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小雨不停,可掩不住这小镇上欢愉的气氛。我问老板,他说溪明镇每年上元节都会举办集市灯会,若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竟是上元节。我向来不刻意过节。但师父迟迟未回,我一人在院子里练刀,吃饭,看漏瓦雨水滴滴答答打在青石板上,日子竟像这连绵细雨,生出了几分无聊。
我背着刀来到镇子里,唱卖吆喝此起彼伏,十分热闹。我慢步走着,一个卖元宵的小贩朝我招手,乐呵呵喊:“大侠,元宵就剩最后一碗咯,错过可就没啦!”
我停住脚步,掏出铜钱放桌上,小贩手脚麻利地做了一碗给我端上来。我向他道谢,随口问道:“这小镇平时也这么多人?”
“哪能呢,也就上元节还有那鬼市开的时候人多一点。”
“鬼市,你知道鬼市?”
“嗨,”他摆摆手,语气里带了点不以为意,“只要镇上多了些背刀带剑的,准是去那鬼市的,再多的也就不知道了。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啊,只想着过日子,江湖上的事,知道太多也没啥用,沾不上边,也不想掺合。”
我点点头,舀起一勺元宵放嘴里,甜中带糯,确实好吃。我身后坐着个背着刀的江湖人,穿着朴素,看不出哪门哪派,正跟同伴侃侃而谈,声音不小。
“你是不知道那东海有多惨啊,啧啧,那蓬莱养的鸟,尸体堆成了山,血染红了一片海。三大家族也是死的死,伤的伤。听说这会正要来中原,找月泉淮和谢采报仇。”
他眉飞色舞,像在评书似的。说着死伤惨重,语气里却只能听出来兴奋,毫无半分怜悯。
“战乱未定,风波又起。中原何时才有太平的时候啊。”旁边的人感叹道。
那人压低嗓子,神秘兮兮地凑过去说,“听说那月泉淮修的,可不是寻常路数。他练了一门怪功,能将别人内力强行夺来,据为己用。看谁不顺眼,就吸谁一口。”
“你说,他在东海吸了一圈,要是再来中原吸一回,吸到最后,谁能杀他?”
同伴摇了摇头,“这些事,也不是你我二人该操心的了。”
后来他们又谈起了鬼市,说来道去,不过是那晦明堂和凤凰集的买卖。曲负掌管的那些见不得人的生意,想来也不会广而告之。我听了半晌,没有得到想要的信息,把碗一推起身想走,偏在这时,突然听见了熟悉的名字。
“当初谢云流为了李崇茂远赴东瀛,两人在那住了几十年才回来。如今传什么割袍断义,我看未必。李崇茂那人贼心不死,背后没准有他推波助澜……你看我做什么?”
我不知道刀主在外听见这种闲言碎语,会是如何反应。若他们说刀宗全是不识字的莽夫,这等无伤大雅的话倒是可以装作听不见。可这般对长辈的指控,我却没办法做到“左耳进右耳出”。
我握着刀柄,盯着那人道:“话别乱说。”
那人脸色一变,嚷嚷着站起来,他的同伴眼疾手快,一手按着他肩膀,一手捂着他嘴,把人往外面拖:“哎哎,他就是爱说闲话,兄弟别见怪。”
那人呜呜乱叫,他同伴对他压低声音道:“别喊了!那人背着的刀一看就不简单,说不准就是刀宗弟子。在弟子面前说人家宗主坏话,我看你是想挨顿打……”
卖元宵的小贩有些紧张地往我这边看,我也无意给人家添麻烦,拿着刀往反方向走去。
天色渐暗,街上人逐渐多了起来,我被人群推搡着挤到一边,脚下一滑,好像是踩到了什么硬物,低头一看,竟是一个小匣子。它本被埋在地下,应是雨打冲刷多日,才暴露出一角,恰好被我一脚踢了出来。
我打开来看,发现是一本日记,犹豫一下,蹲下翻看起来。
日记的主人叫段成武,第一页赫然写着“段成武成为济世大侠了吗?”
我不禁笑了一下。他写这本日记时定是年龄不大,有着每个想行走江湖的少年人的终极梦想。
我继续往后翻,得知段成武有一个不靠谱的师父,他帮师父收了很多徒弟,最后还收了自己的徒弟。然而日记写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后半段不知所踪。
我把它收好,想试着去找一下这个日记的主人,站起了身,刚好跟一个贼眉鼠眼的青年对上了眼。
那青年站在一对夫妻后面,偷偷摸摸地从那男子的钱袋里掏银两。空气好像停滞一瞬,我大喝一声“抓贼!”,撑着桌子跳了过去。那小贼反应极快,扯着钱袋整个人一缩,钻入人潮中。
我费劲扒开拥挤的人群,好像听见有人在骂我,此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我抬脚追上,可那小贼跑得极快,眼看要跑没影了,我只好运起轻功跳上屋顶,解下九野,对着那黑影横扫出去——
那贼噗通一声跪地上了,我跳下去捡起那荷包,那小贼挣扎着爬起来跑走了。
我看着他仓皇逃远,并未再追。那夫妻俩这时急匆匆赶来,我将手里的荷包递给男人:“看一下有没有少。”
男子双手接过,连连道谢,翻看一眼便小心收回腰间,长舒一口气,“钱倒是好说,只是这荷包是我夫人亲手缝的,可不能丢。”
说着,他解下另一只荷包,硬要往我手里塞:“多谢大侠出手相助,这点薄礼,还请一定收下。”
他夫人缝的荷包小巧精致,这一只却显得厚实沉甸,看来他平日里总是随身带着两只。这荷包鼓囊囊一袋,我连忙推拒:“举手之劳,不必如此。”
“对大侠而言是举手之劳,对我来说却大恩大德。里面银两并不算多......”
推拒不成,我只得收下,挂在腰间,把刀主给我那一包盘缠对比得稍显逊色。那男子拱手一揖,道:“在下竹扇山庄韩少白,这是我妻阿菁。若大侠他日路过竹扇山庄,必当扫榻相迎;倘有用得着之处,韩某万不推辞。”
我点头应下,随即道:“眼下倒真有一事相问。这镇子上,可有一位叫段成武的人?”
“未曾听说,”韩少白摇头。菁姑娘却补了一句:“那河边摆烟火摊的老板,似乎姓段。”
我与二人作别。这对夫妇郎俊女秀,情意深笃,心中难免生出几分羡慕。我循着他们所指的方向走,看见了那烟花摊的老板。
我走过去,他问我:“大侠,要买些花灯吗?”
我摇了摇头,道:“我捡了本日记,是段成武的。听他人说你姓段,便来问问。”
老板笑道:“早年写的,未曾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能见着这日记。”
没想到失主寻得这么顺利。我把日记递给他:“如此便是物归原主了。”
他对我道了谢,送了我一盏河灯和一串糖葫芦,“再晚些前面会放烟花,现在去还能占个好位置。祝你玩得开心。”
日记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似乎与眼前这个衣衫质朴,不修边幅的老板搭不上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放下了手中的武器,来到小镇上做一个普通的商贩。
我左手护着那盏河灯,右手拿着糖葫芦,随人潮缓缓往前。周围突然响起一阵惊叹,抬眼只见巨大的烟花在头顶炸开,火光绚烂如昼。人群随之猛地涌动,我被挤得一踉跄,连忙把河灯与糖葫芦高高举起。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将我硬生生从人群中薅了出来。
他将我一把拉上河道的连桥。两侧人潮仍在涌动,而这里人影稀疏,竟在喧嚣闹市中别开出一处清静。
师父拿过我手里的河灯看了看,问道:“这你买的?”
我摇了摇头,说别人送的。
他眼很尖,一下看到韩少白送我的钱袋,伸出手指拨了拨,“别说这也是别人送你的。”
我点了点头。他一时失笑,说这本领我可得跟你学学。
烟花还在眼前炸开,可这里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观赏场地。师父说我笨,有一身功夫,还跟着人堆去挤出一身汗。
他抓着我胳膊,两下飞到不远处的屋檐。我们并肩坐下,这里视野开阔,烟花在夜空中一朵接一朵地绽放,照亮了整片天。
烟花很好看,放了很久,我看得入迷,不由对刀主说:“要是刀宗每年也能这样放烟花就好了。”
这样喜欢呆在宗门的弟子也能看到这么美的烟花。
刀主侧过脸,火光映在他脸上,他笑着说:“我同意。”
近在咫尺的侧颜帅得过分,我甚至能看见他眼瞳里映着的微微火光。我心口一紧,轻咳了一声,顺手把糖葫芦递给他。
他毫不客气咬下两颗,夸赞道还挺甜,随即又递回给我。我顺手接过,毫无戒心吃下一整个,酸得我整个脸一抽搐。
浪三归哈哈大笑起来。我牙根还是酸的,心里暗自吐槽:幼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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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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