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想必是个好天气。
许婉醒时天刚露白，晨光漫过的地方不见一片云彩，剩几颗还未退场的星子尽力敛着光。零星鸟雀鸣叫声、城中商铺稀稀落落的动静声糅杂在一块儿，却压不过客栈楼下的吵闹声，许是初来扬州的江湖人士们都起早了。
一行人住着的三楼静得出奇，反常得很。她探到窗外去，没张望出个名堂来，嘀咕两句，翻身下床。
这个时候还没爬起来，怕是路上给累着了。
她洗漱完毕，刻意放轻了脚步，直奔向虞惜的房间。
“怎么了？”虞惜正要换外裳，被敲门声一吓，胡乱地披上衣裳就去开门。
“咱们这层楼太静了。平时大家都差不多时候醒，我还以为今儿你们全出门了不带我呢。”许婉笑着去整理虞惜那身衣物，“这身挺好，从没见你穿过。”
“别弄了，还没穿好。”虞惜打掉她的手，“多大人了还怕别人不带你玩儿，那怎么不见你去他们房间瞅瞅？”
“我毕竟是他们体贴的大师姐，怎么会这么干呢。”许婉说道，“快穿完没？楼下那帮闹腾的家伙应当走了，咱俩正好能下去吃饭。”
“走吧，也给他们点些饭食，喝了一宿酒，等会儿醒来别饿出毛病来。”
体贴如许婉虞惜自是没料到，在她二人小心下楼，生怕吵醒这帮师弟师妹时，有人已经手挽手偷溜到了扬州城外。
晨间的风依旧是温和的，带有晚间挥之不去的凉意。两个孩子踩着将要褪去的夜色，顶着凉风一路跑到了河滩边，正好祛除了那点迷蒙睡意。
“这儿吧？我感觉挺合适的。”
“就这儿吧。”
对话听上去多少有些鬼祟，但孩子们面对面站得笔挺。
叶雁迎着晨光。她双目灿若明星，映出渐渐放亮的天光，拔剑时动作潇洒，学着前辈们的样子豪气万丈地道：“如此良辰美景，你我何不一战解忧？”
温十六背光而立，长剑披光出鞘，也有了些平日难见到的少年意气：“放马过来！”
话音刚落，叶雁剑招已翩然而至。有诗盛赞公孙剑法“一舞剑器动四方”，她这般年岁，公孙剑法不过初通皮毛，却能窥得两分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之姿，可谓是天资卓绝。
但天才并非仅有叶雁一人。温十六虽说体弱，可也得过“天赋过人”的评价。
他面色平静，不闪不避。只听铮铮声响，剑光交错后又转瞬弹开，迅疾而来的双剑被他生生震开。待他后退半步稳住身形，那双剑再度欺上前来。
叶雁打法激进，与她人那般张扬，刚开始便以繁音急节提了内劲，这击未中便接着来，心里就没有要迂回的意思。
纯阳宫内的切磋可从未见过这样的。温十六猝不及防之下，硬挨了记剑破虚空，吃痛后退几步。
见他似乎无力反击，叶雁心中疑惑。她可记得十六能打得很，怎么眼下只会挨揍。
想归想，这大好时机她自是要抓住的。她正欲补上两记狠的，却被道剑气直逼出十尺开外，周身内力迟滞得宛如龟爬。
糟糕。
温十六的剑转眼便到了跟前，并着五道剑气来势汹汹。
方才的局势似乎调了个个儿。等叶雁从温十六的剑招中撤出来，亦是幅狼狈样子。
这一番来回之下，两人损耗相差无几，谁都没落着好。
叶雁隐约觉得自己有些操之过急，不再像前头那样一心猛冲。可这与她平日里的作风相去甚远，和温十六对峙时总有束手束脚之感。
反观温十六，他向来不缺乏耐心，又是惯用的迂回手段，气定神闲地落远了气场，只等着看叶雁何时沉不住气。
如他所料，小姑娘与他僵持了会儿便宣告放弃，提着双剑杀将上来。他早有防备，用气劲护住自身，辅以暴涨的内劲，再闪身绕至叶雁身后，一通剑气乱飞，只伤到他几根发丝。
占不到优势，叶雁暗自咬牙。温十六太过谨慎，想再像初切磋时那般压着他打已不太可能，这样下去——
瞬息之间，她心中念头千回百转，而后一个激灵，身体本能地往后翻去，堪堪躲过伏地而来的细微剑光。温十六并没有给她机会去思索对策，愈发凌冽的招式逼得她唯有抬剑抵挡的份儿。
温十六这时已入佳境，打斗时竟也像他师门中人那般心无旁骛，眼中唯有他的长剑。
河滩上忽地起了阵风，轻飘飘地扬起了小姑娘粉色的发带和散开的发丝。
本应极为紧张的场面随即莫名松散了下来。温十六举着剑，身旁剑气慌乱窜走，不见踪影。
叶雁抓着半边披散下来的头发，眨眼间红了眼眶，“温！十！六！”
她气急败坏地刺出一剑，转身就跑。她原本是快要力竭了，却不知从哪儿冒出了力气，使起轻功来连气都不喘。
这场面与之前相比，或许也能称得上紧张吧。
扬州城门站着的守卫打了个呵欠。听说近日有个什么比武大会在城内擂台处举办，来扬州的陌生江湖人多了许多，连带着他们也得提早一两个时辰上值。
天刚蒙蒙亮，两三拨早起的江湖人士已经进了城，这会儿连个鬼影都见不着。守卫又打了一个哈欠，老天保佑，可别给他添什么麻烦事来。
正犯着困，空无一人的城门口突然窜出来了两个小孩，衣冠不整、披头散发还带着兵器。
“那两个小孩！给我站住！你们是谁家的！”
客栈中的气氛有些沉默。
作为大师姐，许婉赔着笑，再三向送人回客栈的守卫保证一定看好小孩。等守卫走后，她看看手足无措的温十六，又看着显然还在气头上的叶雁，不知该作何表情。
“所以，你们起了个大早就是为了去外头切磋？”待三人回到楼上，得知事情全貌的虞惜问道。
俩孩子不说话。温十六盯着叶雁，叶雁把头一撇不愿理他。
“……然后打成现在这样，还闹起了别扭。”许婉道。
“叶雁，站好。”虞惜冷下脸，“收了你那脾气。”
叶雁咬住唇，照旧摆着那副模样。她倔强得很，眼里分明已经蓄起了泪，却瞪大眼睛，不肯让它滚落出来。
“啪！”虞惜戒尺击在了桌上。
温十六急急出声：“虞姐姐，是我……”
“我不要你求情！”叶雁尖声叫道。
许婉连忙制住虞惜，劈手夺过将要落到叶雁身上的戒尺，“惜惜！”
“你看，他们是一起去切磋的，你罚了雁雁，我总不能让十六逃过去。可我这个大师姐从来没有罚过十六，别说是我，从小十六在师门就没挨过打。”她将虞惜按在座椅上，“所以，公平起见，我不罚十六，你也不罚雁雁，如何？”
见虞惜眉头紧蹙，许婉又伸手去揉揉，“好啦，莫要再气了。咱们闯江湖的，别拘着他们学那些世家子的规矩。”
虞惜没再去拿戒尺，但仍绷着脸。
叶雁还在犟着，像炸了毛的小雀。而温十六被叶雁吼过后，杵在一边，双手死抓衣角，怪可怜的。
这一屋子三个哑巴，许婉只觉得头大。
“咕噜。”有人肚子响了。
这声响恰到好处。孩子们不约而同地摸上自个儿的肚子，虞惜垂眸去端茶润喉。
此时日头已缀在空中，透亮的光穿过窗子，被窗棂分成小块儿掉到地上，溅起许多微微闪烁的晶莹粉尘。
“这么早起床，都还没吃东西吧？”许婉推着孩子们向屋外走去，“咱们下楼吃饭去。”
“这半边的发绳儿都被他切断了……”叶雁委屈的、带了哭腔的声音从廊上传进了屋中，“这是师姐新给我买的。”
“等下许姐姐先帮你梳好发辫，再让他赔给你好不好？”
“……好。”
气纯冰心切磋属实没看过，我瞎掰的，诶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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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八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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