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风波止息,众人面露喜色,大声欢呼,褚玄黓提剑在手,缓步走到一名少年身前,嘴角虽有笑意,眼底暗色堆积,柔声道:“我记得你的父亲是五品官职,近年似有升官的迹象。”
少年微微一愣,不明此话何意,唯有轻轻点头。褚玄黓若有所思道:“区区五品官员,是升是贬,亦是老爷子一句话的事。”
众人听见此话,略感奇怪,忽听一声惨呼,定睛看去,便见少年捧手跪倒在地,额上冷汗淋漓,手腕冒出殷红血液,打湿白色衣衫。褚玄黓双指抹去剑上血迹,面上仍是笑意盈盈,说道:“不过是个五品官员的儿子,我想杀便杀。念在此次乃是初犯,暂且饶你一命,下次再给我惹祸,可不是废去一只手这么简单。”
方卓青与少年家中有旧,急忙走过去查看伤势,微惊道:“玄黓,你挑断他的手筋,以后他还怎么练剑。
褚玄黓不以为然道:“他之前总嫌山上清苦,缺少乐事,这下右手带伤,正好可以回家疗养,岂不两全其美。”
少年恨恨看他一眼,敢怒不敢言,捧手奔去房门,不知去向。众人听他语气淡薄,丝毫不将往日情谊放在心上,都觉意兴阑珊,纷纷告辞离开,一场七夕宴会闹出这么大的乱子,倒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冷月西移,疏星换影,褚玄黓与方卓青结伴步上山道,远处青山隐隐,近处云雾绕身,如同身处白玉京,方卓青突然捉住他的袖角,说道:“听闻江师兄修为精湛,天道剑势熟稔于心,亦是门中翘楚之辈。”
借着暗淡天光,可见其上多出一道缺口,褚玄黓沉吟道:“他的剑术沉稳,心性亦不浮躁,与他交手切磋,实在受益良多。”
方卓青审视他片刻,忽道:“玄黓,你看上他了。”
褚玄黓脑中浮现那人的背影,摇头道:“我喜欢好看的女人。”
方卓青微笑道:“我们来打个赌。”
褚玄黓眼神微闪,醉意一扫而空,微笑道:“方师兄,要想让我入局,可得拿出一些好东西。”
方卓青哈哈大笑,低声说出四个字。褚玄黓神色微动,眼底亦有惊奇之意,他想上片刻,望向远处半白的天际,悠悠道:“赌什么?”
方卓青嘿然一笑,说道:“这场宴会我精心筹备多日,费去不少心血,说不气恼,那也不是方某的作风。我看他一向疏离世情,言辞冷淡,从不见与谁知心交好,实在令人好奇他在床上的模样。”
姜离徴白发雪肤,身姿丽雅,若能与此人共度**,亦不失为一件快事,褚玄黓又觉心尖发痒,微微勾起嘴角,说道:“师兄可要说话算数。”
方卓青率先踏步而行,道:“你虽是情场高手,手段众多,但他今日与你结下梁子,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你想得到他的心,可得费些功夫。”
褚玄黓轻笑道:“过不多久,我定让你低头认输,乖乖捧出宝剑。”
两人对视一眼,忽而大笑出声,笑声清越,回荡山野,远处旭日东升,彩霞满天,幻出瑰丽奇景,正是一日新晨。
因有赌约在身,亦对姜离徴感兴趣,褚玄黓回到屋中翻出书册,马不停蹄去往静虚弟子居所,只见道旁残雪未化,翠竹掩映屋宇,景致格外清幽,迎面走来一名女弟子,年约豆蔻年华,五官秀气,双目微闭,行走略显怪异,似有疾病缠身,他心下一动,上前问道:“你便是江师兄的小师妹?”
小师妹腿脚不便,目不能视,自尊心却是奇高,修行练功不愿落于人后,亦不愿旁人暗中关照,她正要出门采买物资,听见有人出声相问,听声音似是二十出头,便道:“这位师兄,请问有何指教?”
褚玄黓得知此女曾受少年欺辱,本就心存几分怜意,此时见她言语平和,神色平静,不由暗暗激赏,说道:“小师妹,你可知江师兄眼下在何处?”
小师妹听他唤得亲切,略感意外,回道:“师兄在崖上练剑。”
褚玄黓赞叹道:“江师兄真是勤奋。”
小师妹道:“师兄总说资质平凡之人,更需刻苦勤勉,方能有所成就。”
褚玄黓笑道:“这话倒是不错。”
辞别小师妹,辨明方向,几个起落跃上高崖,果见一道白影腾挪不定,上下翻飞,一柄长剑幻化无形,带起烈烈风声,皆是纯阳上乘的剑招。他见姜离徴快至人剑合一的境界,不由拍手叫好,谁知话音未落,一道流光逼至眼前,褚玄黓连忙翻身避开此招,拱手讨饶道:“江师兄息怒。”
姜离徴一招未中,脸上亦有惊讶之色,收剑落在崖上,衣上发间覆有一层薄薄的雪粉,冷冷道:“你来做什么?”
褚玄黓取出书册朝前递去,问道:“江师兄可认得此物?”
那日归来遍寻不到此物,还当此书不慎落下山崖,谁知落到褚玄黓手上,姜离徴摸不准此人心意,又因小师妹之事颇有过节,便道:“不认识。”
褚玄黓心知此乃气话,差点失笑出声,他将书册放上一旁石桌,笑道:“几日之前,我在论剑台上偶然拾到此书,听人说起江师兄常在此地练剑,今日特来归还此物,既然江师兄矢口否认,那便留在此处,等待失主自行相取。”说罢此话,飞身下崖,潇洒而去。
此人行事大胆,不按常理,倒真出乎意料,江徵沉吟片刻,上前取过书册翻看几页,只见批注之旁多出蝇头小字,见解颇为犀利,不由微微一怔,心中更觉疑惑,褚玄黓风流多情,实是不像醉心此道之人。
思索之际,忽听身后有人急唤道:“师兄!师兄!”
江徵收好书册,回身望去,就见小师妹快步走上崖顶,许是心情激动,脚下差点摔上一跤,他心下担忧,闪身托住她的身子,一手在背上轻轻拍抚,低声道:“小师妹,别着急,慢慢说。”
小师妹神情激动,脸上红成一片,捉住江徵的衣袖,喘气道:“师兄,那个坏蛋、坏蛋下山去了!”
江徵微微一愣,旋即眉头微皱,道:“怎么回事?”
小师妹站稳身子,平顺气息,轻咳几声,接着道:“听说、听说他被褚玄黓挑断手筋,又被狠狠呵斥一顿,再也无脸待在宫中,最后不得不下山。”
江徵略感意外,不禁问道:“褚玄黓?”
小师妹点头道:“宫中女弟子都传此人虽然美俊如仙,丰采奕奕,却是心性淡薄,风流浪荡,曾经伤透许多姐妹的心,千万不要与他扯上干系。谁知这家伙的名声虽不光彩,为人倒也不算很坏。”
江徵听到此处,不知作何回答,思索片刻,神色陡变严厉,沉声道:“小师妹,日后若是有人欺辱你,可再不准瞒我。”
“江师兄,此次是我不好。”小师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郑重应下此事,忽见崖上不见旁人,于是开口相问,“师兄,方才有人找你,你有见到他吗?”
江徵看向褚玄黓离开的方向,轻叹口气,道:“见到了。”
小师妹与他相处日久,听出语气不同寻常,好奇道:“师兄,是谁啊?”
两人不过点头之交,又有一桩梁子未解,江徵不愿过多谈及此人,牵住小师妹的手,温言道:“小师妹,崖上风大,我们回去吧。”
那日之后,褚玄黓隔三差五现身练功之所,每次闲闲站在廊下,嘴角含笑,双眼流波,当真潇洒蕴藉,俊雅不凡,众多女弟子频频相顾,无法安心练剑,江徵无奈之下,只能上前交涉,回来之时,两手总是拎有沉甸甸的食盒,小师妹最喜零嘴,乐得不可开交,师妹师姐亦是沾光,态度大为改观,都说此人虽是薄情,倒也没有强逼之事,风评竟是悄然好转,着实令人意想不到。
三月时光过去,小师妹快成此人的拥趸,见面之时,嘴上总是楚师兄长楚师兄短,若是此人一日不来,便要追问缘由,神色之间满是失落,直到此人再次现身,眉间阴霾才会烟消云散,可见心底欢喜之深。
江徵与褚玄黓相处数月,态度亦有变化,虽未过分亲热,亦不似往日的冷淡疏离,偶尔还会与他切磋过招,探讨剑中真意。褚玄黓提过曾经示好之事,言语之中颇为幽怨,可惜时日久远,无从对证,江徵羞窘之下,说尽好话,褚玄黓方才展颜微笑,像极受气的小媳妇儿,别是一番动人情态。
傍晚时分,风雪不似冬日凛冽,雪花落在头顶,宛若覆上一层轻纱,褚玄黓坐在崖边擦拭剑身,忽而忆起一事,看向身侧的江徵,问道:“阿徵,你为何要学风水堪舆之术?”
江徵眼睫颤动,抿紧双唇,一张脸白如霜雪,晶莹剔透,眉间流露怅惘之色,显出难得一见的脆弱神态,叫人怦然心动。
两人亲近之后,褚玄黓越发喜欢瞧看这张脸蛋,往往盯视半晌,直到江徵微微动怒,方才移开目光,他深知欲速则不达,按下骚动的心思,温言道:“是我唐突之言,阿徵不必理会。”
江徵抬眼看他,说道:“褚玄黓,你可曾受过饥饿寒冷之苦?”
褚玄黓自小锦衣玉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倒真不知此间悲苦,却因母亲之故,亦曾受尽白眼,看人脸色过活,他的心思极为敏捷,立时参透话中之意,掌心覆上江徵的手背,低声道:“阿徵,以后的路有我陪你。”
江徵身子微震,扭头望向远山尽头,天星明灭,云海变幻,手背一点暖热烫进心头,融化宛如坚冰的心防,悄悄点燃体内积藏的情感。
自与江徵亲近,褚玄黓大多时间留在静虚居所,与方卓青等人难免疏远,他虽不喜无尽的马屁,亦很受用追捧的感觉,接到宴会邀请,自是欣然而往。
众人见他难得现身,纷纷上前灌酒,有人笑道:“褚师弟,你近日不曾现身,宫中的宴会变得好生无趣,叫人发闷。”
褚玄黓心情大好,几杯烈酒下肚,略感微醺,笑道:“就算我不在,不是还有方师兄坐镇东家,怎会说出无趣的话?”
有人接话道:“近两个月,方师兄亦是奉命下山游历,不久之前方才回到宫中,我们本想给他接风洗尘,方师兄却是婉言拒绝,他以前最喜热闹排场,谁知下山一趟,竟然改了性子,真是叫人奇怪。”
方卓青脸色微红,不知是酒气上脸,亦或略感心虚,连忙高举酒杯,朗声说道:“最近我确实有事在身,抽不出时间与诸位兄弟相聚,今日这顿算在我的账上,就当我向诸位兄弟赔罪。”
众人听他一说,俱都欣然举杯,高声欢呼,方卓青几杯酒下肚,望眼身旁的褚玄黓,笑道:“玄黓,听说你和那家伙走得很近啊。”
提到江徵,众人顿感不爽,不乏低声咒骂,亦或阴阳怪气。
褚玄黓靠在椅上,一手撑在额际,一手摇晃酒杯,说道:“方师兄,我愿意与谁亲近,还需你们同意吗?”
众人被他一看,都觉背后如芒在背,不敢多言。方卓青出来打圆场,笑道:“今夜我们不说扫兴的事,玄黓你难得回来,定要与我们不醉不归。”
褚玄黓一举酒杯,欣然道:“还是方师兄说话中听。”
众人虽不满他的直白,表面不敢发作,勉强举杯相碰,宴到半夜方散,方卓青打发众人离开,回头见褚玄黓倒在椅上,似是中酒,便道:“听说他对你的态度不同寻常。玄黓,你到现在还没得手?”
褚玄黓忽然从椅上一跃而起,双目清明,哪有半分醉意,啧啧说道:“方师兄,你这两月不在宫中,消息倒是十分灵通。”
方卓青嘿笑道:“我一回来便有人找我告状,说你天天黏在江师兄身旁,都不与他们玩乐,暗地里都觉瞧不起你呢。”
褚玄黓冷哼道:“一群窝囊饭桶,我才懒得与他们计较。”顿了顿,懒洋洋地开口道,“方师兄,你的那把宝剑非我莫属,趁有时间,我还可以让你多多把玩几下,日后你再想碰它,我可不同意。”
方卓青失笑道:“我还以为你光顾谈情说爱,早将赌约之事抛之脑后。”
褚玄黓微敛双眉,缓缓道:“我心中自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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