儿要想唤起她的生志,必要林如海将整颗心剖开来,讲明他对无子的看法,再找一件让她无法安心离去的事情。
不过顷刻间,林如海脑中已经想到法子,只是还得请一个人来配合……
白日里还秋高气爽,将将黄昏之时,天上竟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林如海赶回府上时,已经是吃晚饭的时辰,天气也从小雨转为暴雨,间或还有阵阵闷雷,来不及换身衣服修整一番,他就迫不及待的往梧桐院赶去,那是贾敏的院子。
贾敏的卧房,和她此时的状态一般,暮气沉沉,有种行将就木之感。
将屋子里的丫头挥退,林如海走到床边,望着十几年未见的妻子,她病骨支离的样子,已和貌美如花相去甚远,可澎湃的思念仍旧如山洪爆发般涌出来。
“敏儿…”
“敏儿……”
一连叫了几声,床上的女人才睁开眼睛,认出眼前之人后,嘴唇动了动,还未说出话,就先流了两行眼泪出来。
她挣扎着伸出一只手,要够他散在床沿上的衣角,林如海赶紧上前握住那只手,这才惊觉,记忆中那只丰腴白皙的腕子,此刻已是两根手指就能圈住,心下不禁越发酸涩胀痛。
这可是他少年时,曾妄想白头偕老的人呀。
“老爷,为妻对不住你……”腕子上传来熟悉的温度,往日夫君的体贴情深,又在脑中一遍遍回想,贾敏越发心如刀绞,愧疚难当,一句话还未说完,便浑身颤抖,气喘吁吁,只觉整个人如同柳絮,在这世上再无根基。
她勉力清了清喉咙,不顾夫君阻挠的动作,强挣道:“未给林家延续香火,是为妻无能,为妻戴罪之身,怕是活不了……”
“敏儿!”林如海轻斥,这辈子他绝不允许她说出那个字。
“敏儿,恒儿的离去我同你一样悲痛欲绝,恨不能以身代之,可那是无用的法子。”
“我承认之前是太执着于香火子嗣,可现在我想明白了,你听好,林家第五代家主林海明确告诉你,有没有儿子无所谓,林家有没有后,为夫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敏儿你能好好活着,我们同玉儿一家三口,能好好的在这世上过完这一生!”
很久没这么大声说过话了,胸口一时竟震的有些发疼,林如海握紧贾敏的手,迫切希望她能明白自己的心意。
然而沉疴难除,被子嗣问题影响半生的女人,怎会被这三言两语轻易化去心结。
“老爷,不必安慰我,为妻无能,咳咳咳…这个时候还要老爷来迁就,近来我吃不下睡不着,身子轻飘飘的已无实感,咳咳…怕是要随恒儿一并去了。”她眷恋地看着林如海,眼中已无生意。
“敏儿,你不能如此,玉儿她才五岁,你若不在,她幼时失母,以后可怎么办呢?她是咱们的第一个孩子,你要狠心扔下她不管么?”
面对一心求死的贾敏,黛玉是林如海唯一的底牌,他期冀看着床上的病人,希望她能为黛玉停留,可是……
“待为妻身故,老爷尽可续弦抬房,咳咳咳…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她们为林家诞下麟儿,咳咳…对玉儿好一些,即便将我从族谱上除名,换她为林家第五代主母也可行……咳咳咳……”
一声接着一声的咳嗽响起,听在耳里如同重锤敲击,林如海已经落下泪来,自己的妻子对香火传承这样执着,因此被剥夺生志,未尝不是被自己所影响。
“敏儿,这世上还有谁能和亲生母亲一样对玉儿好?”
“轰隆”一声,有雷从天上炸开,屋子里的烛火受风雨影响,渐露微弱之态。
随之而来的闪电,在室内劈出一道光亮,林如海喃喃低语,面色在银色光芒中,竟露出疯狂之态。
“若是留玉儿在世上受苦,还不如和你一道去了,来人!将小姐带来!”
即使病中思绪模糊,看到林如海这般做派,贾敏也能察觉出不对劲来。
她捏了捏被子,此时的心神都在林如海接下来的动作上,竟破天荒地,将缠绕在心头的亡子和香火抛诸脑后。
“老爷,你……”
林如海不理不睬。
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床前,冰冷凄楚的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贾敏,偶尔一道闪电降临,身处银光其中,仿佛地狱来临的阎罗恶鬼。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林如海身边的小厮,就抱着裹在被子里的黛玉送进来,放在林如海的怀里。
躺在被子里的黛玉,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
“夫人,玉儿她刚到灵觉寺那日,就重病缠身,我竟一点都不知晓,还由着她跪在冰冷的蒲团上,为恒儿念经超度,结果病的越来越重,现在已经昏迷不醒。那些刁奴,父母在时尚且这样不上心,若是当家主母去了,焉知玉儿不会小小年纪便死在病榻上?”
贾敏泪如泉涌,心更是快要被愧疚冲散。她紧盯着黛玉不放,挣扎着半边身子想要摸一摸女儿通红的脸颊,可林如海不让,他甚至往后退了几步,直到桌前。
“敏儿离去,玉儿没了娘亲,活着也没什么趣味。”林如海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纸包,在贾敏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将它拆开,强灌进黛玉嘴里。“还不如今日尝一尝这百毒之王,先夫人一步走了,也好过在这世间受苦!”
天上的惊雷,突然像连珠炮般炸开,每一下都重重敲击在贾敏心头,她被这雷震得无法动身,否则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爱女被喂下剧毒?
“不要!”
一声尖叫袭来,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贾敏连滚带爬地移动过来,方才还轻飘飘的身子,在惊惧愧疚担忧悲痛的种种情绪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她一把抓住林如海,将黛玉抢至怀中,试图用手指将嘴巴里的粉末掏出来,可是这粉末遇水即化,已经怎么都拿不出来了。
贾敏的心痛的要炸开:“玉儿!玉儿!快醒醒!是娘亲不对,娘亲要保护你,不该想着离你而去……”
怀里的小姑娘无知无觉,只能随着旁人的摇晃而动弹,贾敏甚至以为她没了呼吸,越发崩溃起来。
“老爷!求你!快去找大夫,玉儿!玉儿她还这么小啊!”
痛意阵阵袭来,胳膊被抓挠的怕是已经出血,林如海依旧面无表情,重重抚下那只他刚刚握过的手。
他这副样子,在贾敏眼里,就像戏文里判人生死的黑白无常,简直可恨可怖到极点。
“夫人这又是何必呢?将玉儿救回来,让她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再去旁人家寄人篱下,不过十几岁便芳魂永逝,还不如今日我们一家三口,相携去那黄泉道,好过她日后孤零零的没人做伴。”
这话实属刺耳,贾敏听完只觉冰冷入骨,激烈的情绪作梗,让她无法好好思考,只当林如海说的就是会发生的事。
可她怎么能不在意女儿的死活?这可是她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宝贝啊。
“老爷,是为妻错了,是为妻自私,不该想着抛下玉儿赴死,她是咱们的女儿,必得让她幸福快乐地过一辈子才是,老爷救救玉……”
凄厉的哭叫声响彻整个院落,突然就像断了气般停止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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