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历208年，墨月最后一天。
位于阿莫瑟斐过度金雀花城西北的先知塔，是整座城中最高的建筑，建于六百年前，几经翻修仍矗立原地。
而此刻，在这座有着巨大玻璃穹顶的黑色高塔之中，身着厚厚的羊毛外袍，抱着一大摞厚重书籍的蓝发少女正艰难地沿着塔楼内壁低狭的旋转楼梯拾级而上。
终于，在用肩膀艰难地顶开一扇木门之后，她到达了顶层，可还没等她来得及喘口气，屋内便传出一连串物品翻倒的声响。
“砰！”少女赶紧扔下手中的书，快步走进房间：“老师？”
塔顶的观测室内，用于占卜的法阵随着星辰轨迹的变换缓缓转动，紫色的光芒安静地照彻整个玻璃穹顶，法阵的四周散落着羊皮卷轴和结构精密的仪器，一个身披带有羽毛装饰的黑色长袍的老人正艰难地弯下身子，试图将这些收拾整齐。
当女孩走进来时，他刚刚将掉落的水晶球放回架子上。
“是贝拉啊，你从王宫回来了？”老人转过身，他脸色并不好，看上去像是大病初愈。
“是的，我一完成学习就马上赶回来了。”贝拉上前接过了老师手中的活计，语气担忧，“您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是这几天太过于劳累了吗？”
提起自己这几天的工作，老人的神情就像是被压上巨石一样沉重起来，而微微颤抖的双手更是出卖了他的内心。他沉默了良久，最终在贝拉疑惑的目光中扶着她的肩膀，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贝拉，你接下来一定要按照我说的去做。灾难将降临阿莫瑟斐，为了你的母亲和姐妹，也为了这个国家，我们必须有所行动。”
老师郑重的语气让贝拉更为不安，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好孩子，现在去准备和沃尔德的秘密通信，这件事，得先让他们知道……”
——
“英格威家主。”
西斜的暮色透过窗棂，照射在沃尔德贤者议院的走廊上。正准备离开的英格威家主回身，看见来人，露出惊讶的表情：“兰卡斯特？”
兰卡斯特家主正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她的目光扫过四下无人的走廊，走上前来，压低嗓音：“先知塔那边动用机密途径传来信息，内容是未经解读的预言图景。”
“……进来说。”英格威家主推开了身后的办公室的门，将兰卡斯特家主让进了房中。
“虽然还没有经过具体的解读，不过图景的内容，似乎和我们目前正在调查的事有关。”兰卡斯特家主在房间中央站定，面色凝重。
“能惊动兰卡斯特家主的，果然不是小事，”英格威家主也皱起眉头，“预言图景我会安排人手前去解读，这件事目前不要声张。”
兰卡斯特家主颔首：“我明白。”
“——说起来，大贤者最近怎么样了？”英格威家主眸中电转，忽然开口问道。
“大贤者么？他很好，不管是学习还是参与沃尔德的事务，他都比以前积极了很多。”兰卡斯特家主思索片刻，答道。
“而且他在魔法掌控上的进步简直堪称神速——该怎么说呢，明明之前还是个连生死都让人担心的孩子，现在终于有些光之星魂主人的样子了。”
“看样子，他已经度过了危险期，正式被光之星魂认可。”英格威家主点头，“听说他为了借到前任大贤者的笔记还和枢机主教起了冲突，虽然莽撞了些，但也能看出他很有想法……也许在未来，我们会有一位很好的领袖。”
说到这里，老人不自觉露出微笑。
“大贤者确实是个好孩子，所以您这么看重他，”兰卡斯特家主也笑起来，随后像是又想起什么，“还是说，您想要在他身上弥补遗憾呢？”
英格威家主没有回答，白发苍苍老人将目光投向远处，浸没在火红暮色中的学城建筑。
“——他现在应该在上课吧，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历史？”
——
“魔族大军主力在加木朵登陆，直冲奥列格和永青城，另一路则进攻梵因多雷大岛。”
如英格威家主所言，此刻的历史课教室里，一名中年男性正在挂在墙上的巨大地图上圈画着。
“东侧还有一路直接在海上绕过龙骨山脉，从卡斯提尔海湾登陆，目标是阿莫瑟斐的金雀花城；这一路负责奇袭……”
讲台下的人类和魔族的学生大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但他们的心情显然各不相同。
这节课讲的是上一位魔王阿塔科利亚掀起的“白昼之战”，这场战争在三百多年前开始，持续了一百年才结束，是这几百年以来最大的人魔冲突。
如今在新一任魔王的外交努力下，才得以坐在同一间教室里共同学习的人魔学生们，在面对过往的冲突时，心情也不免复杂。
“魔族每到一处便要摧毁当地的村庄，将村民全部杀光。大城市也并不能幸免，奥列格的居民就几乎被屠戮殆尽。”导师继续用那种不带感情的声线讲述着。
“这场屠杀吓坏了加木朵的沙皇，他在魔王到达永青城时不加抵抗就开城投降。但这并没有使他逃过厄运，魔王确实没有对永青城出手，也没有杀他，只是把他和他的家人丢给了一群饥肠辘辘的下属……”
“这太过分了！”一个人类男生无比愤慨地站起来，打断了教学，“那些野蛮的种族对我们的祖先都做了什么？而我们却要和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
“安静，鲁克。我并没有允许你发言。”导师没有反驳他的话语，只是冷漠地要他坐回座位上。
“可是他说的并没有错，”另一个女生也站了起来，“我们现在还要学习这段历史，难道就是为了和魔族坐在一起么？”
“你什么意思？”这些刻薄的话语很明显地引起了魔族学生们的不满，奥玲娜也立马站了起来，“这只是你们人类的说辞！而且难道我们就愿意和你们待在一块么？如果不是为了遵守魔王陛下的约定，好好生活在阳光下——”
“你还敢提阳光？魔王的入侵就是为了什么阳光下的土地吧？要我看，你们就活该生活在黑暗里——”
“怎么，人类不是说什么‘圣母的孩子都是平等的’吗？我们怎么就没资格生活在阳光下？果然人类都是假惺惺的伪君子——”
“你再敢说一句就——”
课堂很快变得混乱起来，导师试图维持秩序，但正上头的学生们明显听不进劝，气氛一时间变得愈发剑拔弩张。眼看着语言矛盾就要上升到肢体冲突，角落里忽然传来了一句话：
“如果是因为太阳的话，那就让西督斯也能有阳光就好了吧？”
说话的正是来上课的沙拉曼。听见这句话，其他人立刻安静下来，数道神色各异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
“大贤者，您有什么意见么？”有人问道。
“我听说是因为太阳轨道被改变，才让西督斯照不到阳光，那就把轨道改回去吧？这样也就不用打架了。”沙拉曼思索片刻，很认真地说道。
听了他的话，两族学生面面相觑，大多数人的脸上虽然面带疑惑，却仍是不置可否的表情。这个构想对他们来说太过天马行空，也太过天真。
“太阳轨道怎么可能说变就变啊，大贤者真敢想。”“就是因为是大贤者才敢这么想吧。”“想用太阳来解决战争，果然还是小孩子……”
在众人的争论声中，沙拉曼依旧平静：“没尝试过的事情，怎么能断言做不到呢？”
但无论怎么说，历史课终于在一地鸡毛中结束了，沙拉曼收起东西离开教室。刚出门没走多远，他就看见康奈利站在走廊边上，似乎是特地来接自己的。
“学习辛苦了，大贤者。”身穿象牙色长裙的女性笑着牵起沙拉曼的手，“明天就是新年了，今晚好好休息一下吧。”
“谢谢康奈利。”沙拉曼点点头，跟着她往外走。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藏青色的天穹浮现出群星的影子，建筑物和路边树上预先准备好的魔法光球也依次点亮，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此时向各处涌去，显得十分热闹。
“新年……大家都要回家吧。”沙拉曼看着眼前的景象喃喃自语。
“是啊，正应如此学城才会放假，就是为了能给人们与家人团聚的时间。”
“家人……”沙拉曼从来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兄弟姐妹，他印象中最接近家人的存在是收养自己的修女们，“可惜安塞姆修道院太远了，一天到不了那里。而且我要负责明天的仪式，不能离开……”
“没关系，我会陪着您，我还为您准备了新年礼物，就等着您来看看呢。”康奈利见他情绪低落起来，轻声安慰道，“而且，还有其他家在很远地方的学生会留在这里。”
“说起这个，”沙拉曼抬头，“神州离这里也很远，我记得要几个月的路程呢……那，云骨和西奈还有墨月应该也还在这里。”
“康奈利，我可以去找他们吗？他们也不能回家，我想去看看他们。”
——
光环温室。
“咦？墨月怎么还在工作，我记得云骨已经提前给你放假了哦。”西奈哼着歌一蹦一跳进了门，看见东方少年还坐在桌边翻阅记录着什么，立马凑了过去。
“只是不知道干些什么而已，”对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西奈看上去很开心？”
小黑兔抖抖长耳朵：“嗯，要过新年了嘛，大家都在准备庆祝，到时候会有很多好玩的。”
听见“新年”二字，墨月眼神微微一颤，正在书写的手也停了下来：“新年？也对，西历新年再过一个月就是初一了，可是阿爹已经……只剩下姐姐一个人……”
“墨月是担心姐姐吗？”西奈眨眨眼，“之前不是有消息来，说她没事嘛。”
“……也是，能够平安，就足够值得庆幸了。”墨月重新抬头朝她微笑，笑容却比之前疲惫不少，“只是我们相隔千里，不能为她分忧，还是有些遗憾。”
“好了好了，别难过了，”西奈抱着他的胳膊使劲晃了两下，“不管哪边过新年都是高兴的事吧？也许你姐姐也在开开心心准备好玩的东西呢！比如说……云骨告诉我，你们神州人新年会聚在一起吃好吃的，特别是一种叫角……像角一样的东西！”
“角……？啊，是说饺子吧？”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墨月有些哭笑不得。
“对对对，就是这个！用面皮包着肉馅，放在锅里煮熟！”西奈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虽然西奈不喜欢吃肉，但是做这个非常好玩！”
“啊，差点忘了，之前云骨要我来拿食材的，好像是要葱和一种什么根……”想起之前云骨的嘱托，她站起身，就要往温室深处跑去。
“——这样马虎可不行啊，小黑兔。”
“谁？！”西奈被突然传来的声音吓得耳朵绷直，转过身恶狠狠瞪了“不速之客”一眼，“沙拉曼？你不去圣堂，来这里干什么！”
红发少年一脸无辜：“我是专门来找你们的，康奈利也同意了。而且，我是带了礼物来的。新年快乐，西奈。”
他拿出藏在身后的小木盒，西奈围着他转了几圈，确定他没有藏什么把戏之后，才小心翼翼地接下盒子。
解下包装用的红丝带，甜腻的香气和热气一起扑面而来，一块刚出炉的树莓派安静地躺在盒子中央，上面用果酱歪歪扭扭画了一个兔子头的形状。
“怎么样？”沙拉曼似乎对自己的礼物相当满意。
“唔……”西奈看看盒子里的点心，又看看沙拉曼，涨红了脸，“我、我很喜欢，总之，谢谢你这么用心了！”
“没什么啦。毕竟你对树莓派的爱好已经连圣堂的厨娘都听说过了，我很容易就拿到了多出来的一份呢。”沙拉曼挠挠头，笑道。
西奈气急：“你——”
“但是这个兔子是我亲手画的，很可爱吧？”大贤者指了指上面歪歪扭扭的兔子。
“哼！我不要和你吵了！”小黑兔气呼呼地扭头就走，“我还要帮云骨拿食材呢！”
“对哦，之前看见云骨在架炉子，好像是要做什么。”沙拉曼摸着下巴，“那你快去吧，我也想尝尝云骨的手艺——”
“别自作多情啦！云骨这次是专门给墨月——”话刚出口，西奈就赶紧捂住了嘴。
“云骨先生……给我？”一直在状况外的墨月听到自己的名字，眨了眨眼。
“就、就是饺子嘛，云骨说墨月在这里肯定很想家……本来想给墨月一个惊喜的……”西奈低下头，耳朵耷拉下来，“呜……西奈又搞砸了……都怪沙拉曼！”
“原来是这样，”墨月看看两人，忍不住露出笑容，“那，我也来帮忙吧，在神州，大家都会一起包饺子呢。”
先知塔：阿莫瑟斐用于魔法相关的顾问机构，主要研究预言，首领为先知塔大学士，该职位由师徒内部传承。现任先知塔大学士为萨拉查，他的学徒是阿莫瑟斐女王的次女贝拉。贝拉因此放弃了王位继承权。
本章参与：镜见姬 温鹭 西风烈 柚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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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十五 战争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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