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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7是我的幸运数字

7.

‘7’是我的幸运数字,所以第7次挖通喜羊羊家里的地道时,本大王相信,这次一定能吃到羊——虽然前6次也是这么坚信的——但这次绝对不一样!

我摩拳擦掌,从坑洞里先探出伸缩望远镜巡视,房间一片祥和,有丑陋的字画、喝了一半的汽水、乱扔的玩具,唯独没有白如棉花糖的羊。羊呢?!

我不可置信,从洞里跳出,先是踩中一个玩具飞机,接着不知哪来的火车模组追着我,士兵扎、花匠打,最后来到桌前已是气喘吁吁摔了满头包,随手提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却是越想越气:怎么喜羊羊不在还能让本大王这么狼狈?难不成他房子也成精了物肖其主?

我决心让它付出代价。即使对方只是一座房子——但是‘喜羊羊的房子’,无形中就可恶了很多!一点也不记仇的本大王碎碎念,开始在房间搜寻,首先是墙上的字画,噫!这字、这画!看不懂,还没本大王三岁时的字好看,不如给它‘加工加工’。——在我狼赃并获、被晚归的小羊扣住乱涂乱画的手时是这么跟他解释的——只是想让他的字画更有艺术气息。

不需要艺术。喜羊羊看着变了一副模样的画垂眸:村长说,这是我爸爸妈妈离开青青草原前给我留下的。那些你看不懂的羊文也是他们给我的祝福语,希望我平安快乐、希望我慢慢长大……

我一愣,凑到他身边探头探脑虚情假意:要不我当你……

他扔来一个水杯,精准砸中:滚。

紧接着是乱七八糟的其他东西:捕鼠夹、杀虫剂、鸡毛掸、狼牙棒和刻着小羊头的半空墨水瓶,我骂骂咧咧,帅气翻滚,挨个中招,又怕他真生气扔别的东西——尤指有着长尾巴的球状物,于是拆绳也不急就这样手脚被捆着往地道蹦,终于临近逃脱得意冲着他没追来的背影扮鬼脸,却好像听见喜羊羊抽泣一声,在抹泪。

我定住了脚。

……搞什么。

头上的伤破了口,红色的血混着蓝色的墨淅淅沥沥流下,浸满半张脸、刺伤一双眼,让狼难受得发慌。我看着周遭的一切、看着他蜷缩的背影,最后目光落到粉身碎骨的蓝水杯上,手一蘸脸上蓝墨,想:这是你的泪吗?

你也会难受吗?

……

我不知道。

但我抬起了脚,小心收好杯子碎片,站到喜羊羊面前,闷声闷气:喂。你信我吗?

什么?喜羊羊仰起脸,我忙护住脑袋,露出一只眼睛谨慎道:别扔炸弹!你信我,我就把这幅画带走,给你恢复原貌。

喜羊羊想了好久,才下定决心:在我面前修。

不是吧……我不可置信:你知道那些机器推过来有多累狼吗?

小羊冷哼一声:怨谁?

怨我、怨我好吧。我看着他微红的眼眶无言,只得认命吭哧吭哧钻地道回狼堡,吭哧吭哧推机器,又吭哧吭哧在轰鸣中修画。

喜羊羊倒也没怀疑我会把事变得更糟。糊弄完又来他家询问出什么事了的朋友,他揉揉眼坐我旁边:你好了没啊?都好——久了。

快了快了。狼耳捕捉到他的抱怨,我撇嘴,心想这是为了谁。又见机器表面映出他神情萎靡,便宽容道:你困了就先睡吧,保证明天一早还你一个原模原样的画。

不要。小羊头一点一点,打了个哈欠:我睡了,你把懒羊羊他们抓走怎么办?我要盯着你。

不是吧!我抓狂,本大王难得做次好事还被你怀疑?——虽然是想着修完抓羊,但这不还没抓吗!——正想跟他理论,肩膀忽然一沉,我听见小羊微不可见的呢喃声:而且我陪着你,你才不孤单。

……

他对‘不孤单’到底有什么执念。

我再次开启了机器。只不过这次肩膀上的小羊耳朵上多了一副耳罩。

第二天喜羊羊醒来时灰太狼已钻洞离去,他掀开被子下床,率先看见的便是床头柜上完好的字画,和一个勉强修补好的蓝色水杯。

看得出灰太狼先生的机器在实物修补上没多大用处。

他看着粘得破破烂烂的水杯和底下歪歪扭扭写着‘对不起’的纸条,笑了。

同样的笑时隔许久出现在同一张脸上,我枕着碎瓦躺在冷风里,不爽瞥他笑出眼泪的笑颜:你怎么会狼文?本大王怕你看懂还特地用我们狼族文字写的!

被抓到狼堡时多留心你的字就好了。喜羊羊说得理所应当,又道:羊文也一样,很简单的。你想学吗?

谁稀罕。我磨牙,被脑海里幻想的他的嚣张嘴脸气得忘了自己也是全科天才,不服输的血液在身体里游荡,我起身借着这股冲动问——Can you speak English?No can那还是我厉害。

不对。语法错误。

我吞下差点说出口的话,回过神却发现自己的手还放在喜羊羊肩膀上,小羊一脸狐疑地盯着我,右手伸兜好像要掏炸弹,于是我低咳一声,重新乖巧躺下。

这是我第77次挖地道,不慎把喜羊羊家挖塌,于是我们一齐坐在房顶上看星星。准确来说,是我被俘虏、强行和他一块晒星光。

还不是你造的孽。喜羊羊瞥了眼我颠倒黑白的日记,环臂,引起一阵锁链晃响——没错。这次本大王出息了,距离成功抓羊只差一步之遥——差的那步是我锁住他后太开心在遍布地道的地板上蹦来蹦去导致房子塌了我被逮了。顺带一提,如果我还能活着回去的话,一定会把这77次的地道都堵死,填满混凝土。

就连慢羊羊都对我的锁链束手无策——都说了本大王是全才。我狼狼得意。在我的预想里,这锁链应经历一段时间的星光照耀才能自动解开——那段时间正够我把猎物带回家。

但现实却是我把房子蹦塌、被闻声赶来的众羊围住、被研究被威胁、被同为苦命鸳鸯的喜羊羊解救,和他一同在塌了的房子上晒星光。

你为什么不去那群小羊的家里睡?我好心地提醒:只要床对着窗户也能晒到星星。

——其实是夜风太凉、瓦片太硌。那群小羊居然只给喜羊羊留被子不给本大王!这可是十一月啊!严寒酷冬!等我抓到他们非把这群家伙做成羊皮大衣!羊毛被!

喜羊羊瞥我一眼,分来半块被子,和我挤在一起半铺半盖:谁知道你又会打什么鬼主意。

过去现在将来都在打鬼主意的我干咳一声。靠近他。发出一声喟叹。好像乍暖的惬意让心都融化,舒服得我头一点点快要进入梦乡。

狼是警惕性高的动物,我蹭了蹭被子在睡着前迷迷糊糊地想:只眯一会儿……反正链子解开了喜羊羊也不会让我独自在屋顶受凉。

但他会干让我除了受凉以外的任何坏事。睡梦中我心一凛,陡然睁开眼,下意识检查狼身安全,却只看到喜羊羊安静看天空的侧脸,我一愣,放轻了声音,像是怕惊扰此刻的他:怎么还不睡?

他说:真美啊。平常很少这么看星星的。

听说——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每一次闪耀都是对生人的劝慰:好朋友、莫哭泣、往前走、别回头。

老掉牙的故事。我评价:都是哄小孩的。倒是末尾有点吓狼,好像亡魂跟着生者一样。说完我抖抖毛,往被子里缩了缩,偷偷攥住一团羊毛。

喜羊羊感受到我的害怕也不点破,转头笑吟吟地看向我:那灰太狼先生都知道什么童话故事?

我抓着他的手紧了又松,半晌才道:狼不听童话故事。

喜羊羊啊了一声。我看着繁星点点,觉得心也随着无边的夜开阔不少,索性跟他道:我生来就没见过妈妈,老爸很严厉,在我很小的时候也离开了,亲戚嫌我晦气各家踢皮球,所以没人和我讲睡前故事。我一个也不知道。

你呢?我看向他:你父母离开前还特地给你留下祝福,你一定听了很多睡前故事吧?

我也没听过。

这回答倒出乎我意料了。我一直以为,喜羊羊是生活在爱里的孩子,朋友之爱、长辈之爱、乃至世界之爱。所以他面对危险才会一次又一次奋不顾身冲上来。他要守护他的爱。

可他现在说、他这个生活在爱里的、甚至让我都隐隐嫉妒的小孩,也没听过父母讲的睡前故事。

喜羊羊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我为之侧目:我爸爸妈妈也在我很小的时候离开了,据说是去了月球,现在不清楚。他们的确留下了很多。但我对他们还是一知半解。了解只停留在村长讲过的肤浅身份上。很奇怪吧,孩子居然要从他人口中听说父母。

不奇怪。我说。——也许是此刻他的表情太不同于平常、太不‘喜羊羊’,致使我居然生疏地安慰起我的猎物、我的对手——虽然我没见过他们,但想必你的父母和你一样,在某个无羊知晓的角落拯救世界。

不应该是孩子像父母吗?怎么在你嘴里他们像我了?喜羊羊被逗笑,重新看着我。

我看到喜羊羊终于恢复笑颜,心里一松,故意道:没办法,谁让我只认识眼前的喜羊羊。

我认识的喜羊羊,就是这样会拯救世界的好孩子。

噫。喜羊羊眉梢都染上笑意,却还是故作嫌弃地皱成一团:你突然这样说让我好肉麻。

肉麻什么?这不挺好吗?你拯救世界,我毁灭你的英雄主义,听说自古祸害遗千年,将来你为了世界先死在我的怀里也说不一定。

放心,大英雄,那时我一定会给你立一座白碑,纪念你的离去,和我美好生活的到来。打扰我的笨羊终于死了,值得开两瓶酒庆祝。

喂……喜羊羊死鱼眼,这次轮到我兴致勃勃地看他,搓手带着试探:要不……将来拯救世界的大英雄,现在先救救我,让我咬一口?

你又这样。他今晚倒好脾气得厉害,像普度众生的天使,把胳膊伸我脸旁,撇嘴:咬吧。记得轻点。

真假?我欣喜不已,来不及思考径直一口咬上去——是掩在胳膊下的铁链!牙牙牙牙掉光了!

都说让你轻点了~小羊乐不可支,晃晃沾满口水的凶器,冲我扮了个鬼脸,顽劣得可恶。我又想咬他了,但不是出于食欲,而是微妙的、痒在心底仅仅想让他失去那股得意劲的‘恶意’。

真奇怪。对猎物的、还能是什么**?

我不明白,但唯独对喜羊羊我不敢懈怠,用往日做实验的目光严谨观察他,看着他兴致勃勃数星星思绪天马行空,看着他打了个哈欠嘟囔‘还要多久啊明天还要上课’入睡,看着他嫌热蹬被,看着他慢慢缩进我怀里。从披星戴月到晨光熹微,我一动也不动,就这样看着他,数清了他的一千根睫毛,见证了一千次星星闪烁,然后听到咔哒一声轻响,锁链解开了。

怎么了……小羊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喊:灰太狼又来抓羊了吗?

我说真抱歉啊梦里都是我。

有点得意,也有点烦躁,抚平他颤抖的睫羽,我低声道:安心睡吧。灰太狼不在。

于是喜羊羊蹭了蹭被子,神情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真讨厌。

我仍没有想明白。

——但我知道,我这次又抓不成羊。

第177次。这次我发誓一定抓到羊!

死磕古书多日,最后我一踢笼子,端着太太太太爷爷曾提过的终极武器——古怪造型的细杆炮筒对神情戒备的喜羊羊桀桀怪笑:喜羊羊啊喜羊羊,你终于知道害怕了吗?晚了!

那个。喜羊羊无语地打断:灰太狼先生,我在你右边。

啊不好意思。我扶扶不知何时滑落的眼镜,礼貌道:最近看书看得有些近视,现在能抓你吗?

「灰太狼」和「看书」这个词联系起来真是不可思议啊。喜羊羊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被关在囚笼里的同伴,脸上滴落一滴冷汗,在我的警告下举手退后两步,却仍在笑:就像河里横行霸道的食人鱼爱上空中监狱滥用私刑的兔子狱长,总有一方先瞎了眼。

什么意思?我在嘴里又嚼碎一遍才反应过来,张牙舞爪:本大王平常闲的时候也会看看书(抓羊宝典/烹羊3000计)、养养小动物(路过狼堡并对粮仓呸了一声的老鼠)、浇浇树(对着魔鬼树袅袅)……什么的!不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怎么也称得上博览全书、各族文学更是无一不精……

是吗?——我讨厌喜羊羊这个问句,充斥着令狼不喜的桀骜和高高在上感,猎物本不该这般张扬——但他是喜羊羊,所以慢慢也就习惯。习惯了会有一只羊脱离族群站到我面前,和我对峙。

我恍惚想起了我们的初见——单从常识看「狼与羊」的第一次见面并不值得用「初见」这样承载了太干净感情的词,它太缱绻也太温柔,而狼羊相逢注定是充斥着血腥与暴力的。可那次的阳光触目惊心、我们是灰太狼与喜羊羊,所以再郑重也不过——我是这么理直气壮地想的,眯眼看似曾相识的午后阳光打在他脸上、流下几滴汗,狼狈得不像过去,眸却始终亮如寒星。

他好像瘦了些。我想,在所谓对战里用散漫又珍重的目光描摹他仍在思考办法的面庞:比起初见、那个狡黠里尚带着几分不知愁滋味的小屁孩,现在喜羊羊无疑成长许多,身体抽条、眉宇间也压了‘要保护同伴’的沉甸甸重量。

也很少笑。

或者说——面对我时,他的笑总是游刃有余又紧绷着弦的,从不会真正松快,因为我一出场便是要抓他们的恶狼,喜羊羊时刻铭记这点。只有几次——我窥视着他无数个日夜,才看到他这个年纪应有的轻松笑颜:或是和沸羊羊成功合作拿下比赛,或是跟班长撒娇不要上报他的迟到,或是得意地抢到美羊羊的限定蛋糕在和懒羊羊炫耀,又或者单纯的、和同伴一同躺在草地上暖和和晒着太阳笑,被村长抓到、起身逃跑、回荡在整个青青草原的顽劣的笑——并非冲着我。草坪下的狼心知肚明。

只是偶尔、当笑声穿透草地落到我耳里时,我也会想,喜羊羊什么时候才会对我这样毫不设防的笑。

但现在那张脸上只有浓浓的戒备、紧张、和对同伴的担忧。他展露一个无害的、浮于表面的紧绷着皮的笑,再次道:你会羊文吗?

我会这个干嘛?回过神我刚想这样回答,忽然想起刚刚自己的话,梗着脖子道:本大王当然会啊。

他:那你‘咩’两句。

我:咩~~不对!我终于回过神:本大王为什么要听你的话!?我今天来可是要抓羊的!

嘁。

他嘁了一声——他绝对嘁了一声吧!?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小羊,现在对我耍阴谋诡计失败之后连装都不装了吗?

不是耍阴谋诡计啊。小羊似是能看出我的想法,轻轻叹一口气,不动声色走上前:我只是在想,灰太狼先生咩咩叫会有多威风。

我:……

我清清嗓:那什么……你想听的话……那个,咩!!

他脸上笑意一闪而过,评价道:像生了病的老山羊,使尽浑身解数依旧输给偷粮老鼠。

什么嘛……我耳朵热起来——可能是阳光照的,无视身后笼子里众羊的嘲笑声,给他们连羊带笼踹远些,放轻声音:咩~~咩、哞~~咩……

他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愣愣看着他。

好奇怪,这种心底生出花的感觉,好像被当初月球上的甜蜜树填满,涌到眼底却又成了酸。

我想应景地说喜羊羊好久没有这么笑过了,又反驳自己:他一直都爱笑,欢快的心虚的轻松的期待的……只是没对你、没对生来就是要抓他同伴的恶狼这么不掺半分种族对立的笑过。

但他现在对我笑了。眉眼弯弯,好像我不是灰太狼,他只是因着一个朋友的搞怪而发笑。

我搓搓脸,怎么就被一个笑搅乱心神?

正心烦之际,喜羊羊忽然扑过来,大喊一声:就是现在!轰的一声身后突然传来巨响,我无暇回头,只手忙脚乱地举起炮筒、又想放下、僵持着,盯着瞄准镜中越来越近的他语无伦次:要发射了啊?

一切好像都被放慢,包括他冲来的身影。我再次重复:喜羊羊,我要发射了。

随后风吹、草动,他依旧一往无前,衣摆卷起的风糊乱我的眼,我按下扳机心高高提起又忍不住在炮弹冲出前举向天空——

砰!

绚丽的烟花在夕阳下褪了颜色,却在我眼里依旧清晰:怎么是烟花?我心里那口气刚放下又提起后知后觉地惊讶:怎么会是烟花?

灰太狼先生不知道吗?喜羊羊早已掠过我和同伴汇合,他助跑起跳踩上翻滚的笼子回眸一笑:那上面的羊文清清楚楚写着:软绵绵牌火树银花,是很早以前羊村为了庆典而发明的,不过当年只是半成品、烧了很多草房,因此被封存。不会那时武大狼只见火势壮观、不了解背后故事吧?

什么!?我大叫,信息差真是害死狼,古时候的狼居然把烟花当成终极武器,他们到底有多笨!我无视砰砰心跳放下炮筒准备去追踩着笼子逃跑的喜羊羊,却不小心被石头绊到、手误按下扳机,口径在我惊恐的目光下越来越亮,最后砰的一声,我和烟花齐上天。

我一定会回来的……我颤抖地拽来两片云,写下遗言。

真美啊。喜羊羊听到声音,搭着手看天空,自言自语道:可惜是这个时间。

什么?同伴晕乎乎地从撞到巨石而破了口的笼子里钻出,下意识道:那再造一个。烟花的确晚上好看。

喜羊羊摇头:很难再现了。羊村的古籍并没有多少提及「火树银花」,千百年间能根据先祖的只言片语便能研发出来的人,怕是只有灰太狼了。

他感叹:真是个了不起的发明家。

躲藏在云层里准备见机抓羊的我脸一红,便听他继续:可惜是个文盲。不然早发现那所谓的终极武器是庆典烟花了。

喂喂。我腹诽:这世间有哪只狼会羊文?

跟着他们回到羊村,我舒舒服服躺在云上翘着二郎腿听他们挨训。在笼子里滚了半天的小羊们都有些萎靡,唯独喜羊羊神清气爽满脸写着‘不用夸我’,等轮到他时,村长没忍住翘了翘胡须,又绷住脸,拐杖狠狠往地上一敲!道:喜羊羊!谁让你往上冲的?你知道火花溅在身上有多疼吗?别以为它是烟花就不以为意,近距离接触烟花堪比小型炸药!

喜羊羊摸了摸鼻子,狡辩的声音能从草坪飘到云间:我以为能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或者近身时再踢他持枪的手。谁知道灰太狼根本不回头……

切~哪有这么多可能。这家伙分明是冒着被炸伤的风险扑过来的。我啧一声,翻个身,心想光靠说根本没用,老羊要么狠下心罚他,要么任他去闯,等这家伙摔个头破血流就知道畏惧喊疼了。羊嘛。

可后来我才明白,老羊从来狠不下心罚他带大的小羊,这家伙也从不会回头去看所谓退路,他越来越轻易交托出自己的勇气自己的一切,哪怕是以命换命。哪怕是用自己填补腐烂的世界。

喜羊羊从不会退缩。

后面我没再听,瞅瞅自己身上隐隐作痛的伤,在天上探头探脑观察了下,最后瞄准某个方向降落。

都说本大王是会回来的嘛~

我身上装模作样地打满石膏,听身后推轮椅的包包大人板着个脸打破羊村和谐氛围:慢羊羊,灰太狼是被你们炸伤的是吧?你们羊村必须负责!

这……慢羊羊忙道:他是为了捉我们才受伤的啊包包大人?

可这炮筒上分明是你们羊族的文字。包包大人竖起鼻子:你们当我不认识羊文了吗?

慢羊羊就卡了壳,不知该怎么从头解释,我透过纷扰人群看还在思考对策的喜羊羊,有些得意也有些轻慢地想:这次你要怎么解决呢,喜先生?

他脸上又恢复了笑容,我心中一跳。缓缓爬升的毛骨悚然感让我不知不觉也裂开一个笑,盯着喜羊羊拨开群羊,从容上前,和我对上视线:那就让他来我家吧。不过……住进来就要和原主人处好关系,对吧?

——我想起来。他笑了那么多,其中有绝大多数的时刻只属于我,属于那只要和他角斗性命的狡猾的狼。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按住狂跳不止的心脏,也笑起来:当然。

第178次,我住进了猎物喜羊羊的家。

原以为的狼飞羊跳并没有出现。或许是为了迎接我喜羊羊把家收拾得很干净,没有再现曾经玩具乱飞的情形,羊也就在我目光可及的地方,除了我被牢牢绑在椅子上外,我都很满意。

才怪!!

我愤怒地看着还在写作业的小羊,试图靠摇晃凳子让他想起家里还有第二个喘气的存在:你们羊村就是这么对待病患的吗!?

对‘病狼’是这样的。喜羊羊头也没抬,道:村长说你浑身炸伤并不适合剧烈运动,先暂时给你约束住,包包大人也同意了,所以,安分些。

这算什么?聪明反被聪明误?我不敢置信,当初捏造病情太严重,现在居然反驳不能!正瞪着喜羊羊的背影生闷气,那家伙忽然转过身,看着一脸郁闷的我无奈地笑:真是的。你突然安静下来居然让我还有些不适应。

不适应就松开绳子啊~我阴阳怪气。

他被逗笑,目光短暂拂过窗外,道:可大家都害怕你,我也没办法带你出去。要不,我教你学羊文吧?

我:?

我不可置信,侧头:我脑袋上顶着的是狼耳,狼。你推销羊文上瘾了是吗?

知道是狼耳。喜羊羊起身推着我的凳子往前走,我在强烈不安下只能抬头看到他颈前一晃一晃的铃铛,也或许是我不安的心在晃。随后他倾身,蓝色的眸里细碎金光流淌,好像眼睛才是真正的宝物:可你不是没事干嘛。

什么……——我早已忘记不久前的话题,一心沉浸在羊毛真软身上好香的感叹里,直到喜羊羊把手上的绳子彻底解开,给我拿来一只笔,我才警觉:干什么干什么?你要我帮忙代写作业吗坏小羊?

喜羊羊耳朵抖抖,坐在桌子上,竟然还真思考了下,随后遗憾道:现在不行,你还不会羊文。

喂……我黑线,把笔一摔,道:本大王当然不会羊文!也不会学!你那么聪明你怎么不学狼文?——我又忘了,这家伙看、得、懂、狼、文。

小羊露出一个含蓄却饱含炫耀的笑,我不服输的火焰猛地窜上心头,还真拿了本书让他读,本是就近原则随便拿的,直到听到喜羊羊朗读才发现是本童话故事。

‘从前有个陆地上的王子,他喜欢上了海里美丽的人鱼公主,可他们两族世代对立,人鱼憎恶贪婪无知的人类,人类恐惧同有智慧的人鱼,他们两族杀啊杀,每一年都有人鱼被送上餐桌、锁进囚笼,也每一年都有人类被大海吞没、迷失自我。可王子爱她爱得痴,尽管臣民反对、尽管风雨恐吓,他依旧站在海的礁石上给他心爱的女孩唱歌。王子唱了一年又一年,公主的心被唱软,不顾臣民的反对、不理大海的愤怒,趴在贝壳上静静地看他,为他送来掌声和人鱼的馈赠。他们在海浪、风雨、臣民的诅咒声中合唱,王子和公主成了世界上最离经叛道的存在:他们推动两族和平,他们呼吁放下偏见,人类和人鱼的关系越来越好——’

喜羊羊停顿一下,合上书,道:最后,王子与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故事讲完了。

我停下前倾的双耳,狐疑:可我怎么感觉还有一半情节没讲?

童话故事都是这样结尾的。喜羊羊摊开书在我眼前晃了晃,一本正经道:你不信就等以后学会了羊文自己看。喏,先来指几个词。

我随手指了,喜羊羊读出来,指腹一点点覆盖我曾留下的痕迹:爱,思念,恨。‘爱让思念变成恨’——村长说通过联想造句或许比单纯的记忆生词更有效些。

但是刚才的故事里有这些词吗?我越发狐疑,瞥到他耳后的绯红才反应过来,眼睛转了转,凑近:喜先生,你不会是不好意思往后讲吧?怎么——还没谈过恋爱?

他眨眼,立刻反击:灰太狼先生这算不算教唆未成年早恋?

脸却不可避免地染上绯红,好像咬一口就能出水的春果、透着令人口齿生津的甜香,我心愈痒,指尖覆上他因持书而突显的腕骨,又划向内侧皮肉摩挲,那里生命正跳动。随后,五指悄无声息张开大网,一点点攀上手背,轻抚他的颤栗。喜羊羊的气息难得紊乱,终于后知后觉想停止这场不知何时入场的游戏、却为时已晚、被我无比强硬地挤入每一个指缝,连同他的所有颤栗都收在掌下。

我向他展示我们严丝合缝、好像天生就是如此的手,缓缓露出一个[灰太狼]的笑,说:喜先生,现在你也是同犯了。

——我们都不无辜。

啪嗒。摇摇欲坠的书终于掉下,喜羊羊如梦初醒,抽回手,还不待我反应便急忙起身:有羊敲门!——他气息还有些不稳,飞快瞥我一眼,最后到底匆匆离去。徒留我在忽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鬼使神差,轻嗅指尖他留下的香。

直至门外响起喜羊羊惹村长生气被敲的吃痛声,我才回神,下意识偏头去看,看到说话嚣张的小羊委屈蹲地捂头的模样,他可怜巴巴地和村长解释——亦或是撒娇,脸上是不同于在我面前的、快要溢出的明媚笑意,又在察觉到我的视线时神情一滞,慌忙避过。

那点愉悦便一滞,旋即被无名怒火吞噬得一干二净,心也憋闷,好像全世界的水都浸在其中让狼烦不胜烦,火焰在身体里横冲直撞,我冷哼一声,甩手。

等喜羊羊调整好心情再回来后就发现我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眼的,他茫然挠头,试探着把书拿起我也不理,闭着眼一副清心寡欲除非你给我咬一口的赖皮模样。最后他叹口气,像是要直接离去,我心一跳,下意识睁开眼,却见他眉眼弯弯正冲我笑得狡黠:灰太狼先生。他敲敲我腿上的石膏:你是不是无聊了?

我还在恼羞成怒中,闻言呛道:关你什么事?你总问这个,关心我啊?

他说:是啊。

我心停跳。

空茫世界里只有他还在继续,不疾不徐,往日听惯了的含笑声竟在此刻显得陌生:狼和羊又不一样,你习惯了森林生活如今被困在我的小小房间,我当然会怕你焦虑、出现心理问题。毕竟你过了包包大人的眼嘛,在羊村出事也不好……灰太狼?

见我久久未语,喜羊羊往我眼前挥了挥手,我依旧沉默,半响才声音如常:那可真是谢谢你的‘关心’了。

……

本来是想恶心他,没想到他竟坦率承认,偏偏关心还名正言顺,不似完全出于对我的担忧,仅是挂念自己出生的地方和身后的朋友。他的回答一切正常,只有我、只有我的不爽莫名其妙,于是那股气就这样堵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硌得慌。

月亮节很快来到,我在房顶上躺着看星星,听风声携来远处的喧嚣。忽然耳朵一动,听见房下隐约传来的窸窣声,厉声道:谁?

一只小羊探了头。见被发现,他便大大方方走出来,嘀嘀咕咕些明明是自己家结果搞得他现在见不得狼的话。复又扬起脸,问:灰太狼先生不去参加宴会吗?

我白眼,居高临下地俯视他:你敢让我参加?

他笑:有什么不敢?

我又追问:那你的朋友呢?

他不再答。我嗤笑一声。哼着歌继续枕手看天边稀疏的星,曲不成调。

或许是陆地的羊总会被天边狼的歌声蛊惑,总之‘扑通’一声,他落到房顶,随后瓦片啪嗒啪嗒,喜羊羊就合着这样的清脆走到我身边,带着些许理直气壮:那我来陪你。

这次换他俯视我。小心眼的家伙。

我错愕:那你那群朋友呢?不管了?

没关系。他坐下,答得驴唇不对马嘴:反正宴会马上也要结束,今天月亮这么漂亮,不在房顶看可惜了。

我往旁边挪挪,嫌弃:你们那难道看不到月亮吗?

喜羊羊依旧好脾气道:这里高嘛。感觉和星星月亮都近了一些。

的确近。我说:今天房子没塌。

他短促笑了下。我也是。之后我们就陷入沉默。我浑身不自在,偷偷瞥眼他,又往旁边挪了挪。

你再动就要掉下去了。喜羊羊忽然开口,无奈看我:我就这么让灰太狼先生不适应吗?那还是不打扰了……

别!我下意识伸手拦他,却忘了喜羊羊刚刚的提醒,一时间天旋地转,再回过神已是脚下悬空仅靠喜羊羊的反握勉强支撑。喜羊羊也被吓一跳,想立马拉我上来,却因房顶是倾泻面使不上力,他神情出现一瞬空白,脸上凝出豆大的汗,身体也开始被我坠得隐隐滑向深渊,最后他一咬牙,道:灰太狼!你信我吗?

我听到这似曾相识的问话第一反应居然是先笑一下,道:信,当然信,你可是喜羊羊。但是……

没有但是。喜羊羊眼神坚定,没再说过多的话,只道:我数321,你就把身体的支配权全数交给我。

3。

喜羊羊努力去找坚实的支撑点,身体止不住颤抖,流淌的汗像大大小小的月亮掉在脸上,带着闪烁的水光,我失了神。想触摸月亮,耳里却全是风声,和他沉稳的声音。

2。

他脸上一喜,成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我会意点头,开始调动肌肉,全副心神地信任他。

1!

我奔向我的人鱼,王子被拉出水面。

还未庆祝成功逃生,房顶瓦片忽又不堪重负震碎大片,危急时刻我抱着他滚了几圈,落到安全地带。

搞什么。喜羊羊还在喘着气,忽然低低笑起来,和我对视:笨死了。

你不也是?我的手仍不敢放松警惕扣在他腰上,嘴上却嘲弄着:下次直接松手就行,就这么点高度死不了狼。何况本大王身强体壮百炼成钢,顶多受点皮外伤。

但我不想你受伤。喜羊羊认真地看着我,我的心剧烈跳动一下,又假装不在意地笑:又是因为所谓的‘伤在羊村不好’?

不是。他抿唇,慢慢退出我的怀抱,在我目光下意识追向时忽又狡黠地回眸一笑:灰太狼先生当初不也是突然改变了烟花轨道吗?你那时的心情,就是我现在的心情。

什么啊……我怀里忽然变得空荡荡,风一吹便显得那颗跳动的心格外慌张,索性坐起来,摸摸鼻子嘴硬道:本大王只是不想吃到破破烂烂的羊羔肉而已,没有那个武器,我照样能抓到你。

是是~喜羊羊给我展示他被抓红的手腕,笑:灰太狼先生很擅长‘抓’羊。

我脸一下臊红,张牙舞爪地扑向他:这才是‘抓’!小肥羊,受死吧!

这场大战最终以喜羊羊被挠得喘不过来气而告终,他抿抿眼角的眼泪,无奈:灰太狼先生怎么这么幼稚。

——丝毫不提刚刚自己试图反击回去的事呢。我腹诽。心情却突然好了起来。

半天没听到喜羊羊再开口,我扭头,看见小羊紧了紧衣服有些冷的样子,没办法,十月份的风还是有些凉,我不吃冻羊羔,就把上房前带的毯子披在他身上,问:要回去吗?

喜羊羊摇了摇头,眼睛亮晶晶的:不要,今天可是月亮节,要多看一会儿的,这样月神才能保佑每只小羊万事顺遂。

他又瞅我一眼:你们狼族关于月亮有什么传说吗?

有啊,多的是。我给他数:什么天狼食月啊、夸狼追月啊……

等等等等,喜羊羊黑线:前者不提狗和狼好歹都算犬科,后面的怎么想追的都不是月亮吧?

我理直气壮:你当时站夸狼旁边了吗?你怎么知道他追的太阳还是月亮?

喜羊羊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像是觉得我张口就来带坏小朋友,我绷脸没半天,破功,揉了揉他的头,道:不过狼族和月亮还是有一些联系的,狼是月神最忠诚的信徒,每到月圆之夜,我们便会对着月亮嚎叫,诉说这一月发生的大小事。倘若有狼背叛了月亮,那他一定是最可悲的存在,传说月神将收去狼在黑夜中行走自如的馈赠,每至逢月之夜也会降下月辉焚烧背叛者的三魂七魄,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啊……喜羊羊缩缩脖子,再看向月亮眼中就多了几分敬畏:月神这么无情吗?

还好吧。我说:狼是天性就亲近月亮的,祂赐予我们超凡的夜视能力和每月一次拜月祈福的机缘,敬爱月神已融进骨血成了本能,几千年来还没有狼胆敢背弃种族背叛月亮。

‘拜月祈福’是什么?喜羊羊好奇:和我们羊族的赏月祝福一样吗?

其实差不多。我说:只不过我们的祈福,是真被月神聆听的。我的太太太太爷爷就是靠七千七百次拜月获得了长生不老的机缘,至今还在世界某个角落编书骗后代。

喜羊羊沉默两秒:那个、你说的那个‘后代’是不是就是……

不是。我瞥他一眼:本大王是正经徒孙,手上这些书当然是在武大狼‘死’后祖先一代一代手下传过来的。期间绝对没有再添置。

喜羊羊目移:那看来武大狼‘生前’也不是很靠谱。

喂!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那还不是因为书上没写怎么对待你这只‘喜羊羊’!

我们对视一会儿,最后都忍不住笑起来。我指着他说你啊你啊,真是让我出尽笑话。喜羊羊反驳:你也让我休息时间少了很多,每天应付早中晚凌晨的四次伏击,铁羊也受不了的好吗?

但是。他又道:这样的生活挺有意思的,对吧?

我想说哪有,你们小屁孩的烦恼也根本不配和我受到的嘲笑屈辱相提并论,但最后看着他眸里暗含的期待,我到底是说出真心:对。

我说:喜羊羊,我很高兴认识你。

喜羊羊笑了,手背到脑袋后,美滋滋地道:我也是。

他忽然转身双手合十对着月亮许愿,虔诚模样让我心痒痒忍不住想逗他:你许的什么?告诉我,本大王开心了说不定今晚就告知月神让你愿望成真~

他道:让灰太狼先生消失!

喂……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喜羊羊笑吟吟地扭头,伸手比了个‘一’:你也被我骗到喽~

这家伙……我想磨牙让他知道本大王的厉害,又忍不住笑出来,伸手把他的‘一’捉住,作势要咬:小骗子,你骗我的可不止这一次。快说,到底许了什么?

喜羊羊笑着把手藏身后,一本正经着:保密。村长说——愿望完成前谁都不能告诉,不然会不灵的。

什么嘛……我心想难得当次好狼也不行,看眼月亮,对祂随便拜了拜,决定照旧许‘每天有吃不完的羊’——这愿望我已经许了千百遍,月神偏爱羊族总装聋作哑,我不服气、也有让自己生活有个盼头的想法在,便坚持每月祈祷,但今夜我忽然心神一动,在祈福仪式落成的前一秒将往日不被回应的话急急换成了其他。

我想,这次可没有欺负羊族,你忽视我的愿望那么多次,好歹让我称心一次吧。

真切实意地拜了拜,礼毕,旁边等着的喜羊羊戳了戳我:灰太狼,你许了什么啊?

这次轮到我气定神闲:保密。不告诉你。

嘁~喜羊羊摊摊手:猜也猜得到啦~

我含笑,心道:这次你绝对猜不中。

……

狼来了!!惊慌失措的羊四处乱跑卷起一地尘烟,我咳嗽两声,顶着晨曦的光抬头,正对上喜羊羊洇了雾的眸。

他摊手:身体刚痊愈就急着来抓羊,灰太狼先生可真是草原劳模啊~

我假笑:彼此彼此,喜先生高烧未退就站出来阻止我,‘劳模’之位本大王只能屈居第二。

——他在那一夜着了寒,第二天起来便发了热,即使事先我给他披上厚毯,又在小羊睡着后给他扔回室内,依旧阻止不了风侵袭他的心肺。羊真是孱弱的种族。

我心里有些烦躁,目光从他微红的脸滑到比以往迟钝0.3秒的眨眼,干脆道:本大王这次来不是抓羊,前些天多亏你们羊村的照顾才能痊愈,身为善良正直的狼自然是要感谢一下,9月26号来狼堡,我给你们和包包大人做青草盛宴。

有青草蛋糕吗!懒羊羊丢下武器流口水,我看着他过了冬愈发肥美的身体,瘆瘆一笑:有。多着呢。

小胖子抖了抖,喜羊羊上前一步把他护在身后,脸上的笑也官方起来:你盛情邀请我们当然要去,既然话也说完了,现在?

现在自然是离开。我最后看了一眼或瑟瑟发抖或愤怒瞪视的羊群,目光落到身形单薄脸尚酡红的领头羊身上,哼笑一声,大步离去。

到了约定的日子羊群蜂拥而来,看到包包大人在纷纷松了口气,以懒羊羊为首兴高采烈地举手要冰可乐喝——最近因为喜羊羊生病,村长把他们的零食用度都缩减了不少。我好脾气地系上围裙端来冰饮,瞥了脸还酌红的喜羊羊一眼,给他换成热奶。

喜羊羊挑挑眉,哭笑不得地晃了晃玻璃杯,热气晕染他的指尖,在杯壁烙下几个粉白指印。最终他放下,说话还带着鼻音:灰太狼先生倒也不至于这么特殊对待。

我冷笑:什么特殊对待,给你们的饮料都加了毒药,你的死相最惨,这算吗?

喜羊羊噎了一下,转眼去看陷入零食零元购狂欢的众羊,我看到他未喝一口的热奶,起身剥了个橘果,水雾溅出最小的烟花,酸涩的味道随着喷出的汁液一并涌入鼻腔,搞得我口内生津,像是已经尝到了橘的青酸,但念及偷果子前老中医说的‘青橘对发烧的患者好’,到底视死如归般吃了一瓣,僵硬着塞给喜羊羊,大着舌头道:喏,没下毒。鬼林没什么好东西,喜先生凑合吃。

喜羊羊错愕接过,或许是高烧干扰他思考,居然真的呆呆咬了一口,被酸到,又看到我毫无形象地指着他哈哈大笑这才醒过神,恼羞成怒地将橘果扔给我,又抓来我尾巴擦手,我黑线,接过橘果拽回尾巴,又瞥着他多了几分生气的眸,悠悠道:现在不怕我下毒了?

这话说的。喜羊羊咬牙切齿无辜笑:灰太狼先生虽奸诈狡猾还鲁莽没远见但也不会干出这样没皮没脸的事,何况包包大人还在呢,我不喝只是怕传给你病气。

一番话说得我忍功能力愈强,百般念头回转最后竟落脚到‘怎么传’上,看了眼喜羊羊的杯子,又移开视线。

喜羊羊无知无觉,我去做饭,他就倚在门前,朋友来叫时也笑着拒绝,我炒菜的间隙看了他一眼,心想不会是怀疑我要往饭里下毒吧?

我也怕他趁我不注意时下药。索性就这么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从‘你们羊都爱吃什么’到‘真假啊老慢年轻时还有这么一段往事’,聊得锅都喷火了还不自觉,直到懒羊羊偶然瞥到一人一脚才将厨房拯救。

被打包踹走的我和喜羊羊面面相觑,不可置信小胖子什么时候这么大胆,或许是我表情太滑稽,喜羊羊摸摸鼻子没忍住笑出声,我立刻道:都是你惯的。

喜羊羊:?

他不可置信,生病蔫蔫的眼都瞪大几分:关我什么事?

我毫不客气道:你,就你。把你那群朋友当什么护呢?让他们现在连狼都不怕——反正喜羊羊会来救我们的~我手捏兰花指学那群小肥羊学得惟妙惟肖,又放下手,瞥一眼神色难辨的喜羊羊,冷笑:喜羊羊,他们是羊,保护得太过会让他们丧失猎物应有的警戒心,小心你哪天不在,他们就成了这森林人尽可欺的存在。

灰太狼先生这话说得可真傲慢。不过还是多谢你的好意。喜羊羊话锋一转,目光略过我看向他的朋友,道:但你多虑了。他们不会一蹶不振,更不会任人宰割,是很厉害的家伙,即使失去我也会过得下去。

何况——喜羊羊看向我,以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虽然要防备「狼」,可你不一样啊~

他故意停顿一下,蓝色眼眸盯着我,直到我在那里看见我,才笑:不一样的笨。

……我就知道。这家伙不报复回来就不是喜羊羊。

正磨牙,懒羊羊从厨房里探出头,看看笑得畅快的喜羊羊,又瞅瞅面色不虞的我,犹豫道:那个,储备食物不多了,你们去采点果子野菜?

毕竟除了他没羊敢和我单独在一起。

我就这样垮起了小篮,摇摇头将小红帽的幻想抛出脑后,跟喜羊羊交代:狼堡附近没什么吃的,我们从北走,等会到了野猪家你去和他搭讪,我去‘拿’点米粮果菜。

‘拿’?喜羊羊挑眉,我在他的凝视下悻悻举起手:‘借’。好吧、‘偷’!‘偷’行了吧?鬼林的植物大多长得千奇百怪我不认识,你要不想让他们中毒就跟我‘作案’这一回。放心,本大王绝对不会去草原散播男一号的所作所为。

不行。喜羊羊伸出一根手指,在我眼前晃了晃:有一就有二,村长说了,勿以恶小而为之。灰太狼,你以后也不要去野猪家偷东西了。

我气短,一把抓住他的手指咬下去,直到留下一个湿润的短时间内不会消退的齿痕心情这才好了些,抬眼瞥见喜羊羊不解吃痛模样,冷笑:喜羊羊,怎么谁的事你都要管?野猪被草原驱逐,本大王既然准他留在鬼林那‘拿’点东西也是理所应该,你和他认识吗就这么替他说话,你……

我是为了你。

我一下子噤了声。

他看着我,好像并不在意自己丢下的炸弹有多响,只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对着手指吹气,话语说得极轻极快,绯红却悄然爬上耳畔:我在意你。既然灰太狼大王总是抓不到羊,那我教你怎么分辨野果野菜。喏,那个是野葵,现在已经过了开花期……

……

……

……

有很长的时间里我听不见喜羊羊的声音。又或者满耳尽是回响,虫鸟低喃、树影婆娑。一切都在离我远去,风声、草动,它们与我毫不相干。只剩喜羊羊。只有喜羊羊。他仍在灰白世界里有声有色,清晰得像在灵魂烙下印。我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巴努力分辨每个字句,却还是抵挡不住思绪如浪潮般一次次涌来、冲刷我的理智。

我想、我迟钝地想:为了我、在意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觉得这是喜羊羊新想出来的捉弄狼的坏招。证据是心跳比以往快了7次/分,比以往熬夜做实验或者饿了几天肚子都要快,眼前也不科学地放起一簇簇烟花,忽明忽暗,就像——

就像上次。烟花在头顶炸开。昏暗夜色里他浑身淌着明晃晃的汗,离开猎人的怀抱忽又粲然一笑:

「‘灰太狼先生当初不也是突然改变了烟花轨道吗?你那时的心情,就是我现在的心情。’」

……心情吗?

我看着快活寻找起野果的喜羊羊,想:那时只有担忧。无尽的担忧。

不知为何,我特别害怕喜羊羊以那副神情冲向我。带着难以言说的悲悯的神性,好像不惧生死、如此坚决。可他分明也害怕。

就像一个普通的小孩子一样,看到越来越近的炮筒,眼圈会红、唇会抖。

可他看一眼无措到茫然的同伴,又会将这些本能的恐慌压下去、抿着唇、决绝冲向我。

我在他的瞳孔里看见同样恐慌的我。

我听见我的心大喊、我看见我的眼流泪,它们让他快跑,可喜羊羊不会听,喜羊羊不会退缩,于是我动了起来,动作行云流水,好像千百次梦到过这样无力挽回的场景一般,带着愤怒带着恐慌以同样的决绝——在危险冲出炮筒前,换自己改变它。

烟花最后蹭着我额角在倾斜的天空炸开,我被炮筒的后坐力带到地上,太阳穴刺痛着,脑袋轰鸣一片,来不及感叹‘祸害遗千年’,只感受到风聚拢又发散,喜羊羊在我身侧稍作停留,又径直跑向他应有的光明灿烂的人生。

我长舒一口气,脸上下意识带了笑,恍觉自己像完胜一场大战后躺在草地上晒太阳般惬意自得,直到身前投来一片阴影,停留在我眼前的喜羊羊探究地望来:灰、太、狼、先、生,我刚刚讲了那么久,你不会一句没听吧?

我:……

青青草原有灰狼保护协会吗?

面对疑似黑化的喜羊羊我丝毫不敢大意,咽了咽口水,退后两步,试图用可爱狗狗眼和做作哽咽唤回喜羊羊的良知:喜先生,你还记得吗?那晚屋顶的风好大,你却还是不顾前嫌救回失足坠楼的我,想想你那时的心,是不是很担忧很无助?我现在同样……

呵呵。喜羊羊笑着点燃不知从哪拿出的炸弹,身后鲜花朵朵开,却弥漫着不详黑气:我现在只想让你这个不尊重他羊成果的家伙被?炸?飞。

砰!!

我吓得飞机耳紧急闭眼,却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与危险,只是感觉鼻尖很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光亮随之潜入。我看见漫无边际的彩色卡片像轻盈的鱼在天空游来游去,彩色之下是喜羊羊清晰的脸。我怔愣良久,于满目斑斓色里接住一尾蓝。

怎么样?震撼吧?他吹飞手心的小彩片,眉眼飞扬:我怎么会是拿着炸弹到处炸狼的坏小孩呢~只是彩片喷发器而已,本来——本来打算晚上再给你看的。这下好了,在外面玩还得自己打扫……

喂喂。我从怔愣中醒来,瞪大眼:所以你来别人家做客还想着让主家自己打扫是吧?还有这个‘被炸的狼’不就单指我吗?

喜羊羊眨了下眼,背过手转身往前走,潇洒得像是听不到我的控诉。

我准确无误揪住他的小羊尾巴,阴恻恻笑:一、起、扫。

等回到狼堡的时候天上已缀了几颗星,摘食物摘了三个小时的我们毫不例外被小羊团一通训,我轻啧一声,尾巴重甩,他们便瞬间清醒过来,干笑着扔下一句‘喜羊羊你管好他’就急急往厨房溜去。我翻了个白眼。

喜羊羊觉得自己耽搁做饭心生愧疚,拉着我一起备菜,我面上不情不愿,尾巴却因喜羊羊哄我两句摇来摇去,直到——我被挤出中心,他恍若未觉,依旧和那些碍眼的羊说说笑笑,我看着他,忽觉身上一寸一寸冷下来。

也是。我想:他身边那么多朋友,又怎会看到一个不讨喜的令羊畏惧的狼离去?想必那些甜蜜的话也是说惯了信手拈来、不必在意。

可我还是心烦意乱,站了许久,直到他和我对上视线。

灰太狼?

我想走。他终于察觉到什么,脸色一变,急急站起身,我想立刻抬脚转身向外走,脚下却生了根般,被迫直直看着他拨开羊群。视野像隔了层毛玻璃,看得朦胧。连带着心也糊涂,不明不白。

我不清楚自己在闹什么小孩子的别扭,只是心里很堵、很不舒服,我想你喜羊羊干嘛那么急呢?好像多在乎我。但你有那么多朋友、那么多天然和你站在同一联盟的同伴,为什么非要跨越千难万险和一只狼——做朋友?

——我终于给我们最近的不对劲下了定义,心却愈发烦乱,沾染了狼也畏惧的「不甘」。

自记事起我就明白这种心思的可怕之处,武大狼不甘空守肥羊饿昏头脑吞食巨石而亡,我父亲不甘昔日狼王所得执意于暴雨天捕鱼最后溺于河流,就连我、我也因为所谓的不甘、不知足屡中喜羊羊的计谋。

这种操控着理智的情绪太可怕了,我急急转身欲逃,不想再踏进漩涡粉身碎骨,直到被他真真切切地抓住手腕。

他脸上滴落几滴汗,误入眼里艰涩万分,却还是不管不顾狼狈执拗地喊:灰太狼。

他说:抱歉。

——我才恍觉。以一种奇异的目光打量他,羔羊竟以身饲狼填满我的不甘,我想揪出他在开玩笑的证据,他却从头到尾坦然站在那,明明白白告诉我:无论如何,有我在。

我答应你,再不会把你丢下。

……

之后照例的耍阴谋诡计被识破被反击暂且不提,我一瘸一拐送走吃饱的讨嫌客关上狼堡大门,转身却发现沙发上躺着一份礼物,盒顶被蓝丝带随意打了个蝴蝶结,一看就知道出自谁的手笔。

我立刻屏气,却还是抵不过好奇,像拆炸弹一般用棍子小心翼翼戳开系带,里面是一本无害的羊文手札,上面用两种文字写着:灰太狼先生,生日快乐^^

……

狗屁的生日快乐。我想,我都忘了我今年几岁。

但抓羊的次数我记得清,或许是因为有他陪伴。这一年里我跟着月亮的升起从黑暗钻进光明,见到了太多的喜羊羊,却从未真正拥有过他,眼见着月亮爬过一座又一座山,这次我下定了决心。

我在房顶发现他。这是我抓羊的第347次,也是在房顶发现他的第91次。

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里?明明今夜没有星月。

我刻意放轻脚步,他却还是发现,抖了抖羊耳后猛然回头,满脸戒备,却在看到我的瞬间神情软化,有些无奈的熟稔:灰太狼先生,你又来抓羊啊?

我‘嗯’一声,心里竟因为他的熟稔而有些奇妙的高兴,在看到他防备的姿态才想起什么,道:不是不是,不是为了抓羊。

我说:烟花。就你说的那什么绝世无双「火树银花」,本大王复刻出来了。今夜无星月,正是放烟花的好时候,要看吗?

他愣了许久,才很轻地说:你都听见了啊。

我得意起来:对!还有你当时夸我的话,喜羊羊啊喜羊羊,没想到你表面上那么瞧不起本大王背地里却夸来夸去~老实说,你是不是很崇拜我?

我鼻子翘老高,凑到他身边想看他被戳破心思是否害羞脸红,却被喜羊羊无语推开:是是是,我最崇拜灰太狼大王了~烟花呢?

他又道:别在这放。

我美滋滋掏烟花的动作顿住,眉毛竖起:你不信任我?觉得我骗你还是为了抓羊?

不是。喜羊羊耐心解释: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在这放会把他们都吵醒。

我想说‘吵醒吵醒呗关我屁事让他们免费看烟花还便宜他们了’,瞥了一眼喜羊羊不赞同的神色,到底是憋了回去,提议道:那、去我家?

喜羊羊点了点头。

我莫名生出紧张感来。一颗心左跳右跳,连呼吸都好像带了火气——明明我带着他来过狼堡无数次,偏偏这次、偏偏这次!我咽了咽口水,暗恼实在不行把喜羊羊绑了算了,省得他在我眼前晃悠使我心烦意乱。自暴自弃几乎是立刻做出决定,刚偏过头,下垂的手突然被谁试探着扯了下。他道:我看不清。

我忽然庆幸起今夜的浓稠夜色,小羊陷在围巾的脸实在乖得可爱,索性仗着夜视能力肆无忌惮地看,窥他脸上的绯红,想他柔软的嘴唇,直到被喜羊羊淡淡‘看’一眼,才如被踩中尾巴般慌忙避过。又想:他不会看见。

剧烈跳动的心这才平复下来,我牵起他的手慢慢走,心想只是做好狼好事。秋天的风总是格外冷冽,吹散他的围巾吹过我的眸,摩挲着喜羊羊手背察觉逐渐冰凉,我索性手腕一转,将他的手揣进衣兜改牵为握。

——等做完这一套流程我才浑身僵硬尾巴竖起,心想本大王照顾他怎么这么熟练?右侧衣兜里交缠的手瞬间炙热起来,我有心想把他手撂开、让他自己走,又莫名迟疑着犹豫着到底没放。不可控地收紧手指。

最后我只得木着脸直视前方,暗恼这条路太过漫长。

又在狼堡门前觉得怅然。

烟花遇火即燃,一般都是在空旷地带放——但本大王做了些小小的改动。我特意强调某个字眼,把满脸写着‘你真不是趁机炸死我’的喜羊羊强行拉到洒满烟花的草地上,黑着脸道:你放一万个心好了,本大王总不至于为了炸你连自己也不放过。

以你的智商也不是没有这个羊死狼伤的可能?

喜羊羊还在狐疑之中,忽然睁大眼——浓稠似墨的夜里悄无声息浮现几粒光点,随后整片草原被光点亮,每一株草尖都托着一颗星,跟随喜羊羊的走动而飞舞。他抿唇有些期待地看了我一眼,见我点了头,便试探着伸出手,指尖甫一接触光团,一尾蓝便跃出金面,寻着他的手指和他亲昵玩闹,紧接着万千琉璃鱼齐现,入目所及皆是光的轨迹,它们衔来鎏金的焰火在喜羊羊身边畅游,啄吻他的指节、追随纷飞的围巾流苏、甚至悬停在鼻尖和他好奇对视,往日神气的小羊此刻一动也不敢动,我暗觉好笑,揽过他的肩挥手,嬉戏的鱼群便聚拢着上升,在无边黑夜像倒悬的海,最后于最高处、焰火齐放、鱼也甩尾——

青青草原的天便被长久照亮、满是金蓝。

孤僻的狼堡似也迎来了春天,陈旧的门窗染上色彩,枯绿的枝桠开出金花,而当所有光点即将消逝的刹那,我按下按钮,完成使命的旧夜焰火便如雨落般径直撒下、沐浴在我和他的身旁。与此同时逢雨处,正有新的鱼群摆尾游来,将夜色再度漾成粼粼的海。

我说:如何?这次的‘游鱼’可不需要打扫。

喜羊羊仍在仰着头看天空,道:眼睛都无法装下的美。不过和书上记载的「火树银花」不一样——它叫什么名字?

我卡壳。自从那次被喜羊羊‘偷袭’后我便一直对‘漫天彩鲤’的场景念念不忘,以至于自己不眠不休研究多日来改制——但总不能告诉他这个吧?否则这小鬼不站我头上嘚瑟?我下定了决心隐瞒,却不料喜羊羊迟迟得不到回答忽然扭头看我,焰火下他的眸碎金点点影影绰绰,就像夕阳时分流动的大海,我失了神,喃喃道:鎏金海岸。

……

我:其实是灰太狼牌绝世无双大呲花。

不管喜羊羊信不信,反正我是打算把日记上的烟花名改成这个,听着就喜庆。

我又转移话题:其实夏夜看烟花最好,秋天——我看了鼻尖通红的他一眼:秋天还是太冷了。

已经很好了。喜羊羊垂眸盯着指尖,脸上始终洋溢着笑:这是第二次有人专门为我放烟花。但温暖许多。灰太狼,你不愧是青青草原最厉害的发明家!圆了我小时想触碰烟花的梦。

我叉腰:你早就应该发现本大王非常厉害了!又瞥他一眼,声音低下来,甩着尾巴假装不在意地问:第一次……是谁啊?慢羊羊吗?有他在你喜羊羊还敢生出这么可怕的念头?

小时候嘛。喜羊羊伸手比划了下,望着焰火,神情寂寥又带着习以为常的平静:很小、很小的时候,我爸爸妈妈离开青青草原的那天。我还是个只知道哭嚎的羊崽子。他们怕我直面离别哭伤身体,便拜托村长为我放烟花转移注意力,那夜的焰火就像今天这么美,飞到天空炸出一朵朵璀璨的花,我想伸手去摸,透过指缝却看到一艘飞艇离天空越来越近,那时候我居然蠢到以为父母是替我去捉焰火,乐呵呵拍手给他们鼓劲,咿呀叫着飞错方向了、烟花在身后。可他们始终没有回头。飞船越来越小,小到……它和焰火一同消逝在我的指尖。

烟花本身不就代表着失去吗?我尚懵懂,听不清村长的慌忙劝慰,只是被毫无预警再次升腾的焰火吓出了眼泪。

那是我对烟花的初印象。而后每一年、每一年别的家庭阖家团圆,小孩子被纵着跑来跑去放呲花、家里大人为他点燃祝福身体健康万事顺遂的焰火时,我都加深一遍记忆。但是今天——他看向我,沉静的眸被升腾的焰火一点点照亮,像有了星月的夜:烟花真的很温暖。灰太狼,谢谢你。

我能感受到他的真心,却也更加痛惜他因敏感受伤的曾经,透过烟花绚烂,我好像看见了追逐焰火却被长辈抱起的小孩、看见了孤独坐在屋顶望着天空的喜羊羊,又在此刻明暗的焰火下归一。我长久地无法移开双眸,直到烟花再一次绽放才骤然惊醒,揉着鼻子脱口而出:那你等着!等到了夏天本大王会研究出新的焰火,一定比你见过的所有烟花加起来还要盛大!

他望着我展眉,我便也跟着他傻乐,直到喜羊羊轻飘飘地抛来质问:灰太狼先生是在同情我吗?

这是今夜、不,这是我认识喜羊羊以来,他情绪第一次毫无遮掩、如此尖锐地向我张开,明明眼底还带着未曾褪去的笑,湖面却结上了厚厚的冰,扎得我生疼。我平生从未觉得那个羊村小英雄、那个从不会在我面前放松警惕的喜羊羊,离我这么远又这么近过。

或许说灰太狼先生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他仍在自顾自地继续,质问如有实质跟着劈头盖脸砸来,尾音却轻颤着:专门给生病的猎物准备热奶、三番两次地安慰陪伴却不抓捕……

停停停。我稳住心神也试图稳住他,有些狡猾地避过问题本质:不是都说了吗?本大王不吃病羊,尤其是病喜羊羊。

他定定看了我会儿:好。那为什么、现在活蹦乱跳的喜羊羊站在你面前,你却只邀请他看一场烟花?

他问:……是同情吗?

喜羊羊从未如此执着地寻求一段关系的定义,他问得含蓄,恐怕连自己也不明白困扰他的症结所在,而我此刻也堪堪侦破:我天才的对手、他在迷茫。

只是同情吗?那些越界的关心、那些名不正言不顺的在意。

我扪心自问。如果不想回答、如果不愿捅破,我大可以趁势承认,让我们脱离正轨、不清不楚的关系回到从前,亦或是将话题揭过、糊弄一个又一个白天黑夜、直到他忘却,大人总有太多狡猾的借口躲过小朋友的真心,但灰太狼难拒绝喜羊羊,即使他并非双眸含泪。

妥协一般,我承认:不是。

我所做的一切绝不是出于猎人高高在上的、傲慢的同情。我指了指心,说:是这在疼。喜羊羊,有很多个时刻我的确想抓你,恨你恨到心里咕嘟嘟冒泡,可不知何时,那些‘恨’开始变得柔软,连脑海里无休止的恶与浑噩也被抚平,再想起你,我先想到的是你的笑。无论是否朝向我。

你并非没有哭泣过,为了生死未卜的同伴、为了危在旦夕的困境。你将一切揽在肩上,注定即使情绪崩溃也只允许自己脆弱片刻,马上恢复成那个活力满满的让我头疼的对手。我是说——原来‘喜羊羊’也会因父母的离去而流泪吗?也会独坐屋顶静静望着星月神情落寞?我终于明白,你并非完美到无坚不摧,也不是慢羊羊为了对付我而研制的全能机器。你只是一个小羊。得知这个本应人尽皆知的秘密后我欣喜若狂,我以为我会直接跳出来嘲笑你也有哭鼻子的一天,可我的手抬起却碰到冰冷屏幕——我居然想为监视屏里的你拭泪。

即使是最伟大的发明家也操控不了「人」的情感。喜羊羊,你问我‘为何要给一只猎物放烟花是否只是同情’,我也想问你‘为何要跟着豺狼走是否心有期冀’?——我紧盯着他的眸,直到蓝色湖底的火焰出现波动。

我笑:我们的心是一起跳动的。你无法否认。

喜羊羊良久沉默。方笑:真是狡猾的灰太狼先生。

我心中一松。背后生汗的紧张总算退却,又有些暗爽向来能言善辩的小鬼被我说服,得意的尾巴刚翘起,就见他睫羽颤了颤,晃出一阵细密的波,郑重道:……我等着你。

什么?我一时没想起他在允诺哪句话,正冥思苦想之际最后一波鱼群冲上高天,炸得黑夜破了洞,泻出银色的碎碎点点的河流。

但也不用急。我收回注视天空的目光转而看向他,正好与他对视,蓝眸里狼耳沾上白粒的我快活地笑:下雪了。

反正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这是进入夏天前的,最后一场雪。

……

……

这一章这么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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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7是我的幸运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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