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白光之后,朔月睁开眼睛。
入目是潮湿的街道,面前几步有一扇被雨水打湿后,常年得不到烘干从而泛起大片霉斑的木门。
连绵不绝的雨季让她恍惚想起多年前,自己也是在这个地方与父亲相聚。
雨丝落在她身上,她就这样静静凝视木门站了良久,直到有水滴从她的发尖凝聚,继而滑落到脸颊,潮湿仿佛将整个世界笼罩,她仰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转身就要离开。
身后木门“吱呀”一声,让朔月刚抬起的脚步顿住,一只温热有力的手蓦地抓住她的手腕,语气是难掩的不悦。
“进来。”
随之便被不由分说地拉进屋子。
被昏黄的灯光晃了下神,朔月抬起脸打量房间,果然摆设如记忆中分毫不差。
“我……”
本是有别的打算,可暂先告辞的借口她还没编好,就被一条毛巾劈头盖脸砸到。
接着她听见鼬毫无温度地说了句:“去洗澡。”
“不用……”
“洗好换这套。”
话语被接连打断,朔月有些呆愣地接过,是她上次留下的换洗衣服,还带着淡淡的洗衣粉的味道。
看来已经被洗干净好好保存起来,做这件事的人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一天,这套衣服能再次派上用场。
酸涩的味道从心底泛起,掩在眼眶忍不住打转,一时间朔月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好。”她压抑嗓音,乖巧地走进浴室。
随着水流哗啦啦响声,朔月听见木门声音开了又关。心知父亲出去了,或许有任务吧?她胡乱猜测着。
等洗好出来,房间果然只剩自己一个人,只擦了半干的头发还有点儿滴水,她瞄了眼床头的时钟,已经七点了。
难怪天色昏暗,她随意的想着,打算趁鼬还没回来率先离开。
然而门口这时忽然出现了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随着“咔哒”一声,木门从外面“吱呀”被拉开。
鼬手中提着购物袋在这狭小的房间内散发出淡淡饭香。
“过来吃饭。”
他把东西放桌子上,顺手脱掉湿了的披风,随便挂在门后。
朔月坐在桌前,低头看着面前打包回来的便当还在升腾热气,雨从未停过,而便当盒上一滴水渍都没有。
它热乎乎的,甚至还有一点烫。
见朔月好半天不动,目光呆呆的一直盯着便当盒,鼬将旁边的一次性筷子掰开递给她,“就算不饿也趁热吃两口,不然夜里饿了买不到饭。”
“父亲。”这是她今天第一次叫他,也是这么半天头一回开口说完整的一句话,“最近过得好吗?”
说完她就后悔了,哪有什么好不好?他都已经不想活了。
她张了张嘴,半晌又放弃了。只接过筷子往嘴里扒了好大一口米饭,甜甜的,是照烧汁的味道。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她忽然听见鼬略带笑意的道歉。
闷头干饭的朔月动作一顿,她抬起的脸上挂了颗米粒,继而被对方笑眯眯地拿掉。
*
大约是朔月突然造访打破了常年压抑的氛围,心底许久未出现的暖意令他稍微有一丝放松。
在鼬看来,朔月跟上次和他见面时变化不大,以至于上次留下来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只是稍微不合身。
不过买饭时他还是顺便给她买了新的睡衣,让朔月吃好之后换掉。
鼬边收拾桌子边随口问她:“现在的你几岁了?”
被问到的朔月正打开新衣服包装,发现居然是粉粉的小兔子样式,她心里有点嫌弃,偷偷撅了撅嘴,郁闷地回答道:“我已经十六岁了。”
这个回答让鼬有点惊讶,沉默半天他才问出:“平时没有好好吃饭吗?”
要知道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有175那么高了。然而朔月居然还像个小萝卜头,这不得不让他怀疑朔月日常饮食方面是否出现了问题。
“……当然不是!”
自己分明是在吐槽父亲的直男审美啊!
显然对方并没有察觉到。
不情不愿换好,朔月挪着小步子从浴室出来,就看到鼬坐在桌子旁边,眉眼弯弯的将卷轴放下。
“很合身。”他满意评价道。
“……”朔月有点儿无语,她鼓着脸,语气幽怨,“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父亲。”
“在我看来你永远都是小孩子。”
鼬微笑着回她,眼中好似还夹杂一丝难以察觉的戏谑。
“就算这样,我也已经是做姐姐的人了!”她仍不服气抗议道:“这种可可爱爱的衣服还是适合买给佐良娜。”
“佐良娜?”
看到父亲的疑惑眼神,朔月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暗恼自己今天怎么了?怎么总是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是小叔叔和小樱阿姨的女儿。”她低着头,回答得小心翼翼。
仿佛看出了朔月的情绪,鼬揉了揉她的脑袋,伸手想戳一下她脑门儿,但想起这孩子似乎不喜欢,便放弃了。
“你今天是不是太紧张了?”
朔月忽然听见父亲温柔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仿佛那么一瞬间她的心还真变回了小孩子,一抽一抽,又酸又涩。
和平年代长大的孩子,终究不能与上代人相比,所以即使朔月性格稳重,可始终是个未经苦难的小丫头。
“嗯……”她将始终低垂的眼眸抬起,对上另一双黝黑的双瞳,“我总是会想,如果没有我……”
“啪叽!”
朔月捂着额头,对鼬这种忽然弹脑瓜崩的行为十分震惊。
“有就是有,哪有什么如果。”说罢他又揉了揉她被弹红了的脑门儿,温声道:“不要胡思乱想。”
“可是……”
为了将自己抚养长大,多年来母亲始终独自一人,每当想到此处,就有种莫名的愧疚感攀上她心头。
以至于后面的话语迟迟说不出口。
“你知道了?”
一句没有前因后果,莫名其妙的话让朔月不自觉发出一声:“啊?”
继而抬脸对上鼬幽深的眼眸,她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嗯。”她点点头,老实回答道:“小叔叔都告诉我了。”
“佐助……”他苦笑一声,不知想到什么,“他都有孩子了啊。”
“是啊,不过因为他们都忙,所以大多时候都是我在照顾,对了!”
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朔月忙跑进浴室。
见朔月这么着急忙慌的样子,鼬也起身来到浴室门口,发现她正蹲在地上不停扒拉湿掉的衣服。
“找什么?”
“我钥匙扣上有和佐良娜的合影,拿给父亲看看。”
掏完上衣掏裤子,半天也没翻到,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家时并不会把钥匙装口袋里。
手上动作停下,大约顿了两秒后她才缓缓回头,对鼬颇为难过地摇了摇头。
“没有。”语气难掩失落。
“没关系。”鼬伸手拉起朔月,安抚地笑了一下,“那你和我说说?”
朔月点点头,还是很郁闷。
“她长得更像小叔叔,性格嘛,倒是不像……”
说起可爱的妹妹,朔月一时间似乎忘了刚才的所有不开心。
她穿着兔子睡衣躺在床上,歪着脑袋和靠坐在床头的鼬述说各种与佐良娜之间的小趣事,说到兴奋处时,她还会“嘿嘿”笑出声。
直到她抬眼皮都觉得费力,鼬拍拍她后背,“睡吧。”
“那您陪我一起睡吗?”她声音带着困倦,如同撒娇一般。
“我就坐这陪你。”
昏黄的灯光熄灭,房间骤然陷入漆黑。
没有阳光的雨之国自然也不会有月光,只有雨点胡乱敲打窗子,淅淅沥沥的声音在这寂静夜晚宛如一首小夜曲。
*
直到醒来时,天已大亮。
陌生的环境让朔月愣了会儿,直到一声好听的“醒了?”传来,这才让她恍然回神。
侧目看向书桌方向,鼬虽刚才与她说话,却依旧垂眸认真研究一份卷轴。
朔月从床上爬下来,来到书桌旁边。
因为刚从睡梦中醒来,她神色有点呆滞,还顶了一头鸡窝,就这样怔怔的站了好久。
鼬顺手将卷轴放回书架,稍微弯了弯嘴角,“怎么了?”
甫一睁眼就能见到父亲,这种微妙的感觉使朔月忽然很想抱抱他。
可惜错过了情绪,此刻的她已然头脑清明。
是以,朔月只是稍微摇了摇头,嗓音带了点儿刚起床的沙哑,“没事。”
*
洗脸刷牙,又随便绑了个马尾,当朔月从浴室出来,桌子已经被收拾整洁,上面放的早餐是简单的梅子饭团和热牛奶,
这次鼬告诉朔月他要去出趟任务时,她没有像上次那样嚷嚷想跟着一起去,只是安静啃着饭团,乖巧地点点头。
这反而让鼬有点惊讶,毕竟他告诉朔月自己要离开三天。
按照之前来说,朔月并不能在这里等到自己回来,所以他已经准备好她得闹上一会儿了。
于是朔月解释说:“我也正好有个想见一见的人。”
她没说是谁,鼬也就没多问,只是叮嘱她注意安全。
“父亲”
临出门时,朔月忽然叫住他。
转动的门把手还握在他手中,淅淅沥沥的雨点声变得清晰,还未走进雨幕的他站在屋檐下,背着光回望她。
“您真的觉得有我比较好吗?”
同样的眼睛漆黑如墨,可惜这样的距离他却不能看清那里面暗藏汹涌的情绪。
沉默只一片刻,朔月看到鼬似乎笑了一下,又轻又快,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然而等到门扉合闭,她也并没有得到答案。
“回来给你带团子。”
言尽于此,他们都没有提起离别。
*
水之国的雾气一如朔月熟悉的那样,腥咸,潮湿。
小镇也与她记忆中差不了太多,虽然有些建筑在之后变了样子,但大体上还是那些。
青石板路面泛着不起眼的苔藓,踩上去有点滑滑的,路两旁青灰色房屋连成一片,朔月边走边在心里默数。
直到她停在一扇灰黑色的木门前。
木门两旁是低矮的墙头,有藤蔓从里面攀爬而出,落在外面的枝条长满绿色圆润的小叶片。
站在门口待了好一会儿,等到太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探出,刺眼的光线让她不自觉闭了闭眼睛,才唤醒朔月有了动作。
“噔噔噔。”
轻轻扣上门扉,然而声音却是在她身后传来。
“你找谁?”
熟悉的声音夹杂疑惑,令朔月蓦然回过头。
长卷的棕黄色头发被阳光照得泛着金色,本是温和的长相,却因那双眼睛莫名显出一丝狡黠味道来。
朔月看了她会儿,又注意到她提着的购物袋,想应该是刚买菜回来。
“您好,请问是鬼灯六月小姐吧?”她平静地道出早已编好的说辞:“族中长老给了我您的地址,听说您最近遇到了麻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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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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