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牌和“白光”事件。〗
这一瞬间，八朔莉莉微妙地感应到了什么东西。
就像水滴蜿蜒着滑过皮肤，一丁点儿冰凉没等落地就消隐无踪了。她本能地收拢了先前放在自推身上的心神，顺着牵引轻轻往右侧一瞥——
——地板上干干净净的，除了灯光打下的影子，什么都没有。
甘竹舞子已经坐正了身体，将手乖巧地摆在桌子上。见到八朔莉莉的动作，她歪了歪脑袋，明显表达了疑问：你在看什么？
不是错觉。
八朔莉莉心想。她的同桌身上隐约残留着一丝阴郁的味道。如果不是受到了未知物的影响，没道理在什么都没发生的情况下，心情突然变得糟糕起来。
这回她有心靠过去主动讲点悄悄话，身体没倾斜几度，就察觉到有人在往这边靠近。
老师的步伐不是这个节奏。
八朔莉莉意识到这点，立刻详装无事地调整坐姿。
她的位置在教室最里侧那一列，背后没有人，左边是一人通行的过道与墙，前方坐着几乎视她为空气的男同学，右边拼桌挨着甘竹舞子。
陌生的脚步会往这边来的原因就只有一个了。
……难道以后要时刻注意保持形象不能偷懒吗？
八朔莉莉突然悲从心来。
而原本应该于后方落座的人在这一排驻足。
甘竹舞子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跟他对峙。八朔莉莉后知后觉抬头的时候，身高差之下完整看到了同桌束着高马尾的后脑勺，和浮世英寿借着站姿的优势，将将越过甘竹舞子露出来的一双眼睛。
他坚持打了个招呼：“请多指教。”
八朔莉莉：“……请多指教。”
她的大脑重新开始游荡星海。
……救命。
不管是什么原因，被浮世英寿拉关系都好可怕……！
******
接下来四十多分钟，八朔莉莉总感到有目光从身后投来。这导致下课铃声一响，她就步履灵巧地溜走，去班级外边等说好要来找她的学姐了。
让转校生先享受一番同学们的热情……！
一开始确实非常热情。
对于空降的转校生，人多少都会好奇。
位置近的女孩有直接凑过来说话的，远一点也侧过身体准备倾听话题。有些男生原本挪动了下，见浮世英寿已经被女孩子们围了起来，干脆又把身体扭回去了。
‘无聊的男孩们。’
甘竹舞子心里念叨了两句，挎着张脸，不情不愿地踹了一脚前座的椅子。那个小平头男生就跟猝不及防瞅见黄瓜的猫一样，“蹭”得离开了原地，三两步就蹿去占领了浮世英寿旁边的空座位。
他干笑着脱口而出：“你好受女孩子们欢迎啊，哈哈。”
“欸——”浮世英寿拉长了尾音，装没看见刚才的那一点小动静，“但我觉得男同学们也很喜欢我。”
他侃侃而谈：“毕竟以前无论是打棒球，还是踢足球，大家都抢着和我一队。 ”
棒球是日本的国民级运动，足球也非常受欢迎。
小平头羡慕：“那你一定很厉害。”
“因为我很早就开始锻炼了。”浮世英寿说，“比大家练习的多一些。”
他举起手，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段小小的距离，将功劳颁给努力，顺便问小平头下次打球踢球能不能加上他一个，同时也没落下其他人叽叽喳喳插过来的问题。
“喜欢的颜色？都不讨厌，纯色很好，各种颜色混合起来也很棒。”
“有没有喜欢的花？好看的花我都很喜欢，就像白百合。”
“平时会做什么……一般都在做各种运动锻炼身体吧？最近有尝试保龄球，感觉很有趣，除此之外，还会看书什么的。”
他举例一般指了指此时因为没有遮挡、能够清晰看见封皮的前桌的书：“比如莉莉的那本《小王子》。”
甘竹舞子闻言像猫头鹰一样把脖子拧了过来。
她的脸圆圆的，一双眼睛也瞪得圆溜儿，眉毛已经飞了起来，仿佛下一秒就会叨他一口：“我说你，别太自来熟了！”
小平头被吓得一缩脖子。
问出引发这个场面的问题的，是个别着星星发卡的女孩，她和甘竹舞子的关系一般，不算在差劲里边，也就不那么怕她，这会有勇气站过去轻轻推她的肩膀，又轻又快地说：
“甘竹同学，莉莉不会介意的。”
甘竹舞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忍耐着将脖子拧了回去。她把那本《小王子》好好收进了八朔莉莉的抽屉里，再不关心背后的事。
星星发卡眨巴着眼睛又跑去浮世英寿身边，跟自己的朋友们站在一起。
其他人也继续拿各种问题出来试图了解新同学，小平头还喊来了他的组长，想商量一下让浮世英寿加入他们队伍的事情。
‘然而……比起适才外放的热情，言语中更加收敛、克制，变得符合我对这个国家的印象了。’
浮世英寿心想，视线不经意间划过前方埋在阴影中、不甚清晰的抽屉。
他的眼神有了一瞬间的凝滞。
不见了？
******
八朔莉莉没想明白，幸田真奈怎么在一层楼层差的情况下，和她几乎同步出现在班级外的。但她体贴地选择不去询问，毕竟要是得到了诸如“在老师宣布下课前就偷偷从后门溜走”一类的回答，岂不是会毁坏风纪委员的形象？
幸田真奈嘿嘿笑着揽住八朔莉莉的肩膀，凑在她脸颊边说话：“莉——莉——，你见到转学生了吧？觉得怎么样？”
八朔莉莉觉得这个姿势有点别扭。她不排斥肢体接触，不想打击活泼外向的小女孩，自然不会甩开幸田真奈的手。不过，为了不发生一些在年纪不大的同性间也会觉得尴尬的场面，她克制住了将脸转过去，直视对方眼睛说话的**。
“有一张伟大的脸。”
八朔莉莉顺畅地说。
……反正她已经不小心吐露心声了，那当然得保持言行一致。概率多小她都不情愿让甘竹舞子在可能的、与幸田真奈交流后产生受骗的感觉。
话虽如此，对着作品中的虚拟角色说这种话，和对着真实存在于眼前的人类说这种话，感触到底是非常不一样的。
八朔莉莉一想到自己可能会因为这个回答，被学姐加上一个“花痴”的标签，就羞耻的脸都要烧起来了。
这不应当是她应该承受的煎熬！
不知该不该说上天眷顾，幸田真奈是没往“花痴”这方面去想的。
她得到答案后，只是非常简单地追问了一句：
“那你要和他做朋友吗？”
“……”八朔莉莉说，“这所学校所有人都是我的朋友。”
******
中午甘竹舞子没有同八朔莉莉一起午餐。
按照课程表，学生们能够休息的时间只有短短四十五分钟，缩短到与人共通进餐，大概只能剩下二十分钟。
以往甘竹舞子都会借着同桌的便利，作为一张安静的布景，率先获取这点微不足道的相处时光。
‘莉莉不讨厌和人接触，但是我知道，无论是从现实中、还是记忆里看到，唯有孤身一人的时候，她才会拥有毫无负担的快乐。那种感觉太过清晰了。’
‘靠她自己是几乎无法做到的。 ’
‘因为只要看到有人陷入烦恼，就会下意识上前，想要帮助对方吧。 ’
所以甘竹舞子希望，如果八朔莉莉无法享受孤独，那至少是出于她自身的意愿，而不是被外界干扰。
“浮世同学不是说想独自熟悉一下校园吗？”甘竹舞子冷冷地说，扎紧的高马尾与瞳孔深处隐隐泛起一抹银灰色，“我难道是你的导游吗？自来熟也得有个限度吧！”
‘好像说什么都不太行。’浮世英寿想，‘为了避免刺激这个尤其敏感的孩子，不能选择躲藏着追踪，但直接跟在她后边，也没能在环境允许时，成功传达我想完成一次与她坦率沟通的意图。’
‘毕竟对方已经处于应激并拒绝与我交流的状态。’
‘可为什么我被当成——姑且称为——坏人了？’
他决定不继续挑战小女孩纤细的神经。
“你也能接收到卡牌的讯号，完全能够理解吧。”
浮世英寿坦然道。
“我是被卡牌指引到这所学校的。”
******
六年前，世界曾发生过一场异变。
天空出现了诸多巨大的屏幕，倒映着大约是来自不同世界的景象的倒影——它们与现有认知中存在于现实的事物大不相同，没人会认为那是发生在地球上某个角落的事情。
最初屏幕只是悬挂着。试图触碰是没有效果的，开着飞机撞过去不会扭曲任何画面，除了视觉，双方不存在任何交点。
但在持续不断的观察中，无论是民间爱好者，还是拥有官方背景的天文机构，都能肯定，屏幕每天都在以一种固定的速度缓慢下降。
在高度突破一定限度后，人们发现屏幕开始对地球有了物理上的影响。最为明显的变化来自潮汐。
这意味着屏幕正逐渐转化为拥有质量的实体。
人类尚未根据变化做好新的准备，情况就急转直下。
——从一条双足飞龙穿过屏幕抵达地球的天空，嘶吼着喷火开始，地球打响了与异世界的战争。
灾难降临，哪怕拥有两千年轮回转世的经验，浮世英寿也无法顶着一副四岁孩童的身体做些什么。
关键时刻，绘着人物肖像的卡牌出现在他面前。
画中人对他说：“请你允许——将力量借给我。”
浮世英寿在这一瞬间与其心灵相通：没有什么比现在拿起枪守护目之所及更重要的事。
“这是否是**大奖赛弄出来的新把戏”的想法，维持了一秒不到便灰飞烟灭了。
他毫不犹豫地决定答应那张卡。
“如果我有什么你能用得上的力量，就拿去用吧。”
于是画中人从卡牌中走了出来。它——他保证了一条街区的安全。他用据说是来自浮世英寿的力量，批量制作着外形仿佛来自几个世纪以前、却使用能量攻击的枪械，交给居民们，教导他们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
“没关系，已经过去三天了。”卡牌安慰说，“还有四天，这一切就会结束。”
如他所说，在第七天，伴随着一道白光，世界恢复了原状。
时间奇妙地倒退回了七天前，微小的区别在于，天空令人感动地一碧如洗。如果不是所有人都还保留有关于灾难的记忆，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
六年过去了，屏幕和灾难的来源，时光倒流的原理，以及白光之谜，尚未有人弄清楚真相。甚至连根线头也没能从一团乱麻中挑出来。
——说不定不是没有，而是发现端倪的人们没有选择说出口。
比如浮世英寿，他轻易发现白光过后人们丧失了对卡牌的印象。他的记忆没有尽数消失，却变得十分淡薄，再怎么努力回想，卡牌也只余下一抹淡淡的影子：
是个高挑的、蜜色皮肤的金发男人。
‘直到三个月前，卡牌突然回来了。’
‘我记起他名字的时候，才意识到记忆从来没有消除，只是被遮盖了起来。’
‘一同被想起的，还有那七天里来自于他的朦胧梦境。’
“我来到这里唯一的原因，就是想见到卡牌的约定之人。”
浮世英寿嘴角上扬，露出一道浅浅的笑容。通常能轻易地取信于人，何况他这次少有的诚恳，没有半个音节的谎言。
可惜甘竹舞子不吃这套。
她警惕中混杂了不耐，让浮世英寿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了。
“你在讲什么奇幻故事吗？”她说，“卡牌是不会跟你说话，也不会变成人形的。”
甘竹舞子脸上属于她本人的、毫不掩饰的纯真意气，随着她的话语，正消失殆尽。
将一切纳入眼底的浮世英寿，缓缓吐出一口气。
‘年幼的孩子，实在不应该成为卡牌的持有者。’
‘他们该如何抵挡卡牌记忆的冲刷呢？’
他顾不得心里悄悄浮起的、那一缕欺负小朋友的罪恶感，冷酷地揭穿了她。
“那你为什么要偷偷带走莉莉的书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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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莉莉与不可思议的魔法书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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