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相遇谁都没有想到,理论上来说本应该毫无交集的两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沢田飒率先打破了这个沉静。
“不好意思,突然打了声招呼。”
少女的手指紧紧揣着书包的提袋,表现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狱寺偏头向外吐出一口烟,不做反应。
“我和我的兄长走散了,大概是个子这么高的初中生,棕色的头发,请问你有看到过我的哥哥吗?”
对普通人来说,足够的套话技巧,但对从小就出身于黑手党世家,行走在里世界的狱寺隼人来说,这句话的指向未免太过明显。
骨节分明的手指间,不断燃尽的烟灰沾染了指根处佩戴的夸张银饰。
狱寺隼人不在意地弹了弹手指,用脚尖把抖落的烟头碾灭。
“不知道,最近跟着朋友来日本玩,我在等人,不好意思,可以请你离开吗。”
用客气的语句说出了毫不留情的逐客令,对于一般人来说,也是时候该知情达理的转身离开了。
沢田飒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美工刀。
少女的突然逼近,让狱寺隼人措手不及。
手刚触及到后腰携带的炸弹,腰侧就感受到一个尖锐的物体抵了上来。
“撒谎之前,先把身上的并盛中学制服换下来如何?2年A班的转学生,狱寺隼人。”
事情变得棘手了起来,先不提‘前·调查对象’为什么要找他麻烦,光对方是彭格列血统继承人之一——沢田纲吉的妹妹,这一点就让人头疼。
血亲的存在,就证明她也相等的具有彭格列的继承权。
即使这个所谓的妹妹身上还有着许多谜团,是否具有继承权,也得在后面打个问号。
但这种天然带有派系划分的身份——还是黑手党金字塔顶端的彭格列家族。
这时候,但凡是个懂得明哲保身的人都知道,现在不要让自身惹上麻烦的最优解,是有自知自明的举白旗投降。
特别对狱寺隼人这样从家族里脱离出来的独行狼来说。
但对黑手党来说,有一种墨守成规的,凌驾于所有规则之上的原则——那就是当有人挑衅你,你就应该回对方一个枪子。
狱寺隼人没有枪,但他有炸弹。
扯动食指,藏于袖口的微型炸弹自然滑出,只需要指甲盖往火药口轻轻一划,便可以点燃。
刚想这么做,又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路口。
纲吉从未想到只是出门买个咖啡,竟然会碰到自己除了家人以外,一向沉默低调的妹妹会用美工刀,把班里的银发不良抵在墙壁上的场景。
这种晚上做噩梦才会出现的情景,映射到了纲吉所存在的现实里。
纲吉急急忙忙地跑出拐角,差点把自己绊倒。
这样一路磕磕绊绊跑到两人面前的纲吉,又不知所措起来。
“那、那个,小飒和狱寺君没、没事吗?”
“一定有什么误会……”
“哈?”
被矮一头的少女压在墙角上的狱寺隼人冷笑一声。
“别开玩笑了,彭格列的十代目。”
“我倒是想问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前段日子的报复吗?”
“让自己的妹妹出来替你出口气……真是,好样的啊。”
句尾微扬的语气,明明白白勾出了对他的嘲讽。
纲吉无暇顾及银发不良对他的挑衅,话语中彭格列这个三个字的再次出现,打响了纲吉心中内置的警报器,有什么事情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
但现在的纲吉还什么都不明白,只是强压下心中升起的不安,想努力把超出日常的异常,拉回原本安然行驶的正轨之上。
“对不起,是、是我误会了。”
从纲吉冲过来,一直保持着僵立的少女终于有了反应。
她好像非常害怕,慌忙遮掩什么似的,把自己的美工刀收了回来。
“那个哥哥,回家吧?抱歉对哥哥的同学做出这种事,回家我会解释的……”
被松开桎梏的狱寺隼人,翠绿的眼眸一眯,双手插兜,有些好笑地看着前面这幅场景。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大少爷。”
“一副被保护得很好的样子。”
“你这个家伙?!”
沢田飒凶狠地瞪向狱寺隼人,如果能把眼神化作刀子,她恨不得从银发不良的身上剜下几口肉来。
被怒视的对方,只是不慌不忙地从兜里掏出一个被捏得皱皱的烟盒。
用手指轻点几下,敲出几根冒头的烟嘴,同时配合地用嘴唇一咬,鲜红的舌尖把烟嘴挑向一边,炫耀似的朝沢田飒抖了几下烟。
短短几个动作,比什么话都能挑起人的怒火。
如果背后没有一脸慌乱的哥哥存在,沢田飒发誓,她绝对会用订书机把那张讨人嫌的嘴脸,和那根该死的烟头订在一起。
一股尖锐的杀气,突然划破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狱寺隼人比谁都要快地推开了沢田飒。
“喂!你突然之间干什么?!!”
“呜啊…”
“哥哥没事吗??!”
沢田飒对狱寺隼人的凶狠,在转脸之间,换成了对自家哥哥的关切。
不幸牵连,被妹妹压在身下当成肉垫的纲吉,顾不上被擦破皮的手肘,急忙回应道:
“我没事小飒,你才是,没受伤吗?”
狱寺隼人没空看那对白痴兄妹,在那上演兄友妹恭的感人场景。
更加麻烦的人来了。
“阿拉阿拉~怎么能不小心射偏了呢?无关人士赶紧收拾比较好吧?”
“抱歉,这次不会了。”
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仅仅是两句话间,一颗子弹就轻描淡写地射出来了。
“ciao~”
短暂的火花在沢田飒的脸前闪现。
如果能把刚刚的一幕拍摄下来慢放的话,你能看到两颗子弹头对头,相互碰撞、挤压,金属的外壳皱出一圈圈的压痕,然后弹开。
甚至连子弹弹开的角度都计算得刚刚好,在场无一人受伤。
“小飒!”
纲吉迟钝的大脑这才反应过来,短短几个呼吸之间,他的妹妹就遭受了两次可以夺去她生命的危机。
他们是谁?有枪?!要报警!快点带着小飒离开这里!
无数混乱的思绪,如同麻绳一般在纲吉的大脑打结,乱做一团。
但身体上所能做的,只有把自己的妹妹紧紧地拥入怀里。
另一边,穿着小黑西服的婴儿突兀地出现在了路口的中央,轻轻吹了一口枪口冒出的青烟。
“什么?!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两个身着长衣的人,这才从拐角处显示出身影来。
一个戴着黑色礼帽,被黑色围巾挡住大半张面孔的人,紧张地弓起身子,如临大敌——刚刚开了两枪的人就是他。
另外一人伸手止住了他戒备的动作,纲吉顺着他的身形,向他的脸看去,却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头部有三分之一的部分,被什么尖锐的物体刮坏了,连同他一边的眼睛和耳朵一起消失了,愈合后的皮肤和头皮都呈现出一种深色的肉红。
但他另外一边的脸是正常的,如果只看半边,他的笑容亲和,可以很轻易地让人放下心防。
半边脸摘下礼帽,放于胸前。
“诶呀,不知道您竟然会出现在这里,真是失礼了。”
“不过堂堂世界第一的杀手大人,什么时候干起了拯救平民的英雄?”
里包恩用绿色的捷克75手枪顶了一下帽檐。
“只是正好路过而已。”
“不过,里世界有里世界的规矩,不得把一般民众牵扯进来,你们难不成忘了吗?”
半边脸闻言,无辜地眨了眨他仅剩下的一只眼睛,然后恍然大悟一般,用右手敲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我还真是的,不能把无关者牵扯进来,怎么能忘了这种事呢?”
“要不是您的出现,这边差点捅了个大篓子。”
半边脸用礼帽扶住胸口,向里包恩,浅浅地行了一个礼。
“我只是和那边的那个小子有点恩怨罢了,能请您行个方便吗?”
“你们之间的问题,你们自己解决。”
话音刚落,听闻了整段对话的狱寺隼人立刻选了一个路口冲了出去。
“这边先失礼了。”
半边脸把帽子重新戴回头上,和黑围巾一起追了上去。
“起来了,蠢纲。”
站在地上的小婴儿狠狠踹了纲吉一脚。
从神经末端传来的痛觉,很好的唤醒了被吓软的腿脚。
“里包恩,刚才是什么?!”
“你在犯什么傻,蠢纲,这个只是普通的仇家追杀而已。”
“所以说,我不知道啊?!狱寺君不是学生吗?和我一样的学生吗?!”
纲吉绝望地抓着自己本就杂乱的棕发,有什么自己习以为常的东西出现了一丝裂缝。
沢田飒慌张地拉起纲吉,试图安慰说:
“没事的,哥哥,他们一定是开玩笑而已,我们先回家吧,不会有事的……”
里包恩看着兄妹俩兵荒马乱的场景,小小地叹了一口气,朝着纲吉腿边打了一枪。
枪的嗡鸣,很好的找回了四处逃散的灵魂。
小婴儿软糯的声音,说出了残酷的现实。
“听好了,沢田纲吉。”
“你是意大利黑手党彭格列家族的第十代继承人,我是为了把你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家族领袖,前来担任你的家庭教师的。”
纲吉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妹妹先不可置信地喊出了声。
“开什么玩笑?!我和哥哥只是个普通人,你在胡乱说些什么?!”
“小飒……”
纲吉怔怔地看着挡在他身前的妹妹,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裤腿。
“普通人吗?沢田飒?你也很多事,没有说出来吧。”
里包恩短短一句话把住了沢田飒的命门,少女突然之间哑口无言。
“还有蠢纲,你还要这样保持着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到什么时候?!”
“刚才如果不是狱寺,你的妹妹一开始就没有命了!”
一句话惊醒了纲吉的意识,对啊,还有狱寺君,被那两个人追着,会没事吗?
“闭嘴!哥哥去了又有什么用?!我们只是普通人,这种事情报警不就够了吗?!”
沢田飒终于忍不住,放开紧咬的下嘴唇脱口而出,说完了才意识到了什么,惊慌地看向背后怔怔看着她的哥哥。
“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的,哥哥……”
里包恩的视线越过挡在前面的沢田飒,平静而冷酷地说道:
“蠢纲,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之前,先去做不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
呆坐在地面上的纲吉,有些木木地想到。
真是奇怪,明明只是个小婴儿,为什么这个时候,自己的视线会下意识地看向他呢。
明明他只是个小婴儿而已……
纲吉把视线转向了沢田飒,少女的眼里充满了对他的担忧,几乎是乞求地看着他,绷紧的指尖想要抓住他的衣摆,却又小心翼翼地不敢伸出手。
对不起啊,小飒,纲吉心里小声地向妹妹说了声抱歉。
“里包恩,果然我还是担心狱寺君那边的情况,小飒……就拜托你送回家了。”
“啊,去吧。”
小婴儿露出了和往常一般游刃有余的表情,有一种奇妙的让人安心的魔力。
“等等……哥哥!”
沢田飒还想说些什么,提起包追上去,但她的前方被一个小小的黑影拦住了。
里包恩把列恩放回帽檐上,双手插进小巧的裤兜说:
“我可是被自己的蠢学生拜托了要送你回去呢。”
“而且我也有点想问你的事情,沢田飒。”
“哈哈、哈——”
该死该死该死——!
狱寺隼人用着自己最快的速度奔跑着。
是巧合吗?还是被骗了?!
狱寺隼人不禁回想起里包恩交给他纸条的那个下午……
“嗯?你要回意大利吗,狱寺。”
“是的,这段时间也打扰您了,里包恩先生。”
狱寺隼人向着小婴儿浅浅鞠了一躬。
“那个你想找的人……哼,看来是没找到吗。”
“我这边还有一个最后的委托,有兴趣在离开前最后完成一下吗?”
“报酬的话——我还没想好,也许……等你完成之后就会知道了。”
里包恩嘴角勾出一个弧度,饶是狱寺隼人那聪明绝顶的头脑,有时候也揣摩不出那个里世界一流杀手究竟有什么用意。
不过既然是里世界一流杀手的委托,能让他承一份人情也是好的,狱寺隼人也愿意承担相应的风险。
结果跟着那份纸条所指示的地点等待,除了遇上一个疯婆子,就是那两个有点冤孽的仇家,实在过于巧合,都让狱寺隼人开始怀疑这个委托一开始就只是针对他的一个圈套。
‘砰——!’
子弹擦着他肩膀过去,血液在他白色的衬衫上晕染开来。
得想办法把那个打手枪得解决掉才行。
狱寺隼人跑过一个拐角,心里默数1、2、3、4、5——!
轰——!
在拐角处投下的炸弹分量刚好,把一边的杂物棚彻底掀翻,掩盖住了身后的两人。
狱寺隼人没有就此放心,继续向前奔跑着。
身后的烟雾散去,冲出一个人影——是那个半边脸!
“哈、哈……”
终于跑出了居民区,此时站在桥上的狱寺这么想着。
开阔的视野并不利于他的战斗方式,但是对方还只剩下一个人,胜算并不能说是零,他遇到过这种情况太多次了。
从小离家出走,混迹于里世界还能站到现在,除了自己的实力以外,还有这种能拼一把的勇气。
“呵呵呵哈,哟——真是能跑呢,smoking bomb。”
半边脸出现在了桥的一头,他们都知道要在这里分出胜负了。
“哼,说起能跑,比起你这个从意大利追到日本的牛皮糖,这个称赞还是留给你吧!”
半边脸听了笑得更开心了。
“你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区区一个小鬼值得我跑这么远吗?”
“你说什么?!”
也许是对方嘴里的轻蔑激怒了狱寺隼人,他从口袋里掏出炸弹向对方袭击了过去。
半边脸向旁边一跃躲开了爆炸,一边从容地说:
“嗯,很难说我不带这点私人恩怨,比如这张脸。”
“呵,你要是不抛出那个酒瓶,指不定下场会比现在好一些。”
半边脸的表情扭曲了起来,现在他的左右脸,看起来给人的感觉一致了。
他突然提速靠近狱寺隼人,随后下身一个扫腿把狱寺隼人绊倒在地,狱寺手中还未点燃的炸药洒了一地。
紧接着一个翻身就把狱寺隼人摁到地面上,用膝盖顶住对方柔软的腹部研磨,满意得听见痛苦的哀鸣从狱寺隼人的口中溢出。
“呜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真是让人心情舒畅呢!臭小鬼!”
“你要知道我一开始去找你,就是为了BOSS的命令——”
半张脸附身在狱寺隼人的耳边吐出毒信:
“让你的那位好爸爸,看看自己儿子像丧家犬一样在大街上被人揍的样子。”
“不要给我提那个人!我和他没有关系!”
看着狱寺隼人染上血丝的碧瞳,半张脸不为所动,甚至餍足的吐出一口气。
“所以说,你真是一点也不知道啊,大·少·爷~”
半张脸故意拖长了语尾,就是为了多享受狱寺隼人那张气急到扭曲的面孔。
“你以为脱离家族,一个人在里世界里活下去有这么容易吗?”
“想想你的好爸爸在你背后,为你做了多少……”
“真好啊,我也想要这么一个好爸爸了~”
“能把他迷成这样,你的母亲果然是个出色的——婊·子呢。”
半张脸再次靠近狱寺隼人的耳边,带着近乎恶毒的快意,吐出最后几个字。
“不许这么说她——!!!!混蛋!!!我要杀了你!”
狱寺隼人不顾腹中快被碾碎的剧痛,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压住他的半张脸不为所动,看着狱寺隼人的眼神就像一条砧板上的鱼。
“嘛,就这样吧,差不多也腻了。”
半张脸从衣服里掏出一把折叠刀,正想了结这场给他带来些许愉悦的闹剧之时——
“狱寺君!!!”
突然出现在桥头的沢田纲吉顶着一头被风吹乱的棕发,剧烈的奔跑让他气息都尚未平稳,能喊出那几个字,是他最后的余力。
突然插入其中的叫喊声,没有唤回正处于极度愤怒中的狱寺,反而分散了半边脸的注意力。
狱寺隼人很好地抓住了这个间隙,用力一翻,把半边脸压制在栏杆上,用最传统有效的方式——拳头,回报给他施加痛苦的敌人。
看着前面打得激烈的两人,身为一般民众的纲吉,纲吉上前也不是,向后也不是,只能根据自己的常识,一脸痛苦又纠结地拨打了警察电话。
但桥上的战况变化得比纲吉想象中的还要快,电话才刚接通,对面的接话员还没来得及说出第一个字,支撑着两人撕扯打斗的栏杆不堪重负,发出危险的断裂声。
“啊啊啊!狱寺君!!!!”
纲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情况发生的太快,一向只在逃跑上才能发挥速度的双腿,这次不可思议地赶了上去,及时地抓住了狱寺隼人的小臂,另外一只手紧握住和桥面连接的半截栏杆,勉强挂住了下坠的二人。
被丢在地面上的手机,发出清脆的声响,已有裂痕的屏幕上显示‘通话终了’的字样。
“呜……狱寺君,快点上来。”
纲吉此时感觉自己的手臂快断了,体育课上永远只能带着身体挂在单杠上的手臂,此时支撑了两个人重量,他甚至能听到细嫩的肌肉纤维在皮肉里,一根根断开的声音。
“哈哈哈,谢谢你了,小朋友你可要撑住啊。”
掉下来的瞬间,抱住狱寺隼人双腿的半边脸,似乎是想要借着悬挂的两人攀爬上去。
“别开玩笑了,快给我去死!混蛋!!!”
狱寺隼人激烈地挣扎了起来,试图把挂在他身上的半边脸甩下去。
“狱寺!狱寺君!!!拜托了!不要乱动……这样的话、我快抓不住了……”
好不容易抓住的小臂在不断的挣扎下,已经退缩到了手腕。
纲吉咬着失去血色的下嘴唇,憋红了脸,拼了命的想把这二人拉上来。
唯独被救助的狱寺隼人不乐意,理智被对方激起的怒火彻底吞噬殆尽,他看不见桥上那瘦弱的男孩拼劲全力想要救他的样子。
他眼里只有那令人憎恶的对方,以及对方瞳孔里所照映出来的——同样让人憎恶的自己。
“放手!”
剧烈的挣扎之下,纲吉还是没有抓住那只手。
重力把半边脸和狱寺隼人拉入了湍急的河流。
坠入河中的狱寺,痛快地看着半边脸在水中努力地摆动身体,却被无法预测的水流卷入漩涡,窒息般的吐出一大串白泡。
冰冷的水流也同样争先恐后地拥入狱寺隼人的鼻腔、气管,把本就不多的空气积压了出去。
窒息和死亡带着同样的步伐向狱寺隼人迈近。
也许是察觉到生命即将驶向终点,大脑的神经末梢散发出混乱的记忆碎片。
激烈的水流把他卷入时间的狭缝,恍惚的意识穿过家族年岁悠久的长廊。
年幼的他推开红木的大门,看到银发的女人坐在钢琴面前弹着那首贝多芬的月光。
窗外的月光顺着她的长发,流入她的脊背……
“你来接我了吗?”
变成孩童的狱寺隼人张开双手跑了过去,脚下的地毯却如同沙地一般凹陷了下去。
那个永远不可能再见的人,轻轻地对他摇了摇头。
纲吉怔怔地看着桥下汹涌的水流,前一秒狱寺他们还在那里砸出一个不小的水花,转眼之间就被后续的波浪所吞没,连他们的身影都未浮现。
“唉,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蠢学生啊。”
桥上的强风带来了熟悉又稚嫩的声音,还没等纲吉反应过来,后脑就被一股强大的后坐力击中,坠入桥下。
刚才是什么?
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同伙吗?
……
我要死了?
沢田纲吉贫瘠的一生还没在在脑海中过完,一股强烈的不甘先涌现了出来。
明明才刚加入了拳击社。
明明才刚认识了能聊的上来的人。
明明我抓住了狱寺君的手!
这样的结局,我不甘心!
另一边,狱寺的意识随着下陷的地毯一起陷入了黑暗。
他又掉进了一个新的场景。
破碎的窗户,强风肆虐的室内空间……
真是讨厌,没想到将死之人最后的回忆竟然是那个虚无缥缈的梦。
明明记忆里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但梦里的场景却真实得,如同现实里发生过一般。
在那个被炸弹和强风摧毁得一塌糊涂的建筑里,他和什么人战斗着。
强烈的情绪从梦里的那个自己传递了过来——要拼死赢下来,为了不辜负他的信任,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样都行……
只要他能……
他是谁?
算了,随便是谁都行,狱寺隼人只要能为某个人战斗就行了。
只要有东西能填补心里那块空掉的地方。
自己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甚至是拿自己的生命去填补。
……
……
……
但是一个少年的声音,从被战斗摧残地摇摇欲坠的室内广播里传了出来,伴随着细小的电流声,使声音都有些失真。
“开什么玩笑!?”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而战斗的?!”
“我是想和大家继续打雪仗,一起看烟花!”
“所以才战斗的!”
“我还想和大家一起欢笑!”
“但如果你死掉了,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真的是愚蠢。
多么天真的话语,打雪仗?看烟火?
这种小鬼才去的活动,谁才会稀罕?!
但是胸膛中满涨起来的,到底是什么感情?
该死!该死!该死!!!
别想!不要去在意!!!
我连他的脸都不知道!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鬼……
为什么会这么的想见他一面……
为什么……会想去做他口中说的那些蠢事?
……
想见你…
即使输了也好,狼狈地苟活下来也罢,如果能见到你……
我这个虚无的人生会不会有意思一点呢?
呵,都快要死了,还要在最后想起这个梦……这是惩罚吗?
狱寺隼人在水中吐出最后一口空气。
现在才后悔,真是太可笑了……
橙色的火光在昏暗的水体里绽放了开来,甚至穿过了狱寺隼人已经合上的眼睑,径直地照进了他的瞳孔当中。
原本还在桥上的那个懦弱的少年,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再次向狱寺隼人伸出了手。
这次狱寺隼人抓住了那只手。
“噗哈哈哈——哈、哈哈……”
沢田纲吉几乎是靠扭动着身子才爬上河岸的,手臂拖着两个沉重的身体半淹在水里,只有脸和脖子能露出水面,他实在没有力气把他们拖上来了。
还不如说能在水里把两个成人体型的物体救上来,已经是并盛中的体育老师都能站起来鼓掌的程度。
纲吉第一次这么感谢这些天来拳击社的极限(魔鬼)训练,没想到能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但是自己也已经到极限了……
纲吉双腿一软,准备迎接大地母亲对自己展开坚硬的怀抱之时,另外一个带着体温的身体接住了他。
纲吉睁开迷糊的双眼看过去。
啊,是狱寺君。
什么啊,要感谢我的话——啊!疼疼疼!!!
狱寺君!抱得太紧了!果然生气了?!
因为我擅自插手他们的战斗?擅自救了他们???
脑中活跃的思想传到嘴边,变成了单纯的呜咽声。
狱寺隼人这才注意到自己抱得太紧,他立马放松了力道。
只是轻轻把头靠在少年的头颈处,感受到血液的脉搏在少年的皮下有力地流动。
两人的体温透过浸湿的衣物互相交融。
几滴透明的水珠从狱寺隼人的发梢,打到纲吉的手背上。
纲吉感到手下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
他突然无端联想到,小时候学单车磕破皮无助大哭的时候。
妈妈会过来温柔地抱住他,用手轻轻拍抚着他的背,这样他一切的疼痛和委屈都会被这些安抚带走。
所以纲吉伸出了手,像妈妈曾经对他做过的一样,轻轻拍抚着狱寺隼人的后背。
直到他不在颤抖。
狱寺隼人还是没有找到梦里的那个人。
但是他找到了会对他伸出手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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