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祉署的皮鞋声消失在楼梯尽头,如同退去的冰冷潮汐。
楼道里只剩下永梦那隔着门板传来的、疲惫而温热的呼吸,还有那句悬在空气里的“随时叫我”。
那声音像一根过于纤细的蛛丝,试图系住我这颗不断坠向深渊的石子。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脸颊贴着永梦誊写又被我撕毁的稿纸。纸页边缘粗糙的纤维摩擦着皮肤,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自虐的慰藉。
他谎言的回音在颅腔内震荡,那为了庇护我而坦然吐出的“紧急联系人”、“定期评估”的虚构身份,比福祉署的徽章更令我窒息。
他是圣洁的祭坛,而我,是被他强行供奉在祭坛前的一滩污秽。
这认知带来的羞耻感,如同强酸,腐蚀着我赖以生存的最后一点自欺——我并非只是被世界遗弃的废品,我是主动玷污光明的秽物。
酒精的余烬在血管里冷却成灰烬,留下一种更彻底的、空洞的清醒。我挣扎着爬起,不是走向床铺寻求虚假的安宁,而是扑向窗边那把吱呀作响的旧椅子。
窗外,城市的霓虹在湿漉漉的空气中晕染开,像一片片溃烂的、永不愈合的伤口,流淌着五颜六色的脓血。
我点燃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是我灵魂深处唯一尚存的热源。
稿纸摊在膝头,那些被他复原的文字,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从坟墓里爬出的幽灵,带着茶渍的尸斑,无声地控诉着。
我拿起笔,笔尖悬停在惨白的空白处,却迟迟无法落下。
不是才思枯竭,是恐惧。
恐惧一旦落笔,写下的不再是属于我深渊的独语,而是被他那双清澈眼睛注视过的、沾染了他体温的赝品。
我的痛苦,我的腐烂,一旦被那束光照亮,便失去了其纯粹而黑暗的尊严,变成了可供他人观摩、甚至怜悯的标本。
我存在的意义,或许就在于这无人能解的、纯粹的黑暗本身。一旦被理解,被照亮,我便什么都不是了。
手腕上的旧疤在静默中隐隐作痛,一种熟悉的、冰冷的冲动再次攫住了我。不是阳台边缘的虚空,那太直白,太具象。
我需要一种更缓慢、更内在的消亡,一种如同稿纸上墨迹被茶水吞噬般无声的溶解。我起身,走向厨房。
冰箱里除了空寂和霉菌的气息,只剩那半瓶廉价威士忌,瓶底沉淀着琥珀色的绝望。
我拧开瓶盖,没有仰头痛饮,而是将冰凉的玻璃瓶口,缓缓抵在了左手手腕——那排早已排列整齐的、旧日邀请函的上方。
冰冷的触感刺激着皮肤下的神经。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清晰而诱人。只需要一点压力,一点决心,让这新的伤痕与旧的汇合,让这琥珀色的毒液注入早已干涸的血管,完成一场由内而外的、彻底的溃烂。
这样,他就再也无法“拯救”了。这样,我就彻底安全了。安全地待在我的、纯粹的、不被任何光污染的黑暗里。
就在瓶口冰冷的边缘即将嵌入皮肤,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的瞬间——
“咚!”
一声沉闷的、绝非来自门板的撞击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我隔壁的墙壁上,紧接着,是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痛苦的低吼,那声音穿过薄薄的隔板,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质感,带着一些电子碎片的声音,直接撞进我的耳膜。
那不是人类的呻吟,更像是……数据怪物在挣扎!
我猛地一颤,抵着手腕的酒瓶脱手滑落,“哐当”一声砸在冰冷的水槽里,碎裂的玻璃和琥珀色的液体如同炸开的烟花,溅满了肮脏的瓷砖。手腕处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冰冷的红痕。
心脏在胸腔里狂乱地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不是恐惧隔壁的声响,而是恐惧于自己刚才那瞬间的动摇和……被打断的愤怒?我像一头被惊扰的困兽,赤着脚,无声而迅疾地扑到与隔壁相连的墙壁上,耳朵紧紧贴住冰冷粗糙的墙面。
死寂。
刚才那声撞击和低吼仿佛只是幻觉。只有我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里轰鸣。然而,一股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腥甜的铁锈味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如同烧焦电路板般的臭氧气息,正丝丝缕缕地从墙壁的缝隙中渗透过来!
CR(电脑救命中心)!我突然想起来,是那个他偶尔提及、语焉不详的地方。那些深夜带着隐秘伤口归来的时刻!
那些他眼中偶尔一闪而过的、与儿科医生身份格格不入的沉重阴霾!
碎片般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股非人的血腥与焦糊气息强行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战栗的真相。
他不是普通的医生。他的世界,远不止阳光下的儿科诊室和孩子们的笑脸。他的伤口,也绝非寻常事故。那晚楼道里的血,那沉重的疲惫,那此刻墙壁后传来的、不属于人类的痛苦嘶鸣……一切都指向一个隐藏在都市霓虹下的、更加残酷而疯狂的深渊。
而他在隔壁那属于他的空间里…或许正在与某个怪物决斗。
一种比自毁更强烈的、近乎病态的好奇和……同谋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
他守护着我的秘密,我的腐烂,我的“紧急联系人”的谎言。
而此刻,我也在无意中,嗅到了他秘密边缘的血腥气息。
我们不再是邻居。
我们是隔着薄薄墙壁,各自在深渊边缘起舞的囚徒。
他的深渊里,潜伏着发出非人嘶吼的怪物;
我的深渊里,盘踞着渴望自我溶解的蛆虫。
多么荒诞而……奇妙的对称。
我缓缓滑坐在地,背靠着那面传递着血腥与焦糊气息的冰冷墙壁。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左手手腕上那道新的、冰冷的红痕,以及下方那些旧的、凸起的疤痕。
我不在意隔壁和我一墙之隔的危险,只剩下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平静。
我拿起散落在地上的、沾着威士忌酒渍的稿纸,在空白处,用一种近乎痉挛的笔触,写下新的句子:
“隔壁的怪物在撞墙,
我的蛆虫在啃噬心脏。
我们共用一堵墙的薄凉,
彼此的地狱是最好的屏障。
光?那不过是更深的溃疡。”
笔尖划破纸张,如同新的伤口在无声绽放。我扔下笔,将脸埋进膝盖,肩膀无声地耸动起来。这一次,不是因为悲伤或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荒谬绝伦的……领悟。
原来,胆小鬼连幸福都害怕,是因为幸福太虚幻。
而真正能让我们这些深渊居民感到一丝扭曲“慰藉”的,是发现另一个更深的、同样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深渊,就在隔壁。
我们不需要互相拯救,只需要互相证明——这溃烂,并非孤例。
月光,透过肮脏的窗玻璃,吝啬地洒在地板上。
它不再仅仅是溃烂的月,更像是一块被随意丢弃的、沾着脓血的纱布,覆盖着这间屋子,覆盖着墙壁两边,两个各自沉沦、却又被这荒诞的“共犯”关系微妙连接的灵魂。
这溃烂的月光下,没有救赎的号角,只有深渊与深渊之间,那堵薄墙所发出的、无声的叹息。
这一章想写的大概是永梦在隔壁和没解决的、找上门的崩原体对战,而朝夜嗅到了类似“同类”的气息,她为什么会兴奋,是因为她觉得那个表面上温柔善良的医生,原来也和她一样,有着不被别人知道的秘密,她腐烂的内心和深渊是拖他下追的手,而永梦堵上生命与崩原体战斗的决心,某种意义上也是拖自己下深渊的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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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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