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原本还打算去几个铺子里看看,可今日之情况也只能直接打道回府了。幸而寺庙周遭空旷少人,只远远地见到几个田庄,索性她撩起车帘的一脚,偷偷朝外打量,兰霜也装作全然不曾看见她这失礼之举。
“哎,兰霜你看那,好像是两个佃农跟和尚走在一起呢。”林瑾眼尖,瞧见了远处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头顶在日照下尤为显眼,“这里佃农也会拜佛吗?对这和尚如此敬重。”
还不及兰霜回答,柳叶便笑道:“姑娘才来扬州府不知道,这附近几百亩地都是大明寺的呢,说来这和尚也算是佃农的主家了。”
“竟是如此,”林瑾若有所思,向柳叶赞许地点点头,“那你可知这庙里抽的供奉几何?”
“小的不知,”柳叶不好意思地抠抠脑壳,“想来也跟寻常大户人家收的所差无几,姑娘回头问问墨先生,他定是知道的。”
“那这寺庙既收香客的钱,又收田租,拿这大笔的香火钱、法事钱去买更多田地,再去收粮、收租子,岂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林瑾左右瞧瞧无人,小声问柳叶和兰霜,把这两个都惊得瞠目结舌。
林瑾并没有理睬他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听闻太祖制律时就有专门规定,官寺僧人人均田产超过五亩地才征税,五亩以下具是免征的,那寺里僧众如此之多,我估摸这这附近田地加在一块都够不上征税的起点,更加不用交税了。”
“你们说,会不会有大户人家把自己的田地挂在寺庙名下?”想到这一节,林瑾兴奋起来。
“咳咳,姑娘。”林忠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实在听不下去,只得生硬地打断了林瑾的思维发散。
“哎呀,忠伯,”林瑾合上帘子,一本正经地胡说道,“我只是讨论一种可能性,完全没有别的意思。”
她便没有再多说,只吩咐林忠将她们送回府中,并请林如海晚间若有空就一道用膳。
她沉思着,心底拟了几个要问林如海的问题,譬如近日是否有京里来的显贵到扬州,譬如江南大族的圈地情况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这些日子林墨几乎把林府所有开支进项的账本都丢给她核过,林家的田庄只京城、扬州、姑苏三地各有几处,加起来不到三万亩,年出息折算成现银不过五百余两,对林家流水般的入账来说,不过占不到一成。
林如海向来不怎么管这些庶务,田产七八年来都不曾新置,只林如海刚来扬州时略买了几十亩,权作平日阖府用度。这么算来,江南本地的世家豪强,乃至京里的皇亲国戚,那就占得更多了,也不知是否触碰到了底层的生存利益,是否亟待一场帝王治下少有的土地革新。
不过至少到红楼第八十回目之前,矛盾还不至于激烈地爆发,少说还有个三五年的安生日子呢,且慢慢看吧。林瑾有些心虚地想。
她原计划等林如海回府,就大明寺所遇之人征求林如海的意见,毕竟林如海是她最大的消息来源,可当夜,林如海并未回府,只叫人传来口信道因公外宿。
翌日一早,就有人急急来报,说外头有一中贵人请林瑾去见。
林瑾彼时正绕着她的小院满头大汗地跑步,惊得脚一绊,险些摔下地来。几个丫头匆忙为她净面梳头,勉强收拾出了规矩齐整样子,随中贵人登上了富丽堂皇的轿辇。,
*
京城,荣国府。
黛玉自收到林如海信函的当夜就落泪见了风,自此病倒了。宝玉也被贾母挪出了碧纱橱外间,只拘着他不许来看,免得过了病气。宝玉急得抓耳挠腮,天天想法子躲开丫鬟们的看管要去探望,此时也不记得当日怄气的事了,只懊恼自己不会说话惹恼了林妹妹,她天生就身子骨弱,得了病遭罪。
其实黛玉生病与他贾宝玉毫无关系,只因她读了林如海的一匣子信。
林如海的信实是攒的,每当他想女儿时便手书一封,过一段时日便叫人送京里去,这次竟已攒了十数封长信了。彼时林如海已存死志,虽句句都在宽慰黛玉、表达关心,可黛玉心思细腻,如何看不出爹爹句句都在写没了他,她该如何为人处世,虽不曾当面教导,竟是字字泣血,透出交代后事之意了。
黛玉当下就归心似箭,可林如海不开口接她回去,贾母是断不肯放她走的。两厢为难之下,反复阅读爹爹的手书,仿佛爹爹就在自己面前言辞谆谆,于是垂泪了大半宿,立时就病倒了。
贾母也心慌,前一日人还好好的,怎么过了一晚上忽然就染了风寒卧床不起了?于是请了京里最好的妇儿圣手来,专给黛玉看诊,又开了私库叫紫鹃拿药。
林砚媳妇其实按照约定,早就到贾府请见黛玉了,只熙凤将她糊弄了去,任她怎么说、怎么塞好处都不肯松口,又不知里头姑娘怎么了,在外头急得热锅蚂蚁一般。
熙凤实是挡不住了,只得向贾母告罪道:“若不让那林家人见一见林妹妹,不知要向林姑父传些什么呢。”
贾母也为黛玉这病伤神,只想着:“那圣手道玉儿许是有心病,若让她老家下人见见,宽慰一番,说不定能去了心结。”
便同熙凤道:“罢了,挡是挡不住的,反落人口舌。你请她进来,我同她说。”
平儿亲自把林砚媳妇请了来上房,一路上向她讨饶道:“实在不是我们奶奶故意,嫂子进去等奶奶说分明了就知。”
贾母一见林砚媳妇,就知是个温和宽厚的,请她坐了杌子,林砚媳妇虽焦灼万分,亦不敢失礼叫人笑话,只一昧谦让,还是熙凤过去将她按在杌子上不准起才罢。
贾母就同林砚媳妇拉起家常来,问她是何时到林府的,在哪里当差,说到贾敏故去前还在思念贾母,老太太不由地大哭起女儿来,林砚媳妇陪着哭了一场。
贾母拿帕子覆面,又道:“不是我瞒你,可黛玉这身子随了我可怜的女儿,我亦是小心将养不肯放松的。只她这几日见了风,病了,吃了几日药还不见好,大夫倒说不妨事,只退了烧便可大好了,可这孩子已经低低烧了几日不曾好转,实是我对不住女婿,来日我亲自向女婿赔罪。”
二人又哭了一场,林砚媳妇虽急着要见黛玉,可无奈老太太不放人,只得再三劝慰,道那大夫定然是好的,不会错,才从贾母房里告退,也不用人引她,忙扑向黛玉房里。
“姐姐来了?”黛玉正巧刚醒,迷糊着看到林砚媳妇来了,喜意瞬间就蔓上双腮,趁得她脸若桃花,眼若水杏,“竟已第三日了么,是我误了和姐姐相见的时辰。”
林砚媳妇一听便悲从中来,险些要落下泪来,她跪在黛玉榻边,一把握住黛玉的手:“姑娘莫要多思,好好养身子才最要紧,老爷在扬州一直惦念着姑娘呢。”
黛玉叫紫鹃来扶,她勉力起身靠在紫鹃身上:“我又如何不知,只信里爹爹虽未写明,但看得出病了许久,我这才伤神,我这病我知道,并不要紧。”
林砚媳妇刷地落下两行泪来,她哽咽着,突兀地背过身胡乱擦了把脸,又扯着嘴角笑道:“姑娘放心,老爷已大好了,林义专从金陵请的大夫。老爷实是前些日子在病中写的信,婢子启程时才刚好呢。”
事实上,林如海沉疴已久,又案牍劳形,身子不曾好透。只不过林砚媳妇走时不知道,林瑾强逼着林忠一日三餐地准时给林如海奉饭、催促林如海休息,虽不曾全吃,作息也比此前好上太多。
林砚媳妇为宽慰黛玉,只得硬着头皮扯谎,她不敢直视黛玉的眼睛,只握着她道:“姑娘的手怎生这般凉,若老爷知晓姑娘为他病了,又该如何自处呢?”
黛玉有些怀疑林砚媳妇是哄她的,又问:“爹爹当真已大好了?”
“当真,婢子若有虚言,定叫五雷轰顶,”林砚媳妇疯狂点头,“婢子回去就请老爷马上来信,好叫姑娘安心。”
林黛玉又想着林砚媳妇从来都忠厚老实,不曾有欺瞒的,这才安心些许,只还不放心地吩咐道:“你也不必赌咒发誓,我自是信你的。但你回扬州一定要跟爹爹说,叫他珍重身体,否则女儿亦寝食不安。”
屋子里静悄悄的,丫头们都低着头默默落泪,而旁边的紫鹃早已泣不成声,又拿热帕子给黛玉净面擦泪。
“婢子定然当面把话带到。”林砚媳妇逐渐坚定了起来,“姑娘放心。”
她结结实实嗑了个响头,望向黛玉,只见黛玉怅惘地看向透光的窗纱,缓缓吟道:“衰草无心雁愁煞,天涯尽处人断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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