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影视剧里,妃嫔生子往往是轰动后宫的大事,具体体现为皇帝手一抖“蹭”地一声摔掉某件贵重物品,之后站起来传轿辇,后宫妃子乌泱泱跟过去,最后屋里鬼哭狼嚎,屋外勾心斗角。
但实际上,至少在元春生产的此时此刻,情况不能说跟清宫剧一模一样,只能说基本不相干。
康熙眉头一皱,脱口就是后世经典台词:“要生了就去找稳婆,朕又不会接生。”
晴玉原本因“解封”而放松的心情,瞬间因为这一句话沉到了谷底。封建男性对自己配偶的冷漠,无疑能在皇帝身上得到最极致的展现。
尤其是这位皇帝不仅不缺妃子,连儿子都在手边牵着三个,身后还跟着过来“兄友弟恭”的太子和大阿哥。其乐融融的状态下,一个妃嫔的意外无疑显得“多余”。
若是略过中间艰辛,直接报来“生了”的喜讯,他倒是可能高兴高兴,甚至赞一句“好日子”;然一听到“受惊”“早产”,就成了大喜日子里的“晦气”,连眉间都有一丝毫不掩饰的不耐。
至少晴玉在这一刻觉得,只要不是被帝王规则异化太狠的妃嫔,看到如此凉薄反应,多少都会触目惊心——大抵对帝王而言,孩子就是“重要,但努力是妃嫔的事”。
最后还是皇贵妃出于职责开了口:“皇嗣贵重,臣妾这就去瞧瞧。”
康熙下意识接话:“你挂心胤禛许久,好不容易能放下心来,哪里就急着你亲自去?贤贵人宫里不是有主位吗?叫主位先看着。”
“皇上。”梁九功暗道不好,由于事情没有定论,方才他回禀时刻意略去了“受惊”的经过,预备等着皇上开始调查再展开说,以免先入为主得罪了人,但这会不说不行了,“据适才宫女说,贤贵人正是与僖嫔娘娘争执才受惊的。”
“啧,真是半日也不消停,那就……”
康熙愈加不快,然而说出口的亲子时光不好再收回来,环顾一眼,发现只有惠妃德妃不在:“就德妃先去照应吧。僖嫔的事情之后朕再去看。”
胤禛闻言微不可查地想要抬头,随即控制住自己。
晴玉也下意识想要看胤禛,毕竟同样是孩子被人抚养,宜妃拼着惹太后的眼也要来接胤祺,甚至不顾自己身怀有孕忙前忙后,而德妃只道:“宫中规矩,不敢逾越,也恐皇贵妃难做”。
“德妃自然是稳妥的。”皇贵妃含笑,就像从未听过德妃针对她的谦卑言论,“只是皇嗣贵重,贤贵人又是头胎,难免此刻心下不安。臣妾职责所在,合当去安抚照应。再则……”
皇贵妃抚着胤禛,抬眼看皇帝时满是柔情与倾慕:“正因为臣妾这些时日挂念胤禛,才更晓得父母心肠,也更怜惜贤贵人即将为母之心。况且臣妾等挂念孩子们,皇上又何尝不挂念呢?胤禛他们更是挂念皇阿玛的。只好辛苦皇上怜惜几个孩子的孺慕之情,多陪陪他们。臣妾愿代皇上去接一接咱们新的小阿哥。”
要不说皇贵妃能占据康熙心里的一席之地呢!能给薄情的人找出那么多深情的借口,顺便不忘给孩子们加点印象分。
康熙瞬间接受:“也好,既闹出妃嫔不睦的事情来,终归是你去朕才放心。老祖宗和太后也一直惦记着孩子们,朕便先带他们去慈宁宫。若有消息,你打发人来告诉朕就是。”
身为帝王,他对妃嫔生产最深的印象就是“耗时久”。其实最初每个妃子生孩子他都去看过来着,结果从所谓的“发动”开始,能让他等一天的也不在少数。没孩子的时候他自然愿意等,孩子多了他就嫌烦,并且很顺畅地给自己找到理由“朕日理万机,哪有功夫浪费时间空等”,能在最后去瞄一眼就算恩宠了。
他不会想到,所谓“空等”的每一秒里,里面的妃嫔都是真真切切疼着的。
“偏偏现在的接生水平实在太差了,疼得时间比现代更长。”晴玉拼命压制住面上的焦急,但心中担忧从看见景阳宫人的那一刻就怎么也止不住。
在对贾府的立场上,晴玉和元春有不可调和的分歧,于是默契地共同选择了疏离,然则疏离本身就是“双保险”:相较旁人,元春总归更相信林家会留有一点心软。那么万一“疏离”两人中的一个出事了,另一个至少少受牵连。
且元春也知道,以贾府如今的状况,求保险比求富贵更现实。因而元宵赏赐闹出矛盾后,元春便做足了“塑料姐妹花”之态。
只是看似符合逻辑的做法下,总让晴玉感到一丝不安——元春的封号是“贤”啊!至少在面上,她会把“贤”字贯彻到底,而不是连晴玉入宫后以高位身份的拜会都拒绝。除非……事态紧急,紧急到她觉得保险的必要性远超想象。
原著里对于元春的描述实在太含糊,不少人都猜她是怀孕后于宫斗落败,以至于晴玉提心吊胆,又因为实在不擅长宫斗不敢乱掺和。就连此刻,都不晓得元春到底是仅仅“早产”还是已经“难产”。
可这一刻,是不掺和不行了。
无论如何,晴玉希望元春能活下来。不管出于一个医生对病人的在意,还是一个女子对另一个女子的在意,都希望她能活下来。
“若是贤贵人处有需要,烦请皇贵妃尽管打发人知会臣妾。”晴玉尽量做出公事公办的笑容,努力拿捏着宫斗剧里“贤惠但不真诚”的尺度,“稳婆们到底医术有限,臣妾亦可尽绵薄之力。”
话音刚落,便察觉有目光隐晦地打探到她身上。
医不叩门,主动给人看病的医生有时候会落到跟算命的一个待遇:被当作心怀不轨。何况产婆比之医者,在封建社会的地位可谓又低了一个档次。贾母知道晴玉从医的时候,就露出“自甘堕落”的嫌弃,如今堂堂妃嫔开口,显然更离谱了些。
以至于一向和晴玉交好的皇贵妃也愣了一瞬,旋即收敛神色道:“好。”
——到底同是女子,再多的偏见,也抵不过自己生产时的艰辛。
相比之下康熙反倒是最不在乎的一个,毕竟晴玉是要接生他儿子,因为觉得自己和自家儿子全天下第一尊贵,也就不觉得服务他们哪里磕碜。
只是老子终究比儿子精贵些,遂有闲心感叹:“杏嫔有心了。于皇嗣上,你数次有功,这次照顾胤祉他们也很是妥帖,老祖宗夸了你许久。你且先去慈宁宫陪老祖宗和太后,贤贵人处自有太医照管,想来亦无妨。”
康熙想的是从前没有神医,妃嫔不也生下来了?
何况贤贵人所谓早产也没早多久,麻烦在于“受惊”而已,这两个字一出场就必然要一堆破事,不拘是元春构陷还是僖嫔无礼,其实跟医术没多大关系。因此属实不必什么事都派晴玉,既有依赖性,也显得神医的格调不够高。
这就很麻烦了。
晴玉在心里痛骂皇帝没心没肺,该施恩的地方不施恩,不该施恩的地方乱施恩。只是原本按规矩,今天“解封”后确实该由她带孩子们去慈宁宫统一回话。
“怎么偏偏是今天呢?”
晴玉心里闪过一丝不妙预感。
“挑”在阿哥们解封的日子早产,注定得不到皇城里顶级权贵的关注。若是意外,那可真是元春倒霉透顶,若不是意外……元春就危险了。
事实证明,晴玉的预感没错。慈宁宫的宴席尚未用完,换算成现代时间也不过两个小时,皇贵妃便派人传了话来:“贤贵人失血过多,太医说恐怕母子都有危险。”
待晴玉赶到时,景阳宫偏殿渗出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宫人们越是频繁进出,血腥味便越是浓重,和脚步声一起回响,仿佛生命尽头的狂想曲。
偏偏“曲子”里没有当事人的声音。
晴玉只来得及让青梅从永寿宫把医箱提来,拿药水消了毒就冲进去,一眼瞥见帘子里面色惨白,却因塞了布帛无法呼痛的元春。
“谁干的?!谁许你们这样对贤贵人!”
一时间,晴玉几乎忘了她俩的“疏离”原则,一股不可抑制的愤怒涌上来,促使她入宫以来第一次拿出所谓的“主子气度”。
产婆们吓了一跳,竟忘了继续接生,急得晴玉径直走上去,迅速拿金针止了血,小心翼翼把口中布帛扯出来,却发现因为咬合过于用力,唇瓣干涩,已经丝丝缕缕勾在唇上,看着就疼得要命。
抱琴原本坐在床边,被元春紧紧攥着手腕提供安抚。长时间过去,手腕上一圈红痕触目惊心,可现在元春即便再疼也没力气握住了,徒留抱琴近乎麻木地呼唤,直到看见晴玉,才终于从麻木中唤出一份微弱希望:“林姑娘,求您救救我们姑娘吧!”
情况紧急,抱琴或许是忘了宫中规矩,或许是下意识觉得家里的称呼更能唤起亲情,却不想产婆们听到“姑娘”二字突然支棱起来。
“姑娘”=没经验 脸皮薄 心肠软=好欺负——这条公式烙在了许多人心里,成为他们拿捏的底气。
为了动作方便,晴玉衣服虽没换,却摘掉了所有碍事的首饰,头发也是两根不带流苏的簪子随意一挽,属于妃嫔的身份证明少了,十来岁的脸庞更显得“可欺”。刚被喝退的产婆眼珠一转,立马就拿腔拿调起来:“这位姑娘,你怎么突然冲进来了?就算你是贤贵人的家人,也不能坏了宫里规矩啊!你年纪小没经历过,到产房里岂不是碍事?若因此害了贤贵人,你可就是罪人了!”
“就是!咱们都是有经验的产婆,那堵嘴的布帛可是有用的。你没有生产经验不懂,这生产最主要的就是力气,要是把力气都花在叫喊上了,哪还有劲生孩子?何况女子生产的叫喊那样难听,万一惊到了皇上,岂不是贵人的罪过?你还不快让开,让我们来!”
晴玉几乎气笑了。她以为贾府就是奴大欺主的典型,却忘了皇宫才是重灾区。清朝公主是出了名的惨,看样子低位妃嫔也逃不过。吃穿用度的拿捏不算,竟然仗着“经验”在生产这种关头搞pua,连伥鬼都不如。
的确,叫喊是很浪费体力,一个没受住力更容易咬伤自己,必要的时候塞一下布帛未尝不是一种手段。所以,这就是从头到尾都把嘴堵住的理由?疼痛不能喊,呼吸都困难,两个小时连水都不给喝一口。
更何况,她们根本不是为了生产。连叫喊声都不许有,说到底不过是怕惊扰到一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罢了。
产床上,元春被金针恢复了一点力气,却不知道因为什么,神色中透出万念俱灰的绝望:“你不必怪她们。是我愚钝,将自己和孩子拖累到如此境地。如今求生不能,绝不能将死还在皇上面前变成一个声嘶力竭的泼妇。安安静静地去了,也算不负我那一个‘贤’字,将来……将来若皇上能想起我,好歹留一份情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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