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二年,以三比一的优势,在兄弟姐妹们的拥护下,段方旬继任段氏第十八任家主,眼见段氏面貌焕然一新,原本两宫相争的段氏竟有拧成一股绳之势,多方势力都躁动不安起来。
短短一月内,段氏明面暗处解决了数起针对家主的阴谋,其中少不得对各类阴谋最为敏锐的人的南诏第一公子,现在的混世堂堂主段宴的大力支持。
不同于曾仰赖神剑宫势力的父亲,南诏王世子凤迦异本就怀疑神剑宫有异心,早已对其感到不满,现下发觉昔日的神剑宫少主,如今却是和大理宫沆瀣一气,更是觉得碍眼至极。
既然多番宴请新任段氏家主都因为种种藉口被拒,而段宴眼下却还不欲同南诏王庭撕破脸,仍旧在南诏王庭和段氏之间周旋,凤迦异索性把算计的目光从段方旬身上移到了段宴身上。
倘若仔细思索一番,便可发觉段宴的身份实则大有文章可作。段氏两宫不合由来已久,家主大选上看似是三对一,实则只有四人,也就是多一人投段宴结果都会大不相同。岂料段明微与段宴同出神剑宫一脉,竟然投了段方旬,可见段方旬手段过人。
然而,虽说大理宫后继有人,但段氏的崛起却又断断离不开神剑宫的经营,而段宴本是高高在上的神剑宫少主,如今却屈居人下,凤迦异可不觉得段宴这番富贵闲人的做派是源自本心,换做他是段宴,现在必定是暗暗培育势力,把大理宫侵蚀殆尽,将整个段氏都收入囊中。
由此可见,若能威逼利诱段宴成功,使得他率神剑宫弟子叛出段氏,段氏内部必将分崩离析,鹬蚌相争,自然是他这个渔翁得利,南诏的局势自然会大有不同。
然而,段宴其人看似沉湎声色,实则武学在段氏年轻一辈中也是翘楚,可见并非是个草包,如何要他乖乖合作,定不能只靠口头盟约,还要有实质的保障。
凤迦异倒也不急,只是潜伏在暗处,派出凤罗团密探,默不作声地混迹在段氏庇护的山寨查探消息,又引开段俭魏等人,亲自搜寻神剑宫,很快就发觉不少有趣的事情。
神剑宫势力本不在大厘,为了两宫合一举宫搬迁到现在的大理山庄,不少弟子有异议,都被段宴一一说服甚至打服,但是直至今日,很多弟子还是更认可自己的少主做家主,另外还有许多神剑宫弟子不解,以神剑宫少主的地位,段宴要什么都有人双手奉上,何必要听那新家主的话。
除此之外,还有一则趣闻,段宴的祖父段俭魏乃是天乾,祖母也是世家培养出的地坤,照理说应该更容易生出天乾亦或是地坤的孩子,但是段宴的父亲是中庸,谁也不知道段宴的母亲具体情况,只知道段宴少年时便有要分化成天乾的征兆,身上似是已有信香。
但不知为何,直至今日,段宴都还没有分化成功,段俭魏倒也替他找了许多医者,甚至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万花谷弟子都来了不少,但是仍然没有找到原因,开药催化也失败了很多次,现在神剑宫中还留存着不少药方,以至于很多人怀疑段宴无法分化,这辈子只能是中庸,便连神剑宫弟子也有不少觉得,若是少主能早些分化成天乾,在家主大选中的赢面会增长不知凡几。
段氏家训中,要选为家主,必须得是天乾。直至今年,不仅开了神剑宫可以竞选家主的先例,甚至开了中庸也可以成为家主的先例,于是有了两个还没分化成天乾的家主候选人,神剑宫的段宴和天龙寺的段业声,做派传统的族老对两人极为不满,最后段方旬成为家主,这群族老的不满便少了许多。然而家主之位刚尘埃落定,又传出段宴好似有了分化的征兆,仅仅在家主竞选结束后的一月内,难免有人心思浮动。
凤迦异本身是天乾,细细端详过这厚厚一摞药方,并不相信段宴会乖乖将这些来历不明的药都服下,况且天底下哪有这般巧事,偏偏是无缘家主之位后,便要开始分化,其中必有蹊跷。
于是便宴请天一教教主乌蒙贵,酒足饭饱后便默不作声打听:“教主可否知晓,世上可有延迟天乾或者地坤分化的秘术?”
“倘若人成了毒尸,自然便不会分化了,”乌蒙贵说道,“我天一教不钻研这等雕虫小技,但是五仙教确有不少秘术,如那曲云小儿,身体维持于幼年,便再也不会分化。最常见的便是蚀香蛊,五仙教内弟子若是还不想分化或者结合的,便会以此蛊自控,即便是分化以后,一直以此蛊控制,便能不泄露信香,平日也与中庸无异,但实际上已经分化成功,只是压抑潮期罢了。”
“蛊毒一道当真有趣,”凤迦异眸光一闪,突然对那个“保障”有了极其有趣的想法,“不知萧祭司长可否借蛊毒之力逆转乾坤?”
“此乃五仙教禁术,名为阴阳蛊,能够叫人从天乾变成地坤,从地坤变成天乾。只是此蛊育成极其难得,五仙教墨守成规,真不再炼制,这世上也只余下一只,恰巧为教主所得,如今……”乌蒙贵的话戛然而止,意味深长地看向明显大感兴趣的南诏王世子。
“如今正好在教主手中?”凤迦异露出了然的笑,“教主若能提供此蛊,定然有无数珍宝奉上。”
“这是自然,只是不知,世子是准备用在那段方旬身上,还是用在那段宴身上?”
倘若是从个人趣味而讲,凤迦异自然是对清冷如雪的段方旬有兴趣,况且段方旬乃段氏家主,若是成了被他标记的地坤,该不知道有多有趣。但是身为南诏王世子,凤迦异自然是得多加考虑。
段方旬自然是不会来赴宴,那就只能用在段宴身上。段氏一族神剑宫势强,大理宫势弱,若是段宴被他标记,为南诏王庭诞下子嗣,何愁段俭魏这老贼偏向段氏——段俭魏自然是要为有自己血脉的南诏世孙打算,定叫段氏背心离德,也能巩固自己的世子之位。
思及此,原本对段宴并无兴趣的凤迦异登时有了些许不同的心思,细细回想,那段宴也是个面容极佳的风流少年,只是不知道这纵横名利场的第一公子,被压在身下成结的时候,是什么滋味?
“劳烦教主悉心培养阴阳蛊,几日后便有大用,其他事项本世子自会安排,事成之后,现在如日中天的段氏必然日薄西山,贵教则是南诏新生的朝阳,前途无量。”
凤迦异朝乌蒙贵遥遥举杯,乌蒙贵便也不再多问,这南诏王世子不仅容貌妖异,性格也是阴冷,被他惦记上可没什么好事,无论是段氏哪个小儿倒霉,于他天一教而言,竞争对手悉心培养的继承人倒了,都是一件大好事,何乐不为?
于是主客皆欢,宴会散尽后,各去准备不提。
收到南诏王世子的请帖时,恰巧是一天中段方旬难得的休憩时间,也正巧,段宴同段方旬对弈到了中局,段方旬执黑棋,段宴执红棋,黑卒在层层保护下,步步推进,显然是要将红棋的军,红棋索性不再抵抗,兵行险着,任其蚕食,只等一个奇袭的机会,眼下局势还不明,端看到底是谁棋高一着。
正是趣味时,身边也无弟子侍女,单单两人在萦怀院的院子里摆了棋局,又摆上饮子果盘,真真是闲暇舒适,只是好景不长,不一会儿便听闻段风在外头询问风清月白,阿旬可是在萦怀院,嗓门大得院子里的两人听得一清二楚,两人面面相觑,该是段宴行棋,段宴却手也懒得伸直,只打开混世扇轻轻扇风:“看来我们段氏的大·忙·人,今日也是片刻闲暇都难偷啊。”
段方旬放下茶盏,无奈道:“宴弟何必拿话头刺我,既然我心中早有准备,眼下自然是自作自受,只是现下留一副残局给你,心中备感愧疚。”
见他如此坦然,段宴倒也不好意思继续出口伤人,只轻咳一声,拿扇掩住脸:“反正在一处,日日都能见面,明日再续局罢。”
段宴目送段方旬离去,也没了兴致继续打量被抛弃的棋局,便松快了本来还算端正的身形,伸了个懒腰,又伸出手捻了葡萄吃,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再度出现,段宴手一顿,假装无事发生一般缩回了手,只是手套上还沾着洗净的葡萄上特意保留的水珠,亮闪闪的,叫人难以忽视。
他轻轻咳了几声,心想着段方旬也没忘什么,怎么突然又走了回来,再看段方旬只出去片刻,面色上就有几分沉重沉重,手中拿着一张精致的桃花笺,轻轻挑眉:“给我的信?”
段方旬颔首,目光难免落在了他的手上,段宴连忙转移话题,语气上带上几分凌厉:“怎么,给我的信笺,却寄到段风手上?”
他的言下之意是段方旬怎么敢截他的信。
“特地叫我过目,属实来者不善。”
段方旬言简意赅,鼻尖却萦绕着清香异常的葡萄香气,他此前去往河西,算是见识过不少好葡萄,却从没有闻到过这么好闻的味道,心中暗道不愧是宴弟,绝不会亏待自己,竟然能寻得如此珍品。虽说眼下有烦恼之事,但乍见段宴这般贪吃葡萄,不由得生出几分柔软心绪,自然而然俯身拿起边上的方帕给他,段宴也坦然自若地伸手接过擦了手,才拿起桃花笺看。
“凤迦异是终于放弃祸害你,准备来拉拢我了?”段宴一目十行,面上浮现几丝玩味。
纸上内容倒是很简单,只是写得文绉绉,用大白话说就是段氏果然是南诏第一武林世家,姿态拿得高,多次宴请新任家主,家主都称段氏已经归隐江湖,只是段氏是避世,昔日的神剑宫宫主却还是南诏清平官,宴请宴公子总是使得的,正巧听闻宴公子分化在即,挑选了一批地坤,有待公子挑选,五日后望宴公子至皇宫赴约。
信的落款是前日,而从大理山庄出发前往南诏皇宫,也需要准备,最迟明日正午,段宴就得出发,写信回复更是来不及,恐怕路上还会拦截信笺,可以说根本没有给拒绝的余地。
“哦,还是邀请我去鉴赏美人的啊,那必定是要赴约的。”段宴随手将桃花笺放下,开始赶客,“有劳某人送信,时辰也不早了,怎么还不去处理庄中事务?”
段方旬这下不急着走,反而走回到原本的位置坐下,眉头蹙起,目中含有忧色:“此信选择此时送到大理山庄,必然事先同宴弟的祖父通过气,宴弟有何打算?”
“神剑宫是祖父的神剑宫,混世堂只是我的混世堂。若不想祖父过早干涉庄内事务,少不得筹谋一番,只得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段宴口气仍旧散漫,面上嬉闹之色却已经消去,看来也是心知肚明,自家的祖父想必又要来坑孙子。早在竞选家主之时,段宴到最后明摆着不同段方旬争,叫段俭魏很是不愉,面上虽然不多显现,回去后却是发了很大一通火,段宴多多少少还是吃了些苦头,此后祖孙之间相看两生厌,书信往来都少了许多。
“宴弟真的打算亲自前去?”段方旬问。
“理应如此。此次再拒,凤迦异必然恼羞成怒,一计不成,自然还有后续。好在眼前这番计谋,直白得像是孩童所为,只好稍微牺牲一下本公子的清白,好在萦怀院空得很,倒也容得下几个探子。”段宴倒也没甚纠结,不论如何,段氏的势力根本是在南诏,便是向外拓展也需要时间,自然不得不暂时屈服于地头蛇。
段方旬却感觉像是有一股不安萦绕在他的心头,他去天龙寺修行之际,也听闻段宴的荒唐事迹。但段方旬了解段宴,知晓他的宴弟胸怀大志,自然不会是沉溺声色之人。然而此番段宴正值分化之际,本就晚于常人,极其容易收到潮期的影响,也没有像段方旬恰巧在天龙寺修行时分化,修治梵行,不受邪欲侵扰,由大悲僧施法定神,安稳度过潮期。不说地坤仰仗天乾,便是天乾,若是遇到极为契合的地坤,亦然会收到地坤的影响,如前任家主,继妻惨死后,身心或多或少受了影响,至今未娶,为死去的妻子守身,此前的家主大选,既是顺应时势,也有前任家主身心俱疲,自觉有油尽灯枯之相的缘故。
段方旬自然希望他的宴弟能寻得一知心人,白首不分离,若是宴弟的地坤是南诏王世子培养的探子,岂敢拿宝玉去试探顽石,赌宴弟不会受一点地坤的影响?祖辈中已然发生过多少悲剧!
“休要再提,我心中有数,你不必多加担心。”段宴合上扇子,点在了段方旬柔软的唇瓣上,身体力行地要他噤声,旋即扬声唤来侍女,“月白,送客。”
段方旬知道现下难以劝动段宴,也的确耽搁了许久,该去处理庄中堆积的事务再做打算,便由着月白送到了萦怀院外,停下脚步后突然问道:“月白可知,宴弟用的是哪家送来的葡萄?”
月白眼底微微露出一丝诧异,但很快变成了紧张:“正是家主前几日派人送来的,可有问题?”
“许是我的错觉,不必紧张。”段方旬安抚了几句,月白便也放松了心神,公子的吃食都经过她和风清两人的手,绝不会叫人暗害了公子。
段方旬却是暗自思忖,那香气绝非偶然,宴弟本就爱吃葡萄,有心之人想要下手,或许也会借此为突破口。说来,在他去天龙寺之前,同宴弟几乎一直在一起,从未发现他喜食葡萄,从他从天龙寺回来后,宴弟却是唯爱葡萄,这又是为何?
只是眼下有更紧迫的事情,这个疑问便暂存心底,但到底是在段方旬的心上留下了一些痕迹,直到一日后,他才明白其中缘由。
月白被谴走,紧接着风清又被段宴指挥去洗葡萄,萦怀院里再度恢复一片冷清,独段宴一人,他才放松了心神,没有继续吃葡萄,反而捂住了后脖处的软肉,眉头紧紧皱起。
腺体里现下正是翻江倒海,他本想在近期解除蚀香蛊,相应的药物也少吃了许多,强制压抑住的情潮便在他身体里激荡,以至于信香不时泄露,几月前他去信与五仙教教主,然而曲云忙于塔纳之事,可以说分身乏术,只书写了长信回寄给这个需求特殊的患者,直言种下蚀香蛊并非一劳永逸,段宴并非她门下弟子,不具备五仙弟子特殊的内力,这般娇弱的蛊虫在他身体里寿命有限,而段宴本是特征十分鲜明且极其强势的天乾,压抑多年,他的情况已经不适宜再次种蛊,劝他早做打算,莫要再压抑身心,若是蛊虫遇刺激身亡,段宴马上会被情潮裹挟,失去理智,便是天乾,潮期若是不得及时纾解,爆体而亡之人也不在少数。
然而现下情况有变,南诏王世子的介入,让段宴不得不强撑,他与段方旬皆知,这一出是鸿门宴,有道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凤迦异看似是想从段宴身上下手,实则定是要挑拨神剑宫同大理宫的关系,而段宴现在明显是愿意同大理宫合作的,只要段宴身上有了变数,南诏王室便有了可以干涉段氏的机会。
因此,此次南诏王世子的宴请,他不仅不得不去,还得想办法化解。段宴叹息,拿出了一把苦涩的药丸,皱着脸全吞了下去,本想拿葡萄压下去,但是看了眼葡萄便不想送进口了。
旁人皆以为段宴钟爱葡萄,但实际上他吃了这么多年葡萄早就腻歪了,真正叫他不得不假装爱吃葡萄的原因,是他的信香同葡萄的气味极其接近,有时需要借此遮掩偶尔外泄的信香。不过到底是吃了多年,他早已习惯了葡萄的味道,也习惯了葡萄独特的香气,连自己也不清楚是否爱吃葡萄了,只是对于自己身为一个天乾,信香居然是这撑得上甜腻的果香,微微有点郁闷罢了。
说起来,段方旬在天龙寺修行时也分化成了天乾,但是不知道天龙寺那些长老怎么教的,段方旬的信香从不外泄,没人知道是什么味道,也许只有其未来的夫人能够知晓,信香是极其私密的东西,段宴倒也希望能够保守自己信香的秘密。
然而,即便服用了刺激蚀香蛊的药物,段宴也清楚,蚀香蛊活不过这个月,但只需这蛊虫再支撑寥寥数天即可,倘若一切顺利,从南诏皇宫回来,他就会马上宣布闭关,到时再来解决蚀香蛊一事。若是不顺,多少受到南诏王庭的钳制,但后面还能补救。事情倘若发展得最糟糕,便是在皇宫内爆体而亡。
说来有趣,段宴若是身死皇宫,对段宴本人而言是下下策,于段氏而言,却是可以明目张胆同南诏彻底割席的最佳藉口,况且祖父再是瞧不起游手好闲的孙子,到底护短,想必也会心灰意冷,不再为南诏王庭效力,算是以身为段方旬铺开一条相对好走的路,自段宴在星回节写下段方旬之名开始,他便做好了成为探路石的觉悟,也是不想遵从段方旬的布置。
——那一日默默饮了几坛酒后,他便想明白了段方旬为何写他的名字,非是段方旬看重他二人的情谊,而是这三比一的局面颇有妙处,除了在众多势力面前,表明段宴仍有不服输的心,也证明段氏还没彻底拧成一股绳,为段氏赢得休养生息的时间,还留下了一个后手,一旦段方旬身死,段氏这艘大船不至于彻底失去方向,迅速就能得到下一个继承人,这签不是给旁人看,正是给前任家主和他祖父看的。
既然段方旬做好了随时可以付出生命的准备,段宴怎么能够不相随在后?他同段方旬,本就是最合拍的朋友,最好的对手戏练手,最懂得彼此所想的半身,纵然殊途,亦会同归。
段宴厌恶着束缚他的一切樊笼,祖父的期许、神剑宫的筹谋、段氏这些年立下的上百条的家规、父亲的一生、段方旬的甘于或不得不“平庸”、世人迷眼的功名利禄、乃至这天乾的身份,比起觉得天乾就是高人一等、以至于立下只有天乾才能竞选家主的族老们,段宴却觉得,所谓的天乾、地坤,不过都是被**控制的野兽罢了,以至于他甚至颇为反感自己这天生的身份,甚至不惜以蛊虫控制,断绝祖父的种种念头,岂知世事变化多端,好在结局还算令人满意。
久久处于樊笼中,将自己伪装成雀鸟的模样,却无损段宴对金翅大鹏鸟的向往,现下,段氏族老、神剑宫同南诏皇宫,都在束缚一只真正的金翅大鹏鸟的腾飞,若真是机缘巧合,叫段宴做炸毁这樊笼的引火线,段宴又岂会真正拒绝?
比起取代,段宴更中意成就,不仅成就自己,亦成就段方旬与段氏。
这一夜萦怀院早早歇了灯,段宴心思明彻,自然一夜好眠,主殿却是灯火通明了一夜,段方旬做事本就雷厉风行,现下更是不要命了一般,一日提前布置好了三四日的事务,段风替他掌灯,张开口想劝阿旬好好休息,休要这么拼命,但看段方旬神色这般严肃认真,终究是不忍打扰。
等到天蒙蒙亮之时,段方旬才停下工作,而段风已经昏昏欲睡,没想到段方旬突然站起身朝他走来,段风吓了一跳,连忙摸了摸嘴角,还好还好,不是流了口水,于是关切地望向段方旬:“阿旬怎么还不去休息,身体为重呀。”
只见段方旬朝他招招手,叫他附耳过去,一如年少时要段风替他应付别院的先生们一般,总之段风顿感不妙,但就像小时候无法拒绝阿旬一般,还是苦着脸凑了过去。
“万万不可!”还没听完段方旬的话,段风便大惊失色,连声拒绝。
“阿风,我意已决。”段方旬面上依旧温和,语气却十分坚定。
段风沮丧着脸许久,还是点了点头,往好处想,现在帮阿旬他们,只要阿旬不吱声,总没人可以打他的屁股了吧?
“阿宴,阿宴,等等我!”
天色尚早,段风揣着小包裹,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了萦怀院门口,“阿旬派我来保护你呢。”
正巧风清、月白正在请段宴带上她们,但段宴这次却没有这么好说话,正巧段风来了,段宴干脆顺势而为:“段风一人足够了,他武学还不错,我做事更方便些。”
两位侍女熟知段宴脾气,事情既定,只得……目光重重落在了段风身上,风清、月白气势凌然地把段风提溜到一边,紧急培训了一番如何让公子舒适出行,惹得段风不停咋舌,阿宴这南诏第一公子名不虚传,排场可真是了不得。
“还要喂葡萄、换衣服、倒酒?”段风惊讶出声。
“虽说你是个长相平平无奇的男人,但是谁叫公子只愿意带着你呢?”趁着段宴的视线没有落在此处,风清柳眉倒竖,“你可别笨手笨脚,叫公子过得不舒坦。”
“出门在外,烦请风公子好生照顾少主,”月白停顿了下,“旬公子一般此时已经起了,可有要事缠身?”
“阿旬早上还在处理事务,现在才刚刚去睡,睡前特地嘱咐我,这几日一定要保护好阿宴呢。”段风说道。
怕耽误了段宴的出行,两位侍女也不再多问,便目送小船分开芦苇,随着漾开的碧波,缓缓远去。
段风出现,段宴自然是知道段方旬又有什么安排,心下当然不爽快,一路上便不停折腾段风,叫他撑船不说,还要他唱歌,拿他取乐,段风心中暗暗叫苦,过了一会儿,便借口说要如厕,在岸边暂且停了停,便消失在芦苇丛中。
段宴正好静心凝神,心中暗暗思忖,今日段方旬如此爽快,连人都没出现,不像是他平日的做派……
不一会儿,便见段风从芦苇丛中钻了出来,衣服凌乱了些许,段宴打量他,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心中便有了答案。
于是变本加厉,摆足了纨绔的姿态,又说段风撑船技术差,溅起的水花沾湿了他的衣服,叫段风给他换衣服,又要段风给他洗葡萄,洗了也不吃,放在边上当个摆设,问就是拿这野外的水洗的,恐怕洗不太干净。
段风便拿自己干净的水囊为他清洗,见他只是阖着眼休息,于是默默放在一旁,也不作任何反抗,老实认命地给宴公子撑船去了。
“段方旬定是派你来监视我,等下了船,你在南诏皇宫外接应我即可。”段宴看似阖着眼休息,手上却不自觉把玩着扇子,语气懒洋洋,话语却不容拒绝。
“阿宴既然知道阿旬交给我这番重任,我怎么敢偷懒?”段风马上表忠心。
段宴冷笑了一声,没有直接戳穿他,只是转了几圈后将混世递给了段风,“段风,你试试这扇子可趁手?”
“宴弟如何瞧出来的?”‘段风’便也不再遮掩,接过扇子利落地挽了个扇花,混世在他手中宛若本就是他的扇子一般如臂指挥,又被他珍重收好,放在了段宴的腿上,“段风的扇子已然足够,况且还要为公子撑船。”
“以某人的性格,怎么会如此轻易放弃,只是身为新任家主,竟然如此轻易以身涉险,真叫宴某大开眼界。”段宴猛然睁开眼,探身向前,扇子顺着衣服滑落,发出一声脆响,他竟然也没急着接,反而目光沉沉望向‘段风’,狭小的船只上,似乎空气都凝固了。
“宴弟,无论如何,我不会叫他们伤了你。”声音也不再伪装,段方旬独特的音色在小小的船上回荡,“倘若无法保护珍视的人,又怎么称得上是家主。”
“你要庇护的是段氏所有的子弟,一人怎么能和整个段氏相提并论?”段宴坐了回去,拿起了混世,却没有展开扇面,只是握住,手指微微发白。
他虽然猜到是段方旬,心中恼怒段方旬对他的不信任,但是见段方旬如此诚挚,为他甚至抛却了庄中事务,同段风耍了小花招,狸猫换太子,到底是心中波澜骤起。
“一人也无法护住,如何护住段氏?”段方旬叹息,“牺牲一人,换得段氏长久的宁静,不正是当年你斥责于我的吗?”
段宴哑然。
他本该说那不是牺牲的,但实际上他听懂了,段方旬想说的,也正是当年,段方旬不觉这是牺牲。
“原是我看不穿,是我自作多情啊……”段宴展开了扇子,出神地望着扇面,虽然改了形貌,但是当年的昆仲的模样,却一直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从不曾被忘却。到底是真的看不穿,还是舍不得呢?就连段宴,也不敢去探究自己内心幽微的情感了。
“非也,宴弟情深,段方旬铭感五内,今生今世,定不辜负。”
自从段方旬说出那句简直像是情话的剖心之语,段宴就沉默了,径自扭过头取了本游记看,段方旬没有戳穿他书都拿倒了,忍住了没有笑出声,但还是没忍住身体轻轻抖动了一下,段宴的余光一直瞥向他,马上察觉他在笑话自己,这才发现了面前的书上,字都是倒着的,于是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最终哼了声,把书放回桌面上,只是看天看水看混世,看一切早就熟悉的事物,就是不看段方旬。
段方旬便也看天看水看混世,看一切熟悉却又陌生的事物,也看段宴,越看越觉得宴弟这些年来,虽然各方面有了极大的长进,但处处又同年幼时的做派相似,本质上还是那个不羁却洒脱的段宴,这份赤诚与可爱当真是一点没变。
就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段方旬一蒿又一蒿,小船从白昼划入黑夜,在摇曳着的蓝天白云上掠过,又驶入颤巍巍的满天星河里,那沉默便逐渐从尴尬,变作一种心灵相通,如此静默的黑夜,所有的鸟儿都已经歇息,段宴却还掌了一盏灯,一豆灯光在水面上沉浮,在桨声灯影里,他闻到了极为幽微的香气,淡淡的兰草香气中,有一股只属于夜晚的清冽的香味涌现,径自朝着段宴而来,段宴警惕地用手指捂住了发热的后颈,但是那香气还是丝丝缕缕地挤入指缝,在他的腺体上浮动,因着讶然和微微的恐惧,段宴的眼睛都睁得圆滚了许多:“段方旬,这是你的信香?”
“宴弟果真是天乾,”段方旬颔首,看向那不再新鲜的葡萄,终于明悟,“想来这葡萄,也是为了遮掩信香。”
“莫要再释放信香……”段宴的眼前都变得模糊了起来,那只小虫的生命在越发浓郁的花果香气中急速逼近尾声,“我……”
在朝他扑面而来的朦胧夜色中,段宴听到了段方旬的叹息:“宴弟,岂是我主动释放,是你的信香勾起了我的信香。”
这话实在过分,简直就像在说段宴在勾引他一般。
然而段宴已经连反驳的空隙都没有了,他清晰地听到了脑中那根筋绷裂的声音,腺体里已然是一片沉寂,但段宴知道,那是暴风雨到来前脆弱的宁静,蚀香蛊已死,他的潮期马上就会爆发。
“滚开,不要靠近我!”话音刚落,水声炸响,刚刚还连衣角湿了都要挑剔许久的富贵公子,已经毅然决然地跳入水中。
段方旬被他泼了一脸的水,面色却越发沉重,纵然段宴已经入水,船上却还残留着那股清香异常的葡萄香气,而且气味非常浓郁,可见段宴的情况非常不好,若是叫段宴就在这水中泡一夜,又是潮期将至,他生怕段宴会发生什么意外,便也来不及多做安排,只将船靠近岸,暂且搁置,又将段宴的混世纳入怀中,深吸一口气,如捕鱼的飞鸟一般,俯身直冲入漆黑的水中。
夜色深沉,便是在南诏,夜晚的水也添了诸多的寒意,段方旬本就是个路痴,眼下真是两眼一抹黑,完全认不清方向,只能凭着被水隔绝而显得若隐若现的果香,向着段宴的方向游过去,越是向下游越是心惊,宴弟竟然沉得如此快如此深,又是潮期,可谓是危险至极,于是便加快速度靠近,好在这水说浅不浅,恰好能行舟,说深也不深,也是关心则乱,若是段宴直起身,恐怕头还能露出水面,不至于溺死在此处,但段方旬到底忧心如焚,在水底急切地摸索着,生怕段宴撞到了水底的石块,伤了脑袋,一个人凄凄惨惨地躺在水底。
也不知摸索了多久,他摸到了一片在水中依旧滚烫的肌肤,指尖急切地向前探去,摸到了鼻尖,原来是段宴的脸,段方旬自己也有些憋不住气了,段宴更是比他早入水好一会儿,他担心极了段宴,便急切地在段宴身上探寻,随后一把揽住段宴的腰,带着他猛然向上游,出了水面才放松,猛然呼吸几口,便带着段宴向岸边游。
段宴便像个木偶一般,任由他拖动,仿佛失去了意识,胸口更是没有一点起伏,段方旬奋力携着他游到先前停泊小船的岸边,抱着段宴上了岸,借着船上的光,只看到一张惨白的脸。
段方旬心中从未升起如此深而重的恐惧,他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想要段宴活着,于是不管不顾,像他见过的救治溺水者的医者一般,用力按压段宴的胸膛,又朝着他渡气,还猛然释放信香,试图激起段宴对其他天乾的攻击欲,于是兰草的气息浓重到甚至压过了那络绎不绝的葡萄香气,也不知道是什么起了效,段宴猛然侧头吐出几口水,抓住还按在他胸膛上的段方旬的手臂一个用力爬了起来,一双通红的琥珀色眼眸直勾勾地盯着段方旬,眼眸中不似感谢,反而是……
段方旬心噗噗跳了起来,还没问段宴感觉如何,就感觉那隔着湿漉漉的皮革依旧有着惊人的热度的手,贴在了他的脸颊侧边,一把撕下了泡水后膨胀了些许的易容面皮,用力过猛,以至于段方旬的整张脸都被扯得泛起了红。
“段方旬,我本用龟息功隔绝气息了,你干的好事!”段宴看着那张熟悉的、担忧的还红扑扑的脸,咬牙切齿道,“这荒郊野外哪来的地坤,只好委屈你替我解决了。”
段方旬一时之间也糊涂了,天乾同天乾怎么解决?
【省略几千字】
至于段宴的怒气如何发泄,段方旬的筹谋如何施展,都是一个秘密,只有从天乾变成了地坤,从而丧失了继承权、想去找乌蒙贵解蛊、却发现乌蒙贵竟然身死雷域大泽的倒霉世子凤迦异知晓了。啊,不对,在那一日后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做世子,世子之位怎会留给一个地坤,南诏王在等待他诞下的子嗣中,出现下一个天乾,自然是凤迦异诞下的子嗣越多,概率越大……
功成弗居的段氏兄弟,则是坐着小舟慢悠悠回去了,来时同去时,心境却大不相同,但也非完全不同,无论是对弟弟,还是对爱人,段方旬的心从未变过——
——今生今世,定不辜负。
END
哎呀这篇还有个后续版本就是A变O的~!等活动结束发上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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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旬宴/ABO】江碧鸟逾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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