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如今要教四阿哥医术?那我按照姐姐当年随笔的整理出这一套册子也算有用了。”
黛玉将白玉盏轻轻搁下,白玉、素手、与袖边细腻柔顺的兔毛交衬,看着便是最赏心悦目的诗意,“我也算与姐姐学了些东西,虽不精通,但按照症候与掌握的难易做个分类倒还使得。姐姐瞧瞧,可还拿得出手?”
“岂止是拿得出手!”
那日晴玉最终还是答应了皇贵妃的请求,一来没什么风险,二来……不管胤禛还能不能当皇帝,多发展一位爱医术的皇子还是很有诱惑力的,说不准哪天他就能能推动一下医疗大业呢?
只是近来宫中多事,连带着前朝也不安稳,晴玉左思右想,还是如常请黛玉入宫见一见才放心。加上临近年关,本是精心备了新年礼物,未曾想先被黛玉送了真正的大礼。
按理,进宫不可轻易携带纸笔文字,以防内外勾结。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晴玉当初就特许携带“手术刀”,到了现在康熙对她医术上的需求也一向宽松得很。
而写书这件事早就列入晴玉的计划名单里,可惜架不住平日琐事太多,只刚挤出时间给太医院和永寿宫的宫人分别列了教学大纲,教材那是遥遥无期。
如今晴玉手中拿着三套册子,却分别按“医药常识”“儿科基础”“妇科基础”做了分类,每本约有两指厚,每一页不仅条理清晰,更称得上赏心悦目。一手极漂亮的小楷,一幅幅栩栩如生的图形示意,更难的是句句凝练、深入浅出。晴玉珍之重之地合上书:“你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我这叫‘借花献佛’。”
黛玉一向很喜欢姐姐直白的夸奖,热烈的感情总是比阳光还让人舒服。只是哪怕被夸习惯了,每次脸上都还会飞起一抹薄红,害羞中带着愉悦地打趣回来:“是‘取之于姐姐,用之于姐姐”!里面有些东西还是我和昭儿刚识字的时候,姐姐给我们讲的。这些年我也翻过旁的医书,见多是佶屈聱牙之词,怕是比那四书五经还难懂些,依我看,竟还不如姐姐随手写的白话呢!我便自作主张,只在书上记了最直接直白的内容,想着横竖也没机会拿给外头人看,用来给姐姐的宫人们学学入门或许正好。”
“正是要浅显!”晴玉真心实感道。
那些卖弄才学的医书别说外行人,连她自己都不想看。越简单,越容易传播;越清晰,越方便判断。晴玉细细拂过封面上的杏林春景图,署名处“杏林居士”与“潇湘居士”两行字仿佛带着魔力,叫晴玉怎么也看不够。
很久以前,久到她和黛玉还还曾离开扬州,这两个雅号便早早起下。那时候她们畅想有朝一日将自己的才华凝结成书本传出去,笑着将雅号落在笔墨之间——尽管心里头知道,当今世道上闺阁女儿的字迹被外男瞧见都算是丑闻。
数年倏忽而过,这片大的土壤依旧没有变得更好,于是黛玉辛苦一番,也只能预设“没机会拿给外头人看”。不是不想,是没机会,但……何其暴殄天物。
“土壤没变,可是我至少比当初站得有高了那么一点点,让我们的东西能传得稍微远一点点。”晴玉在心中下定决心,为了不让妹妹担心,暂且将这事搁下没说出口,转而望着书册的厚度感慨:“如此繁琐的整理,必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你的身体这些年虽养得不错,也千万记得保养自己。”
“知道啦。”黛玉尾音带着娇俏,“不可熬夜,不可在暗烛下写字,每伏案一阵子要起身动一动——我可都记得呢。不信姐姐只管问李嬷嬷。”
因着黛玉年纪小,不比旁的妃嫔是母亲入宫,也因着身边有原御前职工,每次到宫里来黛玉都能带着李嬷嬷。
和王嬷嬷不同,当初李嬷嬷到林府本就是为了“再就业”,没有再次回到宫里任职的打算,对于黛玉这个即将陪伴余生的小姑娘便格外尽心。此时老人家笑呵呵地,对着晴玉也不生疏客气:“那可得叫娘娘知道,姑娘是不曾熬夜写书,可这书里的心思是半点不少——娘娘的字迹,姑娘可是每一份都好好收着呢。您未进宫时,姑娘回房时便总爱翻看整理一阵子,如此日积月累,才有了这三本册子。”
“嬷嬷!”黛玉急道,面上红云愈胜,“说这些做什么。”
晴玉含笑看着黛玉,眼眶却忽而酸起来。
她猛然想起原著中的一个片段,似乎是宝玉有一次急着赶贾政布下的功课,有许多该临的字没写,于是探春和宝钗都在老太太面前说每日临一篇给他,黛玉当时没开口,转而却为了宝玉能不分心,装作自己不耐烦的模样推迟了诗社,又模仿宝玉的字迹足足临了一整卷字相送。
后世的营销号不乏有人分析这一回,从职场分析到做人,大抵是“注意!职场上要让领导知道你的功劳”“黛玉在这一回犯了什么错”“不要在恋爱关系中盲目付出”之类的标题。
从职场而言,这种分析是能说出许多;从恋爱关系上讲,也的确有许多学问。
可心意就是心意啊!黛玉这样纯粹到了极致的心意,实在不应该被浪费或贬低。
宫中规矩多,妃嫔见家眷也得分主次座,再不能如从前般耳鬓厮磨。晴玉只好按下心里被暖到的震颤,目光珍重望向跟李嬷嬷撒娇的黛玉:“可不许你拦着嬷嬷!有关你的心意,我是一丝一毫都舍不得错过的。快叫嬷嬷多说几句,来日我自己翻看这书的时候想着你,便可想着如咱们从前一处玩闹的时候。”
“老奴说得如何?”李嬷嬷拍拍黛玉,“姑娘念着娘娘,娘娘更念着姑娘呢!既是娘娘问了,老奴就多几句嘴。姑娘这书也算是夹缝中挤出时间攒出来的,近些时日家中人情往来事多,姑娘新近上手管家,沉稳不出错已是难得,三不五时却也免不得有些磕绊。如此忙碌中仍不忘成书,此等心智毅力,老奴也是平生仅见,可见得咱们姑娘是聪慧有心气儿的。”
李嬷嬷的夸奖中带着真心。
宫庭沉浮,她老人家当真应了那句:见的人比旁人吃过的饭都多。是黛玉的确处处过人,李嬷嬷才格外愿意用心替她考量。晴玉自然为此高兴,可更关键的是李嬷嬷透露给她的信息:“如何三不五时便有磕绊?可是外头有人给你气受了?”
黛玉忙道:“不碍事,只是近来事情撞到一起,许多事我也是第一次上手,便难得慌乱了些。”
看着姐姐一手不自觉攥紧,黛玉知道这是晴玉担心时候的习惯,连忙又细细数起来:“多是亲眷人家的喜事。姐姐当记得迎春姐姐的喜事,如今日子已定下了,就在转过年来四月,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再好不过的时节。另外王家的小姐也定了佳期,是明年五月,虽说咱们与王家往来不多,倒是沾着二舅母和凤姐姐的关系,人情往来总是要送一份的。还有便是湘云……”
说着,黛玉自己也生出一份怅然,旋即整理心绪,“虽说因这些事,如今湘云难得出来与我们相聚了,不过倒也寻常,世间有聚便有散,聚时尽欢、散时无憾便也罢了。据说湘云是定给了卫家的公子,两家人品都是考量过的。再一个,薛姨妈也为宝姐姐张罗着,据说有宝姐姐父亲当日的旧友,如今在内务府任职,官职虽不高,却是几十年的旧交情,家中产业上亦有往来——不过此事倒也未定,到底宝姐姐的兄长也还说下呢!倒是香菱,前些时日听说有了孕讯。薛姨妈便带着宝姐姐和香菱去了新置办好的宅子,如今园子是空了不少,不过我倒是又多得了些串门的地方。”
黛玉眨眨眼:“可正如姐姐说的,多走动起来,身子也活泛些。”
桩桩件件数过来,竟有四五桩喜事凑一起,听起来忙些也寻常,可晴玉听了不仅没法放松,反倒更似压了块大石头。
不太好听地说,这喜事扎堆的……竟似有今日没明日,再不办就来不及了似的。
联姻,是四大家族同气连枝的根本,也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从元春生产日听到那堆破事起,陆陆续续竟也过了数月。贾府那点小心思,只怕早已被更高位的老狐狸们看得清楚,而皇上——就算过去没工夫管,出了六阿哥这种雷点蹦迪的事也必是要将前朝后宫都筛个干净。
所以外面听到了什么风声,又打算怎么做呢?
靠着姑娘们的联姻来抱团吗?还是大难临头,先留条后路?
黛玉虽自来聪慧,到底于政事上缺乏信息,见到姐姐脸色愈发不好不由得添了茫然。晴玉见状迅速回神,不愿将这份负能量带出去,强迫自己将注意力转回刚才的话题。
细细捋过黛玉报喜不报忧的说辞,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劲。晴玉望向李嬷嬷:“怕是不止这些事。事虽忙,家中总有得用的管家,再者我相信李嬷嬷的能力。”
想到宝钗搬出大观园的事,晴玉心里猛地一跳,原著中一个关键情节浮在脑海中:“家里头若无事,可是亲戚间有不便之处?”
殊不知李嬷嬷想起那一晚,心中也是感慨无限:再没见过好好的一个家族从根子里乱起来的荒唐,更没见过好好的贵家公子,这般年纪仍不知轻重的事情。
勉强柔和了措辞,李嬷嬷忖度着杏嫔对黛玉的重视,更因此前在荣府擅自借过杏嫔娘娘的势,自觉不可不回禀:“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姑娘前些日子为荣府二姑娘的喜事帮忙,在园子里小住了一阵,不巧遇上荣府丢了东西,满院子查起来,竟也带人查上咱们姑娘屋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