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晃着的小道上,烟火味似有似无地纠缠于这片冗长的昏暗中。待它彻底消散无踪时,温十六惊惶地睁开了眼,打了个激灵。
去往寺庙的路并不好走,饶是叶雁再如何想稳当些,也免不了让温十六感到两分颠簸。他有心让叶雁放他自己走,可叶雁近乎同时觉察到他醒转,当即将他往上抬了抬。
“你要吓死我啦!”她小声说道,“早让你不要逞强、不要逞强,你原本就身子骨弱!”
温十六张张嘴,到底是自知理亏,只得一声不吭,由着她数落。
“讲了也是白讲。”叶雁嘟囔着,歪头想去贴他的面颊试个温。然温十六头搭在她肩上,却没有半分要配合她的意思,扭过脸让她粘了满面头发。她贴了两回无果,愤愤地把温十六又颠了颠。
这段路有些过分荒凉,越往里走,草木衰败,连鸦雀叫声也听不大到了。温十六半阖着眼,恍惚望见焦木间人影憧憧,看不真切。瞧久了,他眼皮子愈发沉重,又是要睡去了。
突如其来的疼痛激得他清醒了三分。叶雁不知为何下了狠手,在他腿上扭了两圈,“叫你多少声都没反应,你不能再睡了!”
引路的慧慈和尚悄没声儿地过来探了下他的脉,“施主且再撑会儿,进庙后服点药再歇息。”
许是慧慈放缓了步子,叶雁的话忽地密了许多。
“十六,我都不知道枫华谷还有这样鬼气森森的地方。”
“十六,我总觉着那边老有人影窜来窜去,不会真闹鬼吧?”
“十六,我今儿才发现你挺重的……”
“十六……”
哪怕是听着这样的叽喳声,温十六也照样倦得要睁不开眼。直到院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叶雁住了嘴,迎面扑来的阴霉味儿呛得他直咳嗽。
这哪儿像是人住的地方……叶雁犹疑着,看两眼慧慈却不好直说,急急找了处尚算干净的地方给温十六顺气。她不常进寺院,正厅中掉漆的残缺佛像只让她心中恐慌,进到厢房中才勉强安心。
行囊里的药所剩无几,原本以为寺里能有药来救急,现下想来是不太可能了,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用得着的草药——未学过半分云裳心经的叶雁此刻终于生出了点悔意。
房门边响起两声轻叩,“两位施主,老衲拿了些药来,用过后再歇息吧。”
几瓶补气药丸与两根野参摆在跟前,叶雁一时间失了言语。“这不成!”眼看慧慈化了两颗丹丸在热水中后要去拿参,她赶忙阻止道。
“过于贵重了。”温十六撑起身子附和道。
“参的功效虽好,但温施主此时忌大补,取一截参须含服即可,其余的便留到日后适量取用。”慧慈没有理会他们,将药递给叶雁,“如今寺中破败,它放着也无大用处,两位安心收下吧。”
厢房的木窗破了两处洞,月升至高处时,清凌凌的银光直照进室内,比起烛光还要亮堂三分。温十六按了按眉心,撑起身子倚靠着床头。喝完药后他便昏睡了过去,这会儿醒过来,精神头倒是好上不少。
叶雁这会儿竟还没有歇息,听他醒来,在床边挺了挺腰板,“你怎么这会儿醒了?好受点没有?”
“好些了。”温十六应道,忧心她吹夜风受凉,“下半夜你睡上来吧,夜里风凉。”
“还没到冷的时候呢。”她说。
温十六直觉她心里藏着事,长出一口气,也不作声了。
“十六。”应是太过安静了,叶雁终于开了口,“我就是心里头有些不好受。”
“离……师姐那件事过去似乎并不久,每回想到时,我总止不住地想哭。可到现在,我们见到那么多无辜丧命的百姓,哪怕替他们收殓了尸骨,我心里却再没有多少那种悲伤的感觉。特别是今天还碰到了马四叔,我竟连半分想要落泪的念头都生不起来……”
“十六,是我变得狠心了吗?”她轻轻问道。
温十六无法作答。他定定看着叶雁,月光太亮,让他瞧不清她的面容,将目光落到了她手中装了三两陌生人遗物的小袋子上。
“这也不能算……”半晌,他讷讷地说,但总觉得话不妥当,收声不再说下去。
幸而叶雁并非真要他给个答案,没有仔细去听他说了什么,拿着小袋子眼神放空,“前头你睡着时我想了很久,等到天下太平,我就想法子将它们物归原主。不过那或许要很多年——”
窗外枯枝断裂,她的话戛然而止。
木窗猛地炸开,一道剑光钉入院中,但除了被破开的碎叶再无可疑之处。叶雁身随剑动,紧跟着落在院中。她抿唇环视四周,圆月下仅有片片黢黑的焦木林,静得离奇。
温十六站在窗前,伸手往外墙上摸索了会儿,“刚才确实有别的气息。”
“但其实我没有看见窗外有人影。”叶雁皱眉道,“按说这么亮的月光,不应当啊。”
她收起剑说:“你还记得我背你来时说的吗?这儿没准真有什么东西在。”
温十六没了头绪,正想也翻窗去外头察看,却被人喊住了。
“两位施主这是?”慧慈走进院中,看着墙边木屑,不由得一阵哑然。
两人动作僵住,对视一眼,皆是面色窘迫。他们行动时太过理所当然,早忘了自己是借宿在寺中,都心虚地不敢去看慧慈。
“实在抱歉,我们刚刚听见外头有动静……”叶雁越说越小声。
慧慈和尚着实好心,并没有追究他们的意思,只嘱咐他俩早点歇息。然而寺中再找不出来一间比他们那屋更整洁完好的厢房,后半夜和温十六一块儿缩在床上的叶雁紧抓着薄衾,被灌进来的冷风吹得连打几个寒颤,心念着报应不爽,迷迷糊糊睡着了。
尽管慧慈和尚没有要温十六与叶雁任何赔偿,两人还是起了个大早,准备去寻些木材来修补窗子,再瞧瞧寺中其他地方能否顺手也修了。
“真见鬼,这边上的树都用不了,全都是枯焦的,咱们还得往远处走走。”叶雁揉揉鼻子。昨晚吹了半宿的风,她从醒来到这时已打了不知多少个喷嚏。
“看样子还得再麻烦慧慈大师几日。”温十六也吸了吸鼻子,“这附近像是起过大火,竟然没烧到外边去。”
林间晨雾弥漫,焦木更像个个瘦削的人影。叶雁前后张望着,心下早把这儿当作话本子里的闹鬼圣地了。她又思及昨晚未找到的偷听者,搓了搓满胳膊的鸡皮疙瘩。
走出小路,踩上厚实的落叶,叶雁终于有了踏实感。都说日照祛邪,这满山金红叶子也不比那差多少嘛。她没了顾忌,哼着小调四处拍树。
挑瓜似的挑了会儿树,她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扭头去看温十六。
温十六杵在原地没动静。
“好你个十六,想偷懒!”叶雁瞪眼,跑回温十六身边,抬手去摸他的前额,“还是不舒服吗?”
温十六乖顺地低头让她试温,说道:“我只是在想,昨晚的院子中不应当有落叶。”
好消息,昨晚并非闹鬼。叶雁冒出了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狼牙军抓人向来大张旗鼓,他们一路也没招惹什么别的仇家,谁能在那么短的功夫就眨眼不见了的?她皱起眉,又为前头的想法添上一句:坏消息,没准碰到个比鬼还可怕的玩意儿。
“别担心,我们还要待几日,总能找到人的。”温十六安抚她道,“先弄木材吧。”
叶雁心说他憨得紧,也不想想找到了之后要做什么。但温十六已经奔着周围最粗的那棵树去了,她只好跟上,生怕人又倒下去。
四五根树干平摆着,温十六劈完了那些多余的枝桠便与叶雁面面相觑。
“接下来……怎么做?”
他俩自小只听过些热衷于制作独特家具的师兄师姐们的念叨,谁也没正儿八经上手做过什么,这才刚开了头就抓瞎了。
“直接搬回去吗?”温十六实在拿不准该把树干砍成几段,愣愣问道。
叶雁瞪眼,作势要敲他脑瓜。
两人还在想法子,旁边便有些许嘈杂声渐渐传来,不多时,三个苗疆打扮的男子破开树丛到了这条道上来。
他们着装与五毒教中人有些许差别,身上的腥臭味隔着这段路都能闻到一二。
远望见那三人,叶雁拽住温十六后退两步,沉着脸低声道:“先走,天一教的人。”
“汉人。”她动作还是慢了,为首的男子紧盯着他们,不流利的官话听得她浑身难受,“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瘦和尚?”
啧。不等她呛声,温十六抢先开口:“没有。”
对面有人似要发作,却被为首男子喝止了。男子阴沉地看着温十六半晌,半句话没漏,带着手下就此离去。
“头儿,怎么不直接抓了那两人?江湖人的身体也算好用吧?”走出些路后,方才想要出手的人问。
“蠢货,大祭司只要那个秃驴,少找事!”领头的啐了他一口,“要是那秃驴真不见了,再回头去抓他们。”
“但不是说那秃驴现下厉害得紧,咱们能……”
他们身后的树丛响起不寻常的窸窣声,虫子嘶鸣起来,领头的倏然回身。一缕细小的杀意暴起,他的蛊虫刚飞出衣襟就被绞作碎片,随之而来的剑刃则捅穿了他的胸膛。
领头的不甘地瞪着眼,似是要说什么。
叶雁嫌恶地甩开他,又往他咽喉处补上一道,“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呢。”
温十六抖掉剑上血珠,正拿帕子擦拭剑身,闻言又看了看被他们偷袭而亡的三人。
“他们应该是要找慧慈大师吧?”叶雁将三人尸身踢进树丛后问道,“跟在后面一句话没听懂,他们想做什么?大师为什么和天一教的人有纠葛?”
“我们或许得直接问大师。”温十六想了想,说道。
慧慈无疑是个好人,可确实也瞒着他们事儿。温十六心有所感,但始终理不清头绪,他听不懂苗话,如何推测都有些别扭。
既然想不通,那便直接问。
叶雁想要驳了他这个傻办法,然而心思转了几圈,愣是没想出更好的话术,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下。
“对了,那几棵树不能忘。”温十六一本正经地说,“削了半天,不能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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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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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十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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